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我那病得三天兩頭咳嗽的姑姑猛地捂住心口,跪在山頭的老祠堂前嚷嚷開了。
“隻要讓我這把老骨頭多喘幾年氣,我年年帶一家子來給你們上香,燒紙馬紙牛供著!”
沒成想,半年過去,她不僅咳嗽少了,連氣色都紅潤了。
不光如此,老宅還趕上村裏修路,分了六百萬的補償款。
家裏人把她當寶貝疙瘩哄著。
可今年清明,她卻嫌後山的路顛得慌,賴在炕上說什麼也不動彈。
見姑姑沒露麵,平日裏話不多的爺爺急得眼皮直跳。
他拽著我胳膊,聲音都抖了:
“你姑姑許了願不能當耳旁風啊,不然要出大事!”
1
“曉林啊,照爺爺說的,快給你姑打電話,讓你姑姑帶著她丫頭過來,啥理由都不管用,非來不可!”
爺爺那雙皺巴巴的手攥得我骨頭疼,渾濁的老眼瞪得像要掉出來。
我苦著臉嘀咕:“爺爺,我手機早沒電了。”
不過我腦子活,號碼記得牢,就借了旁邊的表叔的手機撥了過去。
那頭傳來一道軟綿綿的聲兒:“喂,誰呀?”
“姑姑,是我。”
對方立馬變了調,扯著嗓子嚷:
“你個小兔崽子,每天不顧家,嚇跑什麼呢?”
在爺爺急得直搓手的眼神下,我硬著頭皮把話撂了。
“爺爺說,你去年在祠堂許願保命,今年清明得來上香,不然要遭殃。姑姑,你帶小芳趕緊來吧。”
電話那頭愣了兩秒,姑姑忽然炸了,嗓門尖得能戳破天。
“呸!老東西拿這話詛誰呢?我就不信這個,少唬我!”
爺爺聽了這刺耳的話,手抖得更厲害了,還是硬勸道:
“阿秀啊,你聽我這糟老頭子一句,當初你許願才撿回條命,這都是祖宗賞的福,做人得講良心,不然要倒黴的!”
可那邊卻傳來我爹不耐煩的吼聲:
“爹,你老了就少摻和,瞎操啥心!”
啪!
一聲清脆,電話斷了線。
山頭上冷不丁靜得瘮人,剛才還透亮的日頭沒半分鐘就蒙了霧氣,風吹得人臉發涼。
爺爺仰著脖子看天,滿臉愁雲地念叨著賠不是的話。
可話沒落地,雨點就砸了下來,劈啪作響。
旁邊的二嬸子猛地一指供桌,驚得嗓子都啞了。
“快瞧!張家的香火滅了!”
我和爺爺扭頭一看,供桌上的香火全滅了,紙錢被雨打得稀爛,隻剩幾片濕乎乎的渣。
爺爺腳一軟,撲通跪在泥水裏,聲音顫得讓人心酸:
“都怪我這老家夥沒教好,怨我,別找後生麻煩!”
雨下得更狠了,爺爺的磕頭像是白費勁。
冷不丁,親戚堆裏一個耳朵背的老舅晃了出來,杵著棍子沉聲道:
“三天之內,你姑姑得帶人來上香認錯,不然這禍躲不過!”
2
這耳背的老叔是張家村出了名的風水師,跟爺爺也算有點老交情,才這麼上心勸著。
早些年,姑姑身子骨弱,三天兩頭往診所跑。
喝了五年的中藥,拜了七八年的土地廟。
什麼土法子都試了個遍。
最後大夫拍板,說她這身子壓根好不了。
幾次病得下不了床後,她不知打哪聽來的說法,說對著祖宗磕頭許願能管用。
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跑到祠堂前求了一回。
怪事就來了。
沒過半個月,姑姑臉色紅潤了。
去鎮上醫院一查,病灶居然小了一大半。
全家忙不迭跑去城裏大醫院複查,果然沒啥大毛病了。
連開藥的大夫都納悶得不行。
姑姑抹著眼淚嚷:
“我這命是保住了,肯定是祖宗顯靈!”
大夫笑笑:“興許是運氣好。”
“不,我夢裏都聽見祖宗答應我了,這福氣是天給的!”
我記得耳背老叔早就警告過姑姑。
【對著死人許願,風險大得很,祠堂裏埋的可能是張家的老輩,也可能是路過的野魂。】
姑姑嘴上拍著胸脯說自己誠心誠意。
可一好起來,這些話全扔腦後去了。
我又撥了電話過去,可那邊壓根不接,直接掛了。
沒法子,我隻好攙著爺爺下山。
雨後的山道滑得像抹了油,我好幾次都得扛著爺爺走。
爺爺瘦得一把骨頭,輕得讓我心酸,他還喘著氣說:
“曉林啊,你這小子,力氣不小啊。”
我咧嘴笑笑沒吱聲,天黑前總算把爺爺送回了村裏的老宅。
自打奶奶過世,爺爺就守著這破屋子過日子。
以前家裏還算太平,自從姑姑回來,我的日子就翻了天。
一進門,姑姑正歪在炕上嗑花生殼,地上扔滿了雞骨頭和破紙團。
她瞅了眼滿身泥水的爺爺,皺著眉捂鼻子:
“你爺爺多久沒拾掇幹淨了?”
