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丟了記憶,夜夜受噩夢困擾。
夢中,我身著大紅嫁衣,滿臉是淚,決絕地飲下毒酒。
這樣睡不好覺的日子持續了很久,直到一個渾身是傷的盜墓賊闖入我的生活。
他治好我的夢魘,引著我尋回記憶。
1.
“雲夢城內,將軍府。”
沈雲舟留下字條,不告而別,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內空空蕩蕩的,仿佛那個人、那些事從未存在。
我很生氣,氣沈雲舟的不告而別。
我知道他有顧慮,有難言之隱。
畢竟,沈雲舟是個賊,是個盜墓賊。
若是被抓到,是要斬首示眾的。
初見沈雲舟時,他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衣裳破破爛爛的,麵色蒼白得幾近透明。
村民們七嘴八舌議論著,生怕惹了麻煩,全部躲得遠遠的,無人上前搭救。
我瞧著這突然闖入的異鄉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正在我猶豫是否幫他一把時,沈雲舟睜開眼,與我目光相接,露出一絲帶著血的笑容。
我的心,莫名疼了一下。
那被上了鎖般塵封的記憶,有了一絲鬆動。
可當我想仔細拚湊時,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要救他。
這個人,或許能讓我恢複記憶。
沈雲舟傷得很重。
剝開衣物後,真實情況比外表看起來還要糟糕。
他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刀刀見骨,很是瘮人。
沈雲舟再度蘇醒已是半月之後。
他說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死皮賴臉住下來。
村民們前來圍觀,你一言我一語。
沈雲舟應對自如,搖身一變成為讀書人模樣。
他英俊儒雅,氣質出眾,神態自若,和村民們相談甚歡。
大家這才放心,讓他留在村莊。
等眾人離去,他攏攏衣襟,端端正正介紹,
“在下沈雲舟。”
我正拿著小扇,為他扇火煎藥。
火苗被扇得亂跳,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
“我是個沒有用的讀書人。”
說著說著,沈雲舟語氣有些許落寞,聲音也低沉下去。
我嗤笑一聲,揉揉發酸發麻的腿,起身走到沈雲舟麵前,定定打量他。
他身上疤痕遍布,絕不是一般讀書人該有的。
那是風吹日曬、反複受傷留下的結果。
沈雲舟被我盯得耳根發紅,半晌,才尷尬地摸摸鼻頭,
“以前是個讀書人。現在,是名盜墓賊。”
他靦腆又拘謹,板正地站著,眼神裏帶著微光。
盜墓賊?
他倒是坦蕩,直接將這樣駭人的身份隨口說出。
我允許他住下,就當與我做個伴。
他立刻開心得像個孩童,差點原地蹦起來。
他說我們兩個,很般配,像尋常夫妻般和諧。
我臉一紅,睨了他一眼,眼神警告。
他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看著我。
明明是初相見,他的眼裏卻滿是深情。
可我還是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哀傷。
我不明白為什麼,那悲傷強烈得讓我心痛。
我給他添置新衣,讓他容光煥發,真真切切變成個彬彬書生的模樣。
沈雲舟美滋滋的對著銅鏡照了又照,說我一定是愛上了他的皮囊。
我撇撇嘴,假裝歎氣,調侃他年紀太大,已經有了白發和皺紋。
沈雲舟轉過身去,站在陰影中,嘟嘟囔囔,“十年了,確實是老了。”
我對沈雲舟講,不要再做盜墓賊了,朝廷對此判得極重,下場很慘。
他垂下眼說,他不能回頭。
他努力了十年,忍過常人難以忍受的苦,付出巨大的代價。
事已至此,絕不能回頭。
沈雲舟有著難以言說的過往。
隻要回憶過去,他眉眼間盡是哀愁。
我嫉妒他。
嫉妒他還有過去可想,而我的記憶,全部喪失。
我每每絞盡腦汁,回想過去,腦中永遠是一片空白。
2.
沈雲舟還沒有回來。
日複一日,我活在無盡的,對沈雲舟的等待中。
春去秋來,他依舊杳無音訊。
我每夜望著月亮,從圓到缺,企盼皎潔的月光能護佑他平安。
林若纓悠閑地盤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的,打趣道:“姐姐,在想念小郎君?”
