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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恨歌長恨歌
無別事

第一章

為救被關入獄的家人,我嫁給了權傾朝野的九千歲。

成婚當晚,我被幹勁十足的太監夫君,要了一次又一次。

次次險些失控。

可轉日,宋家滿門抄斬的聖旨,就下到了府中。

我跪在夫君門前三天三夜,求他高抬貴手。

他卻隻是冷眼看著我:

“十年前,要不是你爹陷害,我謝家一百零八條人命,不會無辜慘死。”

“我更不會被送進宮,當非人非鬼的太監。”

“現在不過是天道輪回,血債血償!”

婚後五年,他將我囚禁後院,日夜折磨。

我想過去死,卻因與母親的五年之約,咬牙苦撐。

直到他為了側室,強行打掉我腹中七個月的孩子。

彼時,距五年之期,還有七天。

七天後,望月樓上,我站在樓頂邊緣,搖搖欲墜。

他卻麵色慘白,跪地求我別跳。

01

謝景禦一腳踹開房門的時候,我剛給孩子的牌位,上完三炷香。

他死死鉗住我的手,神色狠厲。

“宋可卿,你好大的膽子!”

“我已經說過,不要去找憐憐的麻煩,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

“真以為我不會拿你怎麼樣嗎?”

他猛地推開我。

額頭撞上身後的木桌,很快浮起一片紅腫。

可我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慢慢跪在他麵前,將紅腫的額頭磕在地上。

“對不起。”

謝景禦眸光一緊,下意識伸出了扶起我的手。

可瞧見我狼狽的樣子,他又立刻鬆開了我。

像是碰過什麼惡心人的東西似的,甩手背在身後。

“宋可卿,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我搖搖頭,語氣死一般的沉寂。

“沒有。照顧江憐妹妹是我的職責。”

“不論她發生了什麼,我都認錯。”

反正有關江憐的事情,他從不調查,便認定是我做的。

江憐頭痛,他說是我和她八字相衝。

江憐腳崴了,他說是我故意在石板路上放上石子。

便是兩天前,江憐小產,大夫在安胎藥中檢查出藏紅花。

他也不分青紅皂白,說是我嫉妒謀害江憐。

他親手喂我喝下烈性墮胎藥,將我腹中七個月的孩兒,生生挖出來,給江憐的孩子陪葬。

思及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從心透湧上來的悲痛,讓我承受不住。

我咬了咬牙,才在謝景禦的麵前,撐住了我最後的體麵。

以往的經驗讓我知道,若是此時表現出來,他定要又懷疑我欲擒故縱。

用可憐騙他。

桌子上的香燃盡了,謝景禦掃了一眼,剛好見到孩子的牌位。

他忽而變了臉色,徑直抱起我,將我壓在床上,手伸向我胸前的帶子。

我聞到他頸間傳來的,江憐獨愛的脂粉香。

我抓住他的手,平靜地看著他:

“我身子還沒利索,改日吧。”

謝景禦先是一愣,而後上下打量我,臉上湧起莫大的嘲諷。

他湊近了,在我耳邊低語:

“宋可卿,除了這副身子,你還有什麼價值?”

一股寒意直逼心頭,謝景禦不顧我顫抖的身體,撕碎我身上最後的衣服。

床邊的羅帳落下,晦暗不明的燭光搖曳。

謝景禦不沾任何情欲的臉,倒映在我麻木流淚的眼中。

我無法否認,我愛謝景禦。

他是驚豔了我整個年少的少年郎,

是我跪在父母房前三天三夜,也要執意嫁給的如意郎君。

可我又不能不恨他。

他以身騙我入局,隻為送我全家入獄,親自監斬父母在內的宋家上下百餘口。

他將我囚禁後宅五年,日日夜夜,羞辱折磨。

我不是沒有想過去死。

可五年前的死牢裏,娘親拉著我的手痛哭流涕,她說:

“卿卿,娘隻求你,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娘在奈何橋畔等你五年,若五年後你還沒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你就來找娘。”

娘親想用五年之約,讓我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甚至孩子的到來,我都以為是娘親送來的盼頭。

可這份微薄的光,終究還是被謝景禦狠心掐滅。

如今,距離五年之期,還有五天。

02

第二天醒來時,謝景禦一反常態地沒有直接離開。

他喚來兩個丫鬟,其中一個手裏,還端著難聞的湯藥。

“宋可卿,上次那個孩子,本就是意外。”

“你應該清楚,你,根本不配懷上我謝家的孩子。”

謝景禦說得對,我的確不配懷上他的孩子。

我的父親,是害他謝家一百零八口無辜枉死的凶手。

如果不是七個月前,謝景禦在謝家忌日時喝的酩酊大醉。

我也不會意外懷上他的孩子。

可那天醉酒後的他抱著我,突然哭了。

“謝家抄家時,我弟弟不過三歲,被拖往刑場,人頭落地。”

“我妹妹還有三天,就要嫁給她的如意郎君。”

“可因為你父親的陷害,她在牢中,被獄卒淩辱,絕望自盡。”

“如果不是我自小被寄養寺廟,苟且偷生。”

“我謝家這輩子,都要承受江南百姓的唾棄。往後的百年千載,都會承受不白之冤。”

“宋可卿,我不該恨你嗎?”

