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珩在我麵前從無保留,整個千歲府一草一木都是按我心意打造。
他也從不禁止我踏足任意地方,包括臥房地下的那個埋葬無數人命的暗牢。
我確認他真的出府後,支開他放在我身邊的心腹。
再一次踏入剛才的暗牢。
自從被姬珩所救養在身邊,他教我琴棋書畫,射禦書術。
補全了我自出生起的每一年生辰禮,整整二十份,事無巨細。
就連前往暗牢的通道也鋪著薄毯,五步一燈,十步一盞,生怕我磕著碰著。
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都包裹著他對我濃濃的愛意。
但我還是發現了,在這個暗牢裏,有一盞特殊的煤油燈。
可以看出某人時常使用它,擦得幹幹淨淨。
轉動煤油燈,很快刑房武器架後顯現出另一個暗室。
不!應該稱為“華室”。
珠簾羅曼後是滿牆鑲嵌的璀璨花燈。
我抬眼望去一盞盞花燈上寫了很多字跡。
但每句話末尾主角皆是——蘇雲洛。
文字從孩提時的懵懂,少年炙熱慕艾,再到上位者的臣服低頭。
這裏的一切全是寫他如何愛蘇雲洛的。
姬珩麵對蘇雲洛的愛意是自卑、膽怯、被動的,也是我從來不曾感受到的。
真是好一個癡情郎!
對枕而眠八年的夫君,背地裏竟默默隱藏著對另一個女人瘋狂的癡戀。
我太傻了!一個腹背受敵的上位者,怎麼敢大張旗鼓地炫耀自己的真愛。
這份愛,於世人眼中是羨豔,於我而言卻是剔骨刀。
他早已計算好了......
眼淚酸澀往下淌,但我依舊忍不住推動輪椅上前字字細讀
花燈上的字體很好看,一筆一劃都十足認真。
【雲兒被挾持了.....她說的對,我這樣的人,怎麼敢禍害她!我不能讓雲兒再出任何意外了!】
【雲兒,對不起,她的存在讓你傷心了,是我該死!】
花燈上的字體逐漸開始不工整。
【小孩,真好騙!】
【我不怕天打雷劈,隻要把她送進青樓,再救她,她這輩子就都離不開我了,雲兒的生活會越來越安全。】
【能做我的千歲夫人就算被殺,她應該也不會介意。】
【她為救我雙腿癱了,沒關係,她一定是自願的,我在金瘡藥裏放了五石散,幸虧當初沒讓她學醫,她發現不了,從今往後她會更依賴我,我會成為她一輩子的雙腿!】
字字深情,但也字字戳心。
姬珩對她的深情,皆化作了一把把利刃,紮穿了我的身體,剜下了我的肉。
讓我頃刻間,對他八年的愛,鮮血淋漓。
一敗塗地。
這一刻,我雙手緊緊掐著大腿,下唇被咬出血跡,失聲痛哭,
淚水如注,他愛的人從來就不是我,我認輸!
可家門被滅,醫途斷阻,青樓受辱,重傷癱瘓,原來從開始到現在,一環扣一環都是算計。
就連愛他,都在他的算計裏!
回憶起嫁給姬珩的第一年,我被仇家賣到青樓的畫麵。
那年十五歲,我和姬珩剛剛成親,出門為他買生辰禮,就被人打暈,再睜眼就是花紅酒綠的霓裳閣。
客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他們聽說我是姬珩的心上人,想讓我臣服胯下,為活命做出浪蕩姿態,以此報複姬珩。
衣衫被盡數撕爛,七八個畜生拖著不著寸縷的我殘忍虐打。
也在那一刻,我人生變成了至暗時的一刻。
門被踹開,被人成為妖宦的姬珩出現,手持一把繡春刀,上麵是鮮血淋漓。
身後屍骸遍野。
人人稱為他妖,為魔,是禍害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的太監。
可那一刻,卻如一束光,將我的黑暗驅散。
姬珩在關鍵時刻殺了那群畜生後,連帶我殘存的自尊也一刀斬盡。
隔天,京都口口相傳,千歲夫人汙了清白,懷上野種。
姬珩為了保護我,又是大開殺戒,上午他血洗京都,下午便招搖過市,包了最大的戲樓聽曲帶我聽曲兒。
和姬珩恩愛的八年裏,相處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現。
那般柔情恍如昨日.....
可我的眼淚不斷地淌。
死咬牙關,我的身體逐漸平靜,眼神卻落在了與華室璀璨格格不入一個陳舊木箱上。
箱子是姬珩搬進新宅院時,就帶著的。
我艱難挪動輪椅,眼淚泛濫,顫抖著手打開落了灰的木箱。
滿箱各式各樣的錦盒,每個錦盒上都寫著字【二十四歲】【二十六歲】【三十三歲】......
錦盒上的字跡,同這些年姬珩為我補全的二十三份生辰禮的字跡,一模一樣。
這是往後每年要送給我的生辰禮。
他早已準備好,隨意堆放在這裏.....
原來對於我的事,他從來不曾在意。
這樣流於表麵的敷衍,隻有沉浸在愛情中的我,傻傻的相信了。
我的臉上一片冰涼。
......
一個個錦盒在我手中被不斷打開。
東珠琉璃步搖,蜀錦雙秀手帕,織金雲頭鹿皮靴......
這些都是嘉榮郡主蘇雲洛,出席宮宴穿戴過的舊物!
姬珩平常總誇我記憶力好,沒想到過目不忘的本事竟用到了這兒。
我的蜷縮在輪椅上,失聲狂笑起來,眼神癲狂。
我在姬珩眼裏隻配擁有二手貨。
他送我的生辰禮物,竟都是出自蘇雲洛不要了的破爛!
八年嬌養,真真是一出好戲。
我渾渾噩噩回到臥房,哭了個昏天黑地。
入夜,姬珩還沒回來,隻讓心腹遞來一封信,信紙裏滿滿的情話。
從前彼此相隔時紙短情長,我以為這是閨房之樂。
今日才恍然,他在確定我的動向,生怕擋箭牌不幹了。
可是,既然已經知曉了一切。
我又怎能再如他所願。
姬珩,擋箭牌今天是真的不想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