被人戳破心思,我臉倏地紅了,慌裏慌張,連忙讓她住嘴。
林若纓不依不饒,非要我承認對沈雲舟的惦念。
我雙手掩麵,嬌羞得吞吞吐吐。
林若纓很美,美得不可方物,讓人瞧一眼便會印象深刻的那種。
一眼,就叫人難以忘懷。
她與我十分有緣,連名字都相似,就像是親姐妹。
我叫林若安,她叫林若纓。
我足足比林若纓大了十歲。
可我們就像雙生子般,相同模樣。
唯一的不同是,我慢慢變老,林若纓永遠是那副年輕的模樣。
“我想去找他。”
我想去找沈雲舟。
望著月亮,我說出了心底話。
林若纓走到我身邊,歪頭枕著我的肩膀,呢喃道:“他也想你。”
“你怎麼知道?”
我一聽,就知林若纓是在敷衍我,不以為然地回複。
林若纓拍拍我肩膀,撅起小嘴,神神秘秘地,“我就是知道!沈雲舟,在想你。”
我扭過身子,伸手抱住林若纓。
她的身體竟然不帶一絲溫度,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月亮下沉,天要亮了。
林若纓向我道別,她總是這樣,深夜造訪,天未亮就回。
我讓她等等,現在還看不清路。
林若纓堅持,說她該回去了,她會常來見我。
她說,沈雲舟和我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她說,總有一天,我會想起來的。
我望著她遠去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強行壓下心中騰起的疑惑。
我會想起什麼?林若纓又知道些什麼?
第一次遇見林若纓,是在山林裏。
那次我上山采藥,迷路了,夜半三更,很是害怕。
她就這麼突然出現,輕車熟路領我走出林子。
從此,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她說她家隱居在山林深處,不與人交際。
她沒有朋友親人,喚我一聲姐姐。
我沒有理由拒絕,我打心底相信她與我十分投緣。
名字相似,長相相似,性格相似......
甚至,連沒有親朋好友這樣的怪事,也相似。
她就像另一個我。
林若纓與沈雲舟首次在我家相遇時,沈雲舟正忙活著劈柴。
一抬眼見到林若纓,詫異得差點把斧頭都掉在腳上。
沈雲舟盯著林若纓,眼睛睜得大大的,拿著斧頭的手微微顫抖。
“看什麼看,瞅見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了?”
我的語氣像吃了一整筐梅子,酸得不行。
他怎麼能這樣,說了中意我,轉頭見到更年輕貌美的,就變了心。
林若纓毫不在意,笑意盈盈地回看他,大大方方的讓沈雲舟叫她若纓。
沈雲舟還在驚訝中,木訥地回應她,“若纓!”
“快把柴火拾掇好!”我打斷他們聊天,冷聲嗬斥。
我掩住生氣和嫉妒,跺了跺腳,咬著牙轉身回屋。
在深夜時分,林若纓總來找我閑聊,又在日出之前離去。
我同沈雲舟講述林若纓的奇怪之處。
沈雲舟絲毫不詫異。
他摸摸我的頭,寵溺地安撫,“林若纓沒有惡意。”
我就知道,沈雲舟就是被年輕貌美的姑娘迷了眼!
我推開沈雲舟,狠狠踹他一下,才解氣。
他吃痛地叫出聲,也不惱怒,隻是笑笑回應,
“是的,我喜歡貌美女子。我喜歡你。”
直接的告別,令我羞紅了臉。
我想伸手捂住他的嘴,讓沈雲舟不要胡說。
他嬉笑著在我掌心,落下一吻。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臉像被火烤了般,緋紅熾熱。
我將他推出門外,心臟砰砰砰的加速跳動,久久不能平靜。
隔著門板,沈雲舟說了句奇怪的話,“若安,要想恢複記憶,林若纓能夠幫上忙。”
林若纓說沈雲舟與我是命中注定的緣分,能幫我恢複記憶。
而沈雲舟說,林若纓是恢複記憶的關鍵。
我有些困惑。
我並不因沈雲舟和林若纓的互動而怨恨他們。
相反,我依舊盼著林若纓能常常來找我,與我談天說地。
我喜歡這個,比我小十歲的女子。
對著她,就像在照鏡子。
3.
秋去冬至,沈雲舟依舊不知所蹤。
我天天盼望,夜夜思念。
我不想恢複記憶了,沈雲舟,你回來。
隻要你回來,我過往的記憶,丟了就丟了。
村莊景色隨季節更替,變了又變。
冬天到了,光禿禿的樹枝,不見一點綠色。
萬物蕭瑟,了無生機。
依舊沒有沈雲舟的消息。
我嘴上罵他,心底的想念裹得我喘不上氣。
想念他在的每一天,每個開心的片段,每個令我臉紅心跳的瞬間。
我們彼此心意相通。
“雲夢城內,將軍府。”
我拿出他寫的紙條,反反複複,看了又看。
當初,我說他若是離開,必須留下去向。
若我想他,要知道一個地點,才算有個念想。
雲夢城,很遠。
他為何,要去將軍府?