“可是卿卿......我又該怎麼辦?”

我心裏清楚,謝景禦和我一樣,愛著,也恨著。

我和他之間,隻能是無法解不開的死結。

我垂下眼,雙手接過藥碗,將避子湯一飲而盡。

一顆糖落在我身上,是我最愛的城東果子鋪的糖果。

謝景禦從前,最愛買來送我。

哪怕要排兩個時辰的隊伍。

我捏著那顆糖,眼眶突然酸澀。

他總是這樣,總在我心如死灰的時候,漫不經心地點一盞燈。

然後吹滅,再點燃,再吹滅。

如此反複,叫我活著痛苦。

死,也死不痛快。

藏在袖子裏的手攥緊,我想說什麼,可抬眼,卻隻看到謝景禦離開的背影。

伺候的兩個丫鬟交頭接耳:

“一個仇人的女兒,真不知道大人把她養在府裏,到底為的什麼?”

“如果是我,早就把她殺了剮了,居然還好吃好喝的,供著她當夫人!”

她們毫不掩飾話中的譏諷,擺明了就是說給我聽。

丫鬟走後,偌大的房間,除了桌上孩子的牌位,又剩下我一人。

......

餘後幾天,我都沒有見到謝景禦。

府中下人說江憐感染風寒,頭疼欲裂。

謝景禦一直陪在身邊,悉心照料。

五年之期的最後一天,謝府的管家推開我的房門。

“側夫人要在後花園種梅花,側夫人吩咐,要你去把花園的土全翻一遍。”

我猛地抬頭。

後花園,那是我埋葬孩子屍首的地方。

03

我踉蹌著趕到後花園的時候,江憐已經指揮府裏的下人,將花園半數的土地翻開。

“停下!你們都停下!”我不顧形象地大喊。

可下人都知道我在府裏的地位,根本不聽我的話。

我衝到江憐麵前。

“讓他們停下,趕緊停下!”

江憐擺擺手,示意身邊的侍衛將我拉開。

她一邊擺弄著手上的珠串,一邊輕笑:

“一個賤種,哪裏配葬在千歲府的後花園?”

“正好天寒地凍,那些林中的畜生找不到吃食。”

“等挖到小賤種,丟到林中,也算積德行善。”

我聽著說辭,目眥欲裂。

手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衝破兩個侍衛的束縛,扯住江憐的衣領。

“江憐,你害我孩子,我殺了你!”

我拔下頭上的木釵,對著江憐的脖頸,狠狠刺去。

木釵劃破江憐細嫩的皮膚,一隻大手從身後推開我。

我撞上身後的石頭,瞬間,數把刀劍抵在我的脖子上。

江憐受到驚嚇,縮在謝景禦懷中小聲哭泣:

“景禦,還好你來得及時,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謝景禦眉頭緊皺,卻盯著我一言不發。

我顧不得和他的仇怨,衝著他的方向哀求:

“謝景禦,求你,求你讓他們停下。”

“你要怎麼懲罰我,我都接受,可那是我的孩子!”

“謝景禦,他是我們的孩子啊......”

我無視抵在脖間的利劍,一步步爬過去,跪在謝景禦麵前。

我拽著他的褲腳,聲音嘶啞難聽:

“他是個男孩,謝景禦,他再也學不會騎馬射箭了......”

過往的無數夜裏,謝景禦親吻著我的頭發,在我耳邊低語:

“卿卿,等我們有了孩子。”

“如果是男孩,我來教他騎馬射箭。”

“如果是女孩,就由你來教她詩詞歌賦。”

可現在,我們的孩子,連看這個世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謝景禦也想到了那時,瞳孔驟然一縮。

他下意識看向狼藉的後花園,低垂著的臉上,神色晦暗不清。

江憐察覺出謝景禦的猶豫,她掏出手帕擦著眼淚:

“景禦,昨日大師來看,說我無故頭痛,是家中埋死嬰所致。”

“是我不懂事,隻顧自己,沒考慮姐姐的感受。”

“如果姐姐實在不舍,我也能繼續受著......”

江憐說的話,我全然沒有聽進去,我隻看到下人在花園挖出紅色的繈褓。

刺目的紅,叫我的眼淚再次落下。

我急切地拉著謝景禦。

“謝景禦,隻要你放過孩子。”

“我願意放棄正室的位子,把它讓給江憐!”

