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為他實現一百個願望,他才能放我走。
但他的每個願望都很簡單。
要我為他彈一曲琴音。
要我為他舞一段妖嬈。
要我為他褪一絲輕紗。
要我為他綻一雙花蕾。
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
他的願望快許完了,我們的緣分也該盡了。
但最後的最後…
“阿瑤詐死歸來的事暴露,朝廷震怒。”
“如今鄰國使臣索要罪人。”
“我的最後一願,是要你冒充阿瑤的身份,替她受罰,隨使臣離開。”
1.
長生者也得守規矩。
因為一碗熱湯,我欠了岑子默一段因果。
隻有實現他一百個願望,我才能尋回族群的歸途。
而他的第一個願望,竟是要我成為他的妻子。
為了償還因果,我以無名之身留在他身旁,教他如何擔起男人的責任,與他朝夕相伴。
接下來的三年,他的每個願望都簡單而執拗。
要我為他彈一曲琴音。
要我為他舞一段妖嬈。
要我為他褪一絲輕紗。
要我為他綻一雙花蕾。
後來,他燃起滿山燈火,在夜色中許下第九十六個願望,要我與他攜手共創一番事業。
可沒過幾日,他卻翻臉無情,將我從他精心布置的書院中驅逐出去。
我站在冷雨中,衣衫濕透,他卻與友人站在屋簷下,談笑風生。
“你們可別讓阿瑤知道我曾對別的女人動過心思。”
“我從小的誌向就是要與阿瑤一起闖蕩江湖。若非她年少時被困鄰國,我也不會隨便找個人來解悶。”
“如今她擺脫困境歸來,我要與她並肩而行,絕不辜負年少時的約定。”
“那薄紫夏呢?”
“她陪了你三年,日日為你操勞,你真要這麼無情的拋棄她?”
齊公子語氣急切,脫下自己的外袍遞給我,試圖遮擋我被雨水打濕的身軀,滿眼不忍。
岑子默卻眯起眼,語氣輕慢:
“我的目標已定,她不過是個過客,終會離開。”
“你若覺得她還有幾分才情,自己收留便是。”
這話扔下,像是風吹過水麵,泛起一陣冷寂。
誰人不知,齊公子因欣賞我的琴藝與文才,才與岑子默往來。
從前,隻要齊公子誇我一句,他便會冷眼盯著人,低聲道:
“少打她的主意。”
可如今阿瑤歸來,他卻將我視作無物。
隻因,我在他眼裏隻是個可有可無的影子。
圍觀的友人低聲議論,齊公子轉過身,朝我伸出手:
“薄姑娘,你的才華不該埋沒,隨我走吧,我願為你建一座琴院。”
他眼中滿是誠懇,可岑子默卻抱著手臂,冷笑出聲:
“試試看如何?”
他斜靠在柱子上,嘴角掛著嘲諷,早已不複當初的認真。
我攥緊手中濕透的琴弦,抬頭看向齊公子,低聲道:
“多謝好意,但我有自己的路。”
他愣了愣,收回手,輕歎道:
“是我多事了。”
說完,他轉身踏入雨幕。
雨勢漸猛,岑子默踱步到我麵前,拍了拍我的肩: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來之不易的安穩。”
“不過薄紫夏,我已經有自己要做的事,不用向你許願了。”
“你,走吧。”
說完,他轉身走向書院深處,滿心籌謀著與阿瑤的未來。
我卻伸手扣住他的腕子,聲音平靜:
“你前些日子才說要我幫你實現大業。”
“現在趕我走,這算不算你第九十七個願望?”
他皺眉甩開我的手,語氣不耐:
“我不過是隨口一提,你還真當回事了?”
