我是作為替姐姐擋煞的替身出生的。
從小到大,隻要姐姐稍稍有點頭疼腦熱。
我媽就會一碗接一碗的往我嘴裏灌從大師那兒求來的符水。
我媽不知道,符咒都是用朱砂畫的。
朱砂遇熱就成了水銀。
我姐的頭疼腦熱有時是裝的。
而她一碗碗逼我喝下的符水,卻是真正的毒藥。
.
劇烈的嘔吐了三十分鐘後。
我死在了我家的馬桶旁邊。
閉眼前的一秒鐘。
我還在擔心我把浴室弄得這樣臟亂,爸媽看到是不是又會大發雷霆?
下一秒,我的靈魂就從我的身體裏飄了出來。
還不等我消化我自己死亡的事實。
“叮咚”一聲。
遺落在手邊的手機屏幕亮了。
是我姐姐劉嬌嬌發來的一段隱蔽拍攝的小視頻。
視頻中,她躺在病床上。
媽媽小心的給她掖著被角。
爸爸端著一碗清肺養胃的雪梨銀耳羹,細細吹涼。
我交往三年的男朋友林琛貼心的暖著點滴的輸液管。
生怕輸進體內的藥液太涼,姐姐會不舒服。
在他們中間,姐姐像極了被星星環繞的月亮。
笑得明媚又溫柔。
「妹妹你看,他們又不要你了呢。」
紮心的文字配著粉嫩可愛的表情包。
劉嬌嬌又在向我炫耀著她的勝利。
我突然覺得,死亡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
至少,我不用再看見她的炫耀。
也不用再被逼著喝下那些苦得倒胃的符水。
2.
我是作為替姐姐擋煞的替身出生的。
從小到大。
隻要姐姐稍微有點頭疼腦熱。
媽媽就會燒掉一張符紙,再逼著我把整碗的符水都喝下去。
導致小時候的我隻要聽見姐姐咳嗽,打噴嚏的聲音就會嚇得渾身發抖。
可爸媽並不會因此心疼。
無論我躲到哪裏,他們都會把我揪出來。
掐著我的脖子,將滾燙的符水一碗碗的朝我嘴裏灌
一邊灌,一邊罵。
「劉彤彤你這個白眼狼,我們生你養你,你怎麼連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犧牲都不願意承受?嬌嬌是你親姐姐,處處照顧你,疼愛你,看著她生病你就那麼高興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向我的父母解釋。
我的姐姐其實很討厭我。
隻要我有一星半點的不順她意,她就會表現出身體虛弱的樣子。
每次我被父母打罵著灌下符水。
我都看見她躲在角落裏笑的得意洋洋。
3.
在符水的威懾下。
童年的我隻能拚了命的討好劉嬌嬌。
在學校,我從來不敢考高分,不敢交朋友,不敢出風頭。
在家裏,我從來不敢和劉嬌嬌一樣關心體貼父母。
無論劉嬌嬌做了什麼壞事,我都要第一時間站出來替她承認。
無論我做了什麼好事,我都要主動把所有功勞拱手送給劉嬌嬌。
我要時時刻刻用自己的卑劣笨拙來襯托她的聰慧優秀。
一次次的失望徹底磨滅了所有親人朋友對我的期待。
我如劉嬌嬌期待的那樣,成了自甘墮落的萬人嫌。
後來,我認識了唯一不嫌棄我的人。
林琛。
一個大我三歲,積極上進的富二代。
交往三年,他知道我曾經經曆的一切。
每次說起,他都會無比心疼的抱住我說。
「彤彤,我們再也不要回到那個讓你痛苦的家了。有我在,你就是我獨一無二的寶貝。」
直到三個月前。
林琛在一次商務酒會上認識了劉嬌嬌。
我眼睜睜的看著林琛和劉嬌嬌兩個人打著朋友的旗號越走越近。
我生日那天,林琛為我準備了浪漫的燭光晚餐。
還特地帶來了劉嬌嬌送我的禮物,希望我能和她緩和關係。
我摔了禮物,近乎崩潰的質問他。
「你不知道劉嬌嬌是什麼人麼?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傷害我!」
林琛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劉彤彤,你不覺得你的心理太陰暗了麼?那樣好的姐姐,那樣好的父母,為什麼你不珍惜,還要四處詆毀他們?」
那天晚上。
林琛將我獨自一人留在了酒店。
連前台的賬也沒結就匆匆離開。
我掏空了所有的銀行卡,才付清了林琛這個富二代為我擺下的排場。
身無分文的我迎著的冷風走在大街上。
三十公裏的路程,我深一腳淺一腳的挪了一整夜。
滿身疲憊的我剛剛進家門就聞到了那股讓我恐懼的煙火味。
見我回來,我媽急急忙忙把我按在了桌子,端來了滿滿一大海碗符水。
「嬌嬌剛才昏倒送醫院了,你快把水喝了。再去佛龕前頭跪兩個小時,別耽誤了你姐姐的病!」
4.