“正室的位子?”

謝景禦眉頭緊皺,隨即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他咬牙切齒:“宋可卿,謝夫人的名號,就讓你這麼厭惡嗎?”

我跪著,哭得說不出話。

他薄唇緊抿,麵色鐵青,倏而大笑出聲:

“你真是好樣的!”

“死嬰不祥,徒留千歲府,隻會帶來災禍。來人!取些桃木枝......”

謝景禦閉上雙眼,藏住眼底的猩紅,一字一頓。

“就地焚燒!”

最後四個字重重砸在我的心頭,我像是失了全部力氣,

隻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熊熊烈火燃起,孩子連同繈褓被扔進大火中。

我嘶吼著衝向火光,可層層侍衛將我攔住。

他們將我摁在地上,我便十指抓著地麵,掙紮著往前爬。

很快,地麵劃出一道蜿蜒的血跡。

可我什麼都感受不到,我的眼中,隻剩下漫天的火光。

它包裹著我的孩子,一點一點熄滅。

壓著我的侍衛終於放開我,我狼狽地撲到灰燼前,將燃著火星的餘燼抓進手中。

血水混著燒焦的味道流出。

“孩子,我的孩子......”

謝景禦眉頭緊皺,上前抓住我的手,顫聲怒吼:

“宋可卿,你瘋了!”

我通紅著雙眼看他,字字泣血:

“即便是十惡不赦的罪犯,最多也是處以極刑。”

“可他是你的孩子,你將他挫骨揚灰,奪去他投胎轉世的機會。”

“謝景禦,你就這麼恨我,你還要我怎麼活?!”

心中情緒翻湧,我麵色一紅,一口鮮血噴出,軟軟倒在地上。

04

我仿佛做了很久的夢,夢裏走馬觀花。

謝景禦拉著我的手,說會一輩子對我好,一輩子愛我,嗬護我。

也許是情話太甜蜜,叫我也知道這是一場夢。

我睜開眼,熟悉的房間,謝景禦趴在我的床邊。

他眉頭緊皺著,口中呢喃著:“不要,不要離開我......卿卿!”

他猛地驚醒,額頭上的冷汗滴落,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可與我視線相對,他又很快收拾好情緒,啞著嗓子問了句:

“醒了?”

我攥住他的袖子。

“謝景禦,孩子呢?”

恍惚間,我從謝景禦的眼睛裏,看到一絲轉瞬即逝的惶恐。

可他隻是撇開我的手,背對著我。

“孩子的骨灰已經隨風揚了......以後,你不要再提起。”

“也不要再說什麼讓出夫人位子這種話。”

“我謝景禦的夫人是誰,隻能由我決定!”

“你也不行。”

他說話的語氣冰冷,如同窗外呼嘯的冷風,叫我心中湧起止不住的悲涼與絕望。

我嘶啞著嗓子問他:

“謝景禦,五年了,我們彼此折磨,不覺得累嗎?”

謝景禦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成拳。

他轉身看我,眼底羞惱之餘,還摻雜著幾分痛苦。

“累?宋可卿,你憑什麼覺得累?”

謝景禦鉗住我的下巴,手心顫抖,一雙眼流露出痛苦與掙紮:

“從你爹把罪責推到我爹身上的時候,你就該知道,這輩子我們的結局,隻能是......”

他紅著眼,一字一頓:“不死不休!”

話落,謝景禦閉上雙眼。

他看也不看我,憤憤離開。

我趴在床上,神情麻木,竟是連一滴淚都哭不出。

不死不休嗎?我想,也許,真的是時候了。

我唯一擁有的東西,隻有這條命了。

我穿上鞋子,走出千歲府。

......

我渾渾噩噩地走在街上。

從九千歲府到望月樓的路不遠。

也就一炷香的時間。

今天不知是什麼日子,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紅燈籠。

我在一片熱鬧中登上望月樓,頭頂明月高懸,高處不勝寒。

曾經,謝景禦站在這裏,向我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後來,情疏緣淺,愛不得,恨不得。

我怪不了謝景禦,也不能怪父親。

我不知道究竟該怪誰,也不知道誰該為現在的不堪負責。

可不知怎的,街上方才的熱鬧被巡邏的官兵驅散了,像是在找什麼人。

我站在高樓之上,聽不真切,隻隱隱約約聽到了九千歲的名字。

許是江憐又和謝景禦鬧了什麼別扭罷。

不過,這跟我也沒什麼關係了。

我跨過半米高的圍欄,張開雙臂,縱身躍下。

突然,謝景禦的身影出現在台階上。

他眼中滿是驚恐,嘴巴一張一合地向我跑來。

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可我衝著他笑了。

謝景禦,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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