話落,他用力推開我,指著門外:
“你那套報恩的說辭,我早就聽膩了。”
“就算沒到一百個願望,我也懶得再看見你,別再來煩我。”
我站在原地,目光堅定地看向他: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無人知曉,我是長生者。
本該在族中活到百歲才入世,可一場山洪將我與族人衝散。
十六歲的我尚未成年,孤身在湍流中掙紮,最終被困在一片泥濘。
數日未進食,我在意識模糊之際,喝下了岑子默遞來的一碗熱湯。
因這一碗湯,我欠下他一段因果。
族長曾告誡,長生者在百歲前不得與外人結緣,否則便無法歸族。
那一刻,我與族群的聯係徹底斷裂。
隻有完成岑子默的一百個願望,我才能找回歸途。
於是,我找到他,認真問:
“你能許一百個願望嗎?我要報恩。”
那日,他倚在樹下打量我,懶洋洋地說:
“那就做我的妻子吧,幫我打理一切。”
我不懂世故,卻為還因果,默默接過他拋來的瑣事,替他規劃生活。
他逐漸有了擔當後,常讓我為他彈琴助興,對我頗為倚重。
三年間,他的願望都隻是要我彈一曲琴音。
旁人都說,他離不開我的才華。
後來,他燃起滿山燈火,向我許下攜手共創大業的願望。
我點頭應下,卻清楚,這不過是他的權宜之計。
我不懂人間的算計,但我明白,他從未真心待我。
2.
幾天後,岑子默果然抹去了我在書院中的一切痕跡,決意將我趕走。
此刻,我對上他的目光,語氣沉穩:
“如果你應允,這就算第九十七個願望。”
“再完成三個,我便會徹底離開你的視線。”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堅持,眼底閃過一絲煩躁:
“好,那就當第九十七願,你還不鬆手?”
“阿瑤還在等我回去商議大事。”
短短兩句,他眼中的情緒卻判若兩人。
他身旁的朋友輕聲歎氣,以為我會因此失魂落魄。
他們見過我三年間為岑子默盡心盡力,還以為我對他用情至深。
可我卻鬆開了手,順勢整理了一下他被我扯亂的衣襟:
“這願望我記下了。”
“你快去找你的舊友吧,我就在這門口等著你回來許下最後三個。”
見我嘴角微揚,語氣平靜,他們無奈地搖搖頭。
岑子默似乎心急如焚,跳上馬背,連頭都沒回便疾馳而去。
馬蹄聲漸遠,我喉間卻湧上一陣腥甜。
三天前,他燃燈滿山,許願要我與他共創大業。
如今卻要我永遠離開。
願望相悖,我受了反噬,胸口如針紮般刺痛。
岑子默出身顯赫,輕易不許諾,我纏了他三年,仍差四願。
如今能再敲定一願,我本該欣喜。
可再扯動嘴角,卻滿是澀然。
守門的仆人見我愣在原地,上前勸道:
“薄姑娘,你離鄉三年,家人定然掛念,不如回去吧。”
“你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他言語懇切,盼我別再執著。
街角處,一對老夫妻相互攙扶,笑聲溫暖。
冷雨打濕我的發梢,我搖了搖頭,低聲道:
“我不能走。”
“我得等著岑子默。”
若完不成最後三願,我回不了族群。
見我執意如此,仆人無奈退回崗位,繼續看守大門。
我裹緊薄衣,蹲在屋簷下避雨,齊公子卻撐傘折返。
他想將傘遞給我,卻被我輕輕推回。
他的隨從忍不住嘀咕:
“真是死腦筋,不識抬舉。”
齊公子卻神色鄭重:
“薄姑娘,岑子默誌不在此,你何必困於他?我值得你托付。”
“家中急召,我得去一趟北境,這把傘留下,若你冷了就用。”
“若有難處,拿這傘去齊府,我會為你安排妥當。”
說完,他轉身踏入雨中。
我仍蹲在原地,未曾碰那把傘。
我凍得發抖,可我想回家,這份恩情我不能再欠。
我不想再與任何人牽扯因果。
他走後,我守著書院大門直到夜深。
街上燈火漸熄,行人稀疏。
可岑子默遲遲未歸。
與他同行的書童匆匆跑回取書稿,順便冷嘲熱諷:
“有些人啊,還是多照照鏡子。”
“我們公子這幾日要與阿瑤籌備大事,根本不會回來。”
“對了,他讓我取書稿,是要為阿瑤整理一份江湖遊記。”
“還有一冊詩集。”
“誰高誰低,你自己掂量吧。”
他揚起下巴,轉身跑開。
我抬頭望去,遠處山頭隱約傳來樂聲,想必是他們在慶祝重逢。
我緩緩起身,腿腳因蹲太久有些發麻,眼前一陣恍惚。
恍惚中,岑子默曾拍著我的肩說:
“紫夏,我為你備了一場樂宴,快去聽聽。”
可清醒過來,山坡上隻有岑子默與一人並肩賞月,琴聲悠揚。
他眉眼柔和,仿佛再無旁人位置。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明顯,他轉頭看來。
四目交彙,他眼中的暖意瞬間冷卻。
他快步走下坡,手指狠狠點了點我的肩:
“我不是讓你走嗎?你怎麼還在這晃悠?”