盯著熱水中蕩漾的紙灰。
二十多年的委屈加上這一夜的身心俱疲。
我前所未有的渴望能從這個作為我母親的人這裏得到一點關心。
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哪怕就把我當作一個遭受磨難的陌生人。
就在今天,給我一點善意好不好?
「媽,這符水有毒,我能不能......」
“啪”的一聲。
我媽的巴掌狠狠落在了我血色全無的臉頰上。
「白眼狼!我真是白養你了!實話告訴你,如果不是為了讓你替你姐姐擋煞,我們壓根不會生你!」
這記耳光,打碎了我對親情剛剛升起的一點渴望。
原來,她真的一點都不愛我。
她不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也看不出來我走了一夜的狼狽和疲憊。
我生下來,就是為了喝這碗符水。
我的性命,在她和我爸眼裏就是微不足道的犧牲。
我不由得在心裏暗罵自己。
劉彤彤,你怎麼這麼賤?
明知道她對你沒有半點關心,還偏偏要開口自取其辱。
端起裝滿符水的大碗,我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
符咒上的朱砂經過火燒會產生水銀。
從小到大,我每次喝過後都會頭暈目眩。
惡心乏力,嚴重時還會產生幻覺。
這是典型的汞中毒症狀。
我捂著腦袋在地上打滾時,沒有人帶我去看醫生。
我的父母覺得,我所說的所有不適都是為了逃避喝符水的借口。
是不願為親情付出的自私鬼。
5.
我死後的第八個小時。
天色漸暗。
我的靈魂飄到白熾燈開關邊上按了兩次。
才反應過來自己沒了實體。
黑暗,逐漸將我吞噬。
好在,我僅剩百分之十三電量的手機會時不時的迸發出一絲光亮。
我的爸爸,媽媽,姐姐,還有未婚夫。
在這八個小時裏共計給我打了十五通未接來電。
上百條微信消息。
父母指責我的冷血,親姐姐病了這麼久,連一句關心都沒有。
林琛抱怨我的任性,他和劉嬌嬌是光明正大的朋友關係,我卻無理取鬧不肯給他一點自由。
劉嬌嬌依舊在炫耀。
炫耀爸爸驅車幾十公裏給她買來的小蛋糕。
炫耀林琛親手給她削成小兔子形狀的蘋果。
還炫耀媽媽對護士說,她是媽媽的獨生女。
劉嬌嬌發這些並不怕我會去告狀。
十五歲那年,我舉著劉嬌嬌嘲笑我是沒人要的孤兒的聊天記錄給父母看。
劉嬌嬌連句解釋都沒有。
隻是低著頭嚶嚶哭泣,哭到後來上氣不接下氣。
最後,父親過來一腳把我踹翻在地。
手裏的手機也摔得粉碎。
我死後的的第十二個小時。
手機電量徹底耗盡,整個屋子裏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我把靈魂蜷縮到我早就沒了溫度的肉體旁邊。
我天生就很怕黑。
可是每個無助的夜晚,我的爸媽都隻會陪在姐姐身邊。
恐懼,讓我習慣性的在黑暗中把自己縮成一團。
自己安慰自己。
自己保護自己。
思緒混亂飄忽,我突然開始幻想。
也不知道我的屍體什麼時候才會被發現。
又會被什麼人發現。
爸媽看到我的屍體後會是什麼表情呢?
他們會為我掉眼淚麼?還是會和以前一樣漠不關心。
或者會大聲罵我,為什麼死前沒有把自己吐的滿地的穢物收拾幹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就在我以為我會永遠被困死在黑暗裏的時候。
客廳的白熾燈亮了。
是我媽回來了,她風風火火的走進家門。
神色焦急。
我順著有光的地方飄出去。
隻見我媽快步走進劉嬌嬌的臥室,抱出了一隻相當精致的兔子玩偶。
哦。
原來,她是回來給劉嬌嬌取陪睡玩偶的。
我還以為......
