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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蕭琪分手的第三年。

她終於成了蜚聲國際的藝術家。

在每一次公開采訪中她都會提起我,說我是個為了兩千元就拋棄她的拜金男。

她的擁躉憤怒了。

向我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網暴。

我好不容易開起的小吃店被人砸了玻璃。

家門口被人噴上紅漆。

就算隻是走在路上也會莫名其妙的被潑一身臟水。

所有人都說,這是拜金男應有的懲罰。

可事實真的如此麼?

.

「我很感謝他在我最艱難的時刻拋棄了我,真正的絕境下才能激發最純粹的創作靈感。也因為他的離開,我才找到了真正能走進我靈魂的伴侶......」

直播專訪中,蕭琪再一次提起了她三年前因為兩千元錢而被初戀拋棄的故事。

幾萬人的直播間裏,彈幕不斷刷屏。

「有眼無珠的拜金男,活該。」

「不想看這種人活著了,還不如讓他把壽命分給真正善良的人。」

「同意樓上,最好讓全世界最痛苦的疾病都轉移到他身上。」

「你們說這個男人過幾天會不會出來逼宮啊,心疼蕭大大和梁總了。」

「臥槽,樓上別說了,已經開始惡心了。」

「你們誰有他的賬號啊艾特一下,我要去罵死他。」

緊接著,我的賬號下方的消息如井噴似的洶湧而來。

暗無天日的舊街筒子樓裏。

我坐在屏幕後方,麵無表情的吃著一碗才出鍋的熱湯麵。

宛如自虐一樣的看著直播間裏滾動刷屏的彈幕和私信裏的謾罵。

今天是我的生日。

鋒利的裁紙刀卻在我顫抖的拇指下緩緩露出了致命的寒芒。

我的前女友蕭琪在一個月前回國了。

她功成名就,帶著身為富豪少爺的未婚夫高極度高調的回國了。

分開三年。

我在她的世界裏徹底消失,靜默得像一具普通的屍體。

她過得好與不好,我也從不關心。

我本以為,我和她可以一直這樣相安無事,再無交集。

不曾想。

蕭琪在這一個月裏,無論接受哪家媒體采訪時都會有意無意的提起與我分開的那段往事。

每次提起,都會掀起一場輿論的巨浪。

隨之而來的,就是我在網絡上留下的一切痕跡被所有人扒得一幹二淨。

我成了所有人口中有眼無珠,貪婪下賤拜金男。

我的公寓門口被噴上紅漆,房東連夜把我趕了出去。

我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小吃店被差評攻陷。

每天都會有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上門,說接到了匿名舉報,要我配合接受調查。

我的店鋪玻璃被人用磚頭砸爛,我報了警,也抓到了人。

那人卻把玻璃的賠償款全部換成了十元一張的現金,又一張一張的甩到我的臉上。

一邊甩,還一邊囂張的大笑:「像你這樣的男人,不就喜歡被人用錢砸嗎?」

我紅著眼圈和那人撕打起來,卻因為互毆而被警察雙雙帶回了警局。

我回來後,我發現我小店門口的監控已經被人為破壞。

緊閉的卷簾門上,不知被誰用彩色的噴漆罐從頭到尾噴了兩個大字。

“賤人。”

這件事迅速在網絡上發酵,有人拍手稱快,有人質疑網友行為是否過激。

而作為當事人的另一方,蕭琪找到了那個砸掉我玻璃門的人。

把他賠給我的錢原封不動的還給了他。

然後滿臉真誠的向公眾道歉。

她說:「我不希望我的事影響了大家的正常生活。」

她說的冠冕堂皇,實際上卻向所有人傳達了一個信息。

“去盡情報複那個男人吧,你們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隻要你們心有不滿就可以隨意向那個男人發泄,我會感激你們的。”

一時間,我成了過街老鼠。

小店被迫關閉,城市裏也沒有人再願意租房給我。

拖著行李走在街上,一盆帶著菜葉的臟水也會迎頭潑下。

我隻能狼狽又倉惶的逃到了城市邊緣的舊街區。

搬進了仿佛被時代拋棄的筒子樓裏,終日把自己封閉在黑暗裏。

我躲了起來,可網絡上的熱度還在持續。

他們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不斷的抨擊我。

一個忘恩負義的拜金男,本來就是要被狠狠的踩進泥潭裏。

我就像一葉飄零的孤舟,被輿論的大潮卷進漩渦。

掙不脫,逃不掉,死不了。

可事實,真的如此麼?

2.