小芳蹦過來指著爺爺嚷:
“臟老頭!臭烘烘!”
爺爺耳朵不靈光,可也看出姑姑那嫌棄勁兒,這時我姑父從灶房出來了,樂嗬嗬道:
“老爺子回來啦?沒事,住多久都成。”
說完湊到姑姑旁邊嘀咕:
“老爺子那老宅子能賣個好價,你客氣點,將來還不都是小芳的!”
姑姑眼珠子一轉,立馬笑開了花。
可還是嫌爺爺身上那股味兒,抱著小芳躲回屋裏去了。
我一進門就忙著收拾地上的臟東西,燒水做飯。
爺爺瞧在眼裏,可沒一個人搭把手,好像我幹這些都是天經地義。
忙完一堆活兒,家裏的小霸王還嚷著讓我蹲下給她當牛拉車。
“駕駕!”
我一不樂意,小芳就揪我耳朵。
我耳朵邊已經被她扯紅了一圈。
“快跑啊快跑啊!”
我今天爬山背爺爺,早累得腿軟,動都動不了。
小芳火了,拽著我耳朵不放。
我喊疼喊得嗓子啞了,她還是死揪著,直到扯下我一撮頭發。
我疼得眼淚直掉。
爺爺看不下去,一把拉我起來。
“你們咋能這麼欺負孩子!”
小芳衝著爺爺又踢又打:
“壞蛋!還我牛牛,打你打你!”
我媽趕緊把小芳抱一邊哄著,連瞥都沒瞥我一眼。
晚上,我和爺爺擠在柴房的小床上。
爺爺攥著我滿是裂口的手,聲音發顫:
“孩子啊,你受苦了。”
我被那點暖意一燙,眼淚就掉下來了。
3
我十歲那年,姑姑帶著病身子回了村。
從那以後,全家都圍著她轉。
姑姑病得脾氣差,本想衝我媽發火,可媽有我爸護著,最後全撒我身上了。
我常被姑姑指著鼻子罵,家裏的地位也逐漸的墊了底。
好在我爭氣,為了逃出這家。
我埋頭苦學,還掙了個鎮上學校的免費名額。
可學費和飯錢貴得嚇人,我隻能趁著寒假去鎮上飯館刷盤子。
最後還是被姑姑揪著脖領拖回來,說讓我打工給他賺錢養病。
聽說我刷盤子一個月能拿兩千,姑姑樂得嘴都合不上。
“正好我養病得吃燕窩魚翅,這下有錢了!”
這話像雷劈在我頭上。
我求救似的看向我爸,他卻低頭擺弄他的煙袋。
我媽倒好,直接開口:
“你爸畢竟就這一個姐姐,她身體不好,你多付出點是應該的。”
我姑還厚著臉皮跟飯館老板說,把工錢打給她。
我差點給老板磕頭求多幹點活攢點錢,最後老板看我可憐,多給了八百塊。
姑姑養病那陣子腳腫得厲害,我每天上學打工不說,還要回去給他洗菜做飯。
因為我天天挑水劈柴扛家務,力氣才這麼大。
半夜爺爺睡沉了,我睡不著,就爬起來去灶房倒碗水。
哪知,隔著牆聽見姑姑屋裏正嘀咕:
“當家的,你答應我,老宅拆遷的錢都要給小芳,一分也不能給那小子留!”
“放心,早晚讓他滾出去,一分錢都帶不走。”
我攥著碗站在那兒,心裏火燒似的,恨不得衝進去跟他們拚了。
幸好灶房裏水壺咕嘟的聲音拽回了我的理智。
4
我盯著牆上的掛鐘過了半夜十二點。
不知道耳背老叔說的到底靠不靠譜,可我巴不得是真的。
要是老天真能拉我一把,我就再熬兩天看看。
第二天天剛亮,我給全家弄了頓熱乎乎的早飯。
姑姑和姑父吃得滿嘴流油,等盤子空了,爺爺顫巍巍地開口勸:
“阿秀啊,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得聽我一句......”
姑姑不耐煩地撇嘴,正要敷衍兩句,手機突然“叮”地響了。
她一看是拆遷款到賬,激動得蹦了起來。
“我的天,我也是大富婆了!快,我得去鎮上買套新褂子!”
她風風火火鑽回屋收拾,完全把爺爺的話扔一邊去了。
爺爺急得一把拉住她胳膊:
“不行啊,你得去祠堂啊,我這把老骨頭求你了!”
姑姑卻猛地甩開他,罵道:
“老糊塗東西!曉林,把他拽開,不然我把你們都轟出去!”
嘭!
一聲重重的摔門聲,姑姑帶著全家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