夜風吹過窗欞和樹枝,沙沙作響。
對,銀鈴,還有銀鈴,沈雲舟送我的銀鈴。
我拿出銀鈴擺弄,聲音清脆悅耳,飄散在寂靜的夜裏。
我喜歡聽這個聲音。
每每在做噩夢的夜晚,清脆的鈴聲總能讓我心神安定。
這鈴聲,也總讓我腦中產生一幕幕殘缺的畫麵。
執劍少年,大紅花轎,和一杯毒酒。
我總琢磨著他們的聯係,總也想不通。
沈雲舟曾為我搖鈴一整宿。
那次,破天荒地,一夜好夢。
我問他,為什麼聽到這個聲音,會很安心。
他說這是個寶物,固魂鈴,聚集魂魄,穩固神魂。
胡說八道,裝神弄鬼。
我反駁,嘴上滿是不屑。
可收下禮物後,心裏還是甜甜的。
如今,沈雲舟離開,說去做一件大事。
我等呀等,每日每夜想的念的全是沈雲舟。
想他溫和的嗓音,挺拔的身形,和無微不至的照顧。
想著他劈柴燒火做飯,整理院落,修葺房屋。
想著他無時無刻不將我像孩子般寵著。
他帶我去看最美的山間螢火,在星星點點的微光裏,對我表白。
這樣的人,居然會是名盜墓賊。
我不信,他明明是清秀書生的底子。
林若纓說,雲夢城外,有將軍墓。
將軍?
我聽到這兩個字,猛得一顫,眼淚也莫名其妙順著臉頰滴落。
心慌,沒由來的在全身蔓延。
記憶被打開一個缺口。
我坐在大紅花轎裏,淚流滿麵。
我到底是誰,以前,又發生了什麼?
4.
雲夢城,是解謎的關鍵。
收拾行囊,我要去雲夢城。
隻有出發,才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日夜不停的趕路,足足花了一月時間,我才終於站到雲夢城城樓下。
高高的城牆,有歲月的厚重和肅殺之氣。
牌匾上大大的雲夢城三個字,既陌生又熟悉。
就好像前世今生,我與雲夢城有深入骨髓的交結。
夕陽還未落下,雲夢城門竟然已經關閉。
城牆上的官兵神情冷峻,嚴陣以待,透露著離奇古怪。
我環顧四周,沒有可歇腳的客棧,隻得向林子走去,尋一處容身之地。
在一顆大樹下,我隨手撿起些枯枝,點燃。
我倚靠大樹,抱著行囊,打算將就一宿,明日進城。
夜色降臨,月光清冷,唯有麵前的火堆驅散寒意。
火光忽明忽暗,火苗隨風舞蹈。
沈雲舟,我來找你了。
沈雲舟,我記起了一些事情。
我空白的記憶裏,確實有你的身影。
今天在城樓下,我總有些不安,心裏七上八下的,我想快些見到你。
嗷嗚——我猛地一驚。
火堆照不到的黑暗處,一雙雙冒著綠光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
狼!一群狼!
它們井然有序,成群結隊,一步步逼近。
我抄起火把,左右揮甩,試圖嚇退它們。
狼群絲毫不懼,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縮小包圍圈。
頭狼仰天長嘯,一聲令下,打前陣的幾隻狼低吼著撲了過來。
我害怕得跌倒在地,在即將被狼咬住的瞬間,
唰——劍出鞘。
一俠客身著黑袍,手執一把長劍,周身散發的威壓不輸狼群。
長劍映在月色下,泛著白光,鋒利無比,透著冷冽的寒氣。
俠客長劍一揮,直斬狼頭。
群狼見狀,四散撤離。
我長舒一口氣,放鬆下來。
那黑衣俠客收起長劍,在我身旁坐下,將火堆燃得更旺了些。
我偷偷端詳他。
黑衣俠客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眉間有一道傷疤,與他冷厲的氣場很是相稱。
俠客讓我喚他子墨。
我們麵麵相對,一時無言。
子墨看我的眼神,和沈雲舟如出一轍,都帶著化不開的哀傷。
山林裏由遠及近傳來悠揚的歌聲,音色很熟悉,是林若纓。
她怎麼千裏迢迢來到雲夢,又這麼湊巧在深山老林與我相遇?
子墨見到林若纓,也同沈雲舟當初一樣,大吃一驚,不可置信。
林若纓向子墨道歉,眼中水霧蒙蒙。
子墨也向林若纓道歉,哽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