我和蕭琪高一那年就在一起了。

她說,她的夢想,就是做梵高那樣的藝術家。

她還說,如果有一天她死在了創作的路上,她留存下來的作品也必將聲名大噪。

到時候,我將是那些作品唯一的繼承人,成為世界上最富有,最幸福的男人。

我說:「有我在,你會成為藝術家。有你在,我才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為了蕭琪的夢想。

畢業後,我們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決然的留在了機會更多的海市。

一時間,我們斷掉了所有的經濟來源。

蕭琪卻看上了市中心位置,地段最好的寫字樓。

她說,隻有這樣的工作環境才能配得上她的作品。

為了追求藝術,一切都是值得的。

年輕的我捧著手中為數不多的積蓄。

咬咬牙還是替她租下了那間月租高達一萬五千元的工作室。

為了這間負擔起這間工作室和兩個人的生活開銷。

我不得不放棄專業對口但是需要熬資曆的工作。

白天,我在房產中介帶人看房。

晚上,我在街邊擺攤賣炒麵和烤魷魚。

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像個連軸奔波的陀螺。

因為那時候的我很天真。

總是覺得我第二天張開眼睛後,就能看見蕭琪的作品進了世界頂級的知名畫廊。

我付出的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在最初的那幾個月,蕭琪很心疼我。

她會在燈下給我挑破腳上磨出的水泡,也會捧著我被熱油崩濺的雙手一邊吹氣,一邊抹著眼淚。

她懊惱,她困惑,她說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人。

我沒有回答,隻是把她拉進懷裏低聲安慰。

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時光匆匆而過。

蕭琪的眼睛好像被什麼東西遮擋住了。

她看不見我因為過度勞累而日漸消瘦的身體。

也看不見我們的生活裏處處透露著捉襟見肘,難以為繼。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裏。

我不能向她提起任何有關生活上的話題。

諸如:蒜苔多少錢一斤,水電費要交多少,今天超市的雞蛋有沒有打折。

她說,作為藝術家她要時刻保持她心靈的幹淨純粹,這樣市井潑俗的話題隻會讓她失去靈感。

我不能過問任何有關她創作的進度。

哪怕她坐在工作室裏一個星期也沒有提一次筆,我也不能張口。

她說,她要創作的不是那些庸俗的商業塗鴉。她要做的是真正的藝術品,所有的藝術品都需要漫長的構思。

她肆無忌憚的朝我大吼,因為我無知的幹預,她現在靈感盡喪。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我錯了。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隻能靠拚命滿足她來彌補。

有一次,蕭琪說她靈感爆發,吃住都要留在工作室裏。

我在我本就不多的休息時間裏拚命壓榨,終於擠出了時間來照顧她的一日三餐。

那段日子,我幸福的奔波著。

我總覺得,蕭琪就快成功了,馬上就要成功了。

其實在這段漫長的供養期裏我對蕭琪的期待早就一降再降。

我對她成功的定義從成為世界頂尖的藝術家,到普通的能賣出作品的畫家,再到一個隻要能和我說說話的伴侶。

年少時期天真爛漫的崇拜早已被生活的重壓消磨。

我付出得實在太多,不願血本無歸的我隻能不斷給自己洗腦。

哪怕這個人隻能給我提供一些情緒價值也好啊。

蕭琪陷入激情創作的那段時間。

她分不出精力吃飯,我就要蹲在她身邊一口一口的喂給她吃。

她在鋪了滿地的大畫紙上盡情潑灑著昂貴的顏料,時而用腳踩踏,時而用手拍打。

最後在一個陰沉沉的黎明,蕭琪將那畫了將近一個月的畫作在畫室裏親手點燃。

畫紙燃燒的濃煙引發了寫字樓的噴淋係統。

陪了蕭琪一夜的我蜷在地上將將睡著,迎頭而下的冷水把我激了起來。

我拚命的,搶救著工作室裏的電腦,顏料,畫紙等等。

蕭琪卻站在噴淋係統下方像個瘋子似的哈哈大笑。

我跟大廈經理道歉,跟旁邊的辦公室道歉,跟樓下的租戶道歉。

賠了錢,我筋疲力盡的走回了畫室。

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在畫室中唯一幹淨的角落沉沉睡去的蕭琪。

我想去喚醒她,卻又不知為什麼失望的放棄。

我沒有錢請保潔。

就那麼固執的跪在地上,一點一滴的擦了一個通宵。

蕭琪醒來後,看著我因為疲憊而蒼白的臉,隻是短暫的抱了我一下,說了聲:「辛苦了,不過為了藝術,一切都是值得的。」

3.