我暗暗苦笑一聲。
劉彤彤,到現在了。
你怎麼還這麼自作多情?
經過衛生間時,我媽的餘光透過門縫隱約看見了趴在馬桶上的屍體。
她忍不住嫌惡的“嘖”了一聲。
「劉彤彤,你親姐姐住院你漠不關心也就算了!去了哪裏鬼混把自己喝成了這樣?在你姐姐出院前把這屋子收拾好!否則看我怎麼收拾你!」
防盜門被用力摔上。
我再一次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包圍。
在我媽眼裏。
我一直是個私生活不檢點的臟女人。
初三那年。
我因為長期的慢性中毒和課業勞累。
不慎在深夜失禁了。
極度的恐懼之下,我哭著求父母帶我去看醫生。
姐姐卻從手機裏翻出了幾張我和男生交頭接耳的照片。
看似關切的說:「爸媽,我看妹妹的病不簡單。要是現在這麼大張旗鼓的去看,以後怕是不會有高中要她了。」
我剛想辯解,說那些照片都是借位拍攝。
媽媽的巴掌就已經落在了我臉上。
她們逼著我,舉著沾滿黃漬的床單跪了一天一夜。
從那以後。
我所有的床單衣褲都必須用消毒水泡滿八個小時後自己手洗。
生理期時更不允許踏進家門。
天亮了。
回憶在腦海中戛然而止。
我突然不想讓他們發現我死了。
他們早就不要我了。
我的生死也早就和他們無關了。
6.
也許是因為我趴在家中馬桶上那個含糊的背影讓我的家人鬆了口氣。
這之後的幾天。
一直沒有人再回過這個家。
我的靈魂飄在浴室上方。
看著我的肉體因為失去靈魂而漸漸開始腐敗。
我死後的第三天。
我的眼眶裏鑽出了第一隻嫩白的蛆蟲。
我死後的第五天。
貪吃的蠅蟲越聚越多,冬天的暖氣房給了他們絕佳的生存空間。
門前時不時傳來鄰居砸門的聲音。
「你們家還有沒有功德?有垃圾不知道收拾嗎!臭死了!」
我死後的第六天。
我身上的皮膚開始脫落。
臉頰上的一塊兒更是直接掉進了馬桶裏,露出了森森白骨。
滲出的組織液漸漸蔓延到了我早就斷了電的手機。
我死後的第七天。
忍無可忍的鄰居帶著物業和警察上門了。
防盜門被破開的瞬間。
刺鼻的惡臭和撲麵而來的蚊蠅讓每個衝進來的人都本能的幹嘔。
我癱在馬桶上的屍體到底還是被人發現了。
辦案民警在物業的協助下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十幾次後,終於有人接聽。
「您好劉先生,我是A市公安局刑偵科的,很遺憾的通知您,您女兒劉彤彤......」
我年紀很輕。
死相慘烈。
警察公事公辦的語氣裏都不免帶了幾分唏噓。
「刑偵科?劉彤彤犯罪了是麼?我就知道一定會這樣!警察同誌,我們是劉彤彤的父母,可是她從來都不聽我們的話。我們也的確不知道她在哪裏。如果您已經抓到她了,請您依法嚴懲。您放心,我們不會幹預司法公正,也不會為她請律師開脫的。」
我媽沒有給警察說完的機會,猝不及防的結束了通話。
剛才的電話開著免提。
我很清楚的聽到了電話那邊的海浪聲和嬉笑聲。
父母的冷漠和忽視讓負責通知死訊的警察心底發沉。
電話被掛斷。
他們隻能再一次皺著眉頭。
將我父母,姐姐,和男朋友的電話一一打過。
又不知過了多久。
電話總算再次接通,我媽的語氣有些煩躁。
「警察同誌,我不是說過了麼?讓你們依法嚴懲就好。我的大女兒身體不好,需要療養。所以我們現在在海市度假,沒什麼重要的事情請不要再打擾我們一家!」
手持電話的警察再也壓製不住火氣。
朝著聽筒提高聲調:「我們接到鄰居報警,發現你們的小女兒於一周前在家身亡!無論您在哪裏,都請您盡快回來認屍,配合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