刺痛傳來,他一把將我推開幾步。
他怕阿瑤誤會,正要再開口警告,卻有人先一步拉住他的手,滿臉憂色。
“子默,你別這麼對薄姑娘。來京路上,我都聽說了。”
“我知道你因她有幾分像我,才留她在身邊三年。”
“也知道你為等我歸來,三年未曾考慮其他前程。”
“我不怪你找個寄托,隻是薄姑娘無端被牽連,太無辜了。”
她眼眶微紅,憐憫地看向我:
“她一身單衣,孤零零的,太可憐了。”
“聽說她性子倔強,三年從不倚靠你半分,真是讓人心疼。”
3.
“剛才我和阿瑤點了山燈,沒來得及寫上祝福。薄姑娘琴藝精湛,不如幫我們彈一曲送燈如何?我付你十兩銀子,夠你買些暖衣了。”
阿瑤語氣溫和,仿佛真心想助我一把。
可這提議卻讓她身旁的岑子默皺了眉,他輕拍她的肩,低聲道:
“別為難她了。”
若他真心憐惜,又怎會在我凍得瑟瑟發抖時提出這種要求?
冬夜山風刺骨,彈琴需靜坐許久,我若應下,手指怕是要凍僵。
我不願。
可我剛轉身,岑子默卻一把抓住我的袖子,聲音低沉:
“你不是要報恩嗎?”
“那第九十八願,就是讓你按阿瑤說的做,彈一曲送燈。”
他俯身靠近,語氣中帶著壓迫:
“你要是不答應,就別想再完成剩下的願望。”
他認定我報恩是為了賴著他,用這因果死死牽製我。
可我卻記得一年前,他為博阿瑤一笑,要我深夜為他抄書,我熬夜抄完,他卻輕描淡寫地說:
“別太拚命,我怕你累壞。”
那夜月光清冷,如今卻成了諷刺。
阿瑤聽了這話,微微一愣:
“原來薄姑娘真是為了報恩?”
“我聽說子默的願望大多是要你彈琴助興,他對你還真是不一般。”
她笑得輕快,眼角卻泛起淚光。
岑子默忙輕撫她的背,語氣柔和:
“若不是她彈琴時有幾分你的影子,我也不會許這些願望。”
“阿瑤,你知道的,我心裏從來隻有你。”
他這話讓阿瑤羞澀低頭,耳根微紅。
我站在一旁,麵無表情。
我早就明白,岑子默從始至終都在透過我懷念另一個身影。
可三年相伴驟然翻臉,仍讓我心底泛起一絲漣漪。
下一刻,我轉身走向山坡,接過琴,在寒風中彈了一曲《送燈引》。
指尖凍得發麻,我卻毫不在意,隻想快些了結這因果。
曲罷,我起身,從阿瑤手中拿過十兩銀子:
“第九十八願完成了。”
說完,我沒再多看他們一眼,轉身下山買了些炭火取暖。
炭火燒了一夜,我窩在客棧昏昏沉沉睡了一日。
本想緩過勁去找岑子默完成最後兩願,可書院的管事卻先找上門來。
“公子說,第九十九願是要你去市集擺攤賣字畫一天。”
原來阿瑤纏著岑子默去市集遊玩,卻不慎撞翻了一個畫師的攤子。
那畫師脾氣古怪,非要他們當眾賠禮道歉,還得擺攤賣畫一天作為補償。
岑子默不願阿瑤丟臉,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
“所以,他讓我代她去,對吧?”
當眾賠罪,擺攤賣畫,這對我來說何等折辱。
心底湧起一陣寒意,管事也低頭不語,顯然覺得此事不妥。
可我還是點了頭。
再完成這一願,隻剩最後一願,我就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