那次之後。

蕭琪又一次陷入了漫長的倦怠期。

她終日無所事事的坐在畫室發呆,還像個炮仗一樣的一點就著。

她每一次麵對我時的咆哮。

都像一塊橡皮擦一樣一點一點的把我腦海中那個真摯熱忱的少女慢慢擦去。

那年的聖誕節,是那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門店組織了派單任務,我穿著沉重的玩偶服發了一整天的傳單。

回到家後,迎麵看見的是一顆墜滿裝飾的水晶聖誕樹。

蕭琪眨著眼睛,天真的問我:「好看麼?」

看著聖誕樹上折射著暈光的水晶蘋果,我的心裏咯噔一聲,脫口反問道:「這東西,多少錢?」

「兩千塊。」蕭琪滿眼欣喜的撫摸著那顆聖誕樹頂上的伯利恒之星,心情大好:「阿卿,你不覺得它很漂亮麼?」

兩千塊。

一股劇烈的酸澀從我喉間湧了起來。

我掏出手機。

果然看見銀行的轉賬提示。

兩小時前,支出兩千元。

卡內現存餘額:零點八四元。

這兩千元,是我和她這個月僅剩的花銷。

沒了這兩千塊,我們連第二天的食物都買不了。

我回避了蕭琪的期待,冷淡的對她說:「蕭琪,把這東西退了吧。」

「為什麼?!」蕭琪突然暴躁起來。

「因為我們沒錢了,需要用這兩千塊錢買吃的。」

我的語氣沒有什麼起伏,隻是平靜的把我掩藏了五年的真相暴露在了蕭琪麵前。

「錢錢錢,你的腦子裏隻有錢」蕭琪氣得跳腳,一如既往的對我咆哮:「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要多市儈有多市儈,要多庸俗有多庸俗!你還是原來的你嗎!」

看著蕭琪那張輕蔑的臉,我忽然有些恍惚。

這個人,他是不是忘了。

她光線明媚的辦公室,肆意在地上潑灑的顏料,沉重龐大的石膏模型,還有每天不重樣的一日三餐。

都是靠我血汗的供養。

她之所以能安安心心的做個幹淨純粹的藝術家。

是因為我在背後為她承擔了一切紛擾。

現在,她說我市儈,說我庸俗。

我突然覺得自己傻得可憐。

我憑著一腔熾烈的愛意支撐到了今天,怎麼到底還是淪落成了這樣的下場。

我的耐心消失了,愛也消失了。

我拿起了那顆聖誕裝飾樹,冷聲開口:「如果你不去,那就我自己去。」

蕭琪展臂攔在了我的麵前:「你敢。」

我沒有理會她,徑直朝前走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蕭琪猛然從我懷中搶走了那顆水晶聖誕樹。

然後高高舉起,重重的摔碎在了地上。

「我告訴你關卿,我心愛的東西就是毀了也絕不讓你帶走!」

晶瑩的碎片散落一地,我宛如醍醐灌頂般清醒。

那個晚上,我沒有再和蕭琪說過一句話。

而是在她睡著之後收拾了所有屬於我的東西,拉黑了她所有的聯係方式。

從那間狹窄的出租屋裏徹底退場,也從蕭琪的生命裏徹底退場。

4.

蕭琪的采訪結束了。

謾罵的餘韻還在持續。

我喝光了最後一口生日麵湯,用冰涼鋒利的裁紙刀抵住了自己細白的手腕。

離開蕭琪後,我一個人磕磕絆絆的走了三年。

終於把賣夜宵的小吃攤變成了門店。

我依然每天忙忙碌碌,可是每一天又都過的充滿希望。

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也可以生活得這樣好。

一個月前,我還計劃著年底要擴大店麵。

可現在我像隻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躲在城市的角落裏準備結束自己的生命。

人人都說,對抗網暴最好的方式就是切斷自己與外界的一切聯係,靜靜的等著熱度過去。

可我真的太累了,就算熱度過去我也沒有辦法再如從前那樣麵對生活了。

我並不想用死亡來脅迫任何人。

我隻是單純的,太累了。

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的過程。

真的太累了。

從頭再來一次,我做不到了。

想想真的可笑。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以為我是個拜金男?

如果我真的那樣崇尚金錢。

那麼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找個有錢人。

而是選擇一無所有的蕭琪。

裁紙刀一分又一分的深入,表淺的皮膚破裂,細小的血流垂了下來。

尖銳的疼痛是我的大腦阻止我繼續傷害自己的信號。

我死死咬著嘴唇,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我是個孤兒。

從小養大我的姑姑也因為蕭琪而和我斷絕了關係,再也沒有來往。

不出意外的話,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天,我連個能告別的親人都沒有。

我怎麼這麼可悲啊?

我深吸一口氣,眼睛死死盯著眼前還在不斷閃著消息的手機。

原來讓自己死去的過程這麼痛,也許隻有這些惡評能再推我一把。

突然間,一封郵件提醒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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