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醫院被告知孩子沒保住的時候,程妄正在電話裏衝我發火:
“你隻不過是摔了一跤,心心的手臂還在流血呢!你趕緊回來給她道歉!”
心心,薑如心,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不過我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幾天前我就看到了他們的聊天記錄。
“心心,我會讓薑寧乖乖把調香配方拿出來的。雖然是個死人的東西有點晦氣,但你拿去調香就一定能入了方大師的眼!”
那張調香方子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一件遺物。
但是他們不知道。
那個方大師正抱著我心疼的直掉眼淚,哽咽著道:
“姐姐,我來晚了。”
1.
程妄在陽台打電話。
我把給他煲了四個小時的湯放到餐桌上時,不小心燙到了手。
一著急,隨手用他放在一邊的電腦查怎麼處理。
就看到了他還沒退出的電腦微信。
“昨天你太粗暴了嘛弄得人家好痛嘛!”
“下次穿那件白蕾絲的哥哥就輕一點。”
昨天?
可昨天程妄明明說他有一個緊急會議要加班。
這人是他的微信置頂,備注是心心。
頭像我也眼熟的很,屬於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薑如心。
而我的名字,薑寧,排在這一頁的最後一個。
我的呼吸一頓,往上一劃看到對麵發來:
“謝謝你來陪我,以後的雷雨天裏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呀,但是姐姐不會跟你鬧吧?”
我一看日期,正是程妄說在出差的日子。
那天我為了他,喝酒應酬到胃出血,半夜進了急診也怕打擾他不敢給他打電話。
他回來知道後,我第一次見到他臉上的心疼和愧疚。
他小心地給我揉胃,不斷地道歉:
“對不起寧寧,我出差實在趕不回來,辛苦你了。”
後來還連續給我訂了一個月的海鮮粥。
雖然我其實並不愛喝,但這是他的心意,我也甘之如飴。
可這裏程妄的回複卻刺得我的眼睛生疼:
“薑寧就是喜歡鑽營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每次她上趕著送禮討好別人丟的還不是我的麵子,這個酒她愛喝就讓她喝。”
程妄是做香料生意的。
他剛入行的時候心高氣傲的得罪了很多人,差點在這個圈子裏混不下去。
我知道他不喜歡這些事情,所以都是我卑躬屈膝地賠禮道歉,應酬場上的刁難我也替他一一接下。
但每次隻要他皺著眉說心疼我,我就覺得,沒關係了。
原來在我為他疼的死去活來的時候,他是在陪著薑如心。
就因為她怕打雷。
我在他眼裏,不堪到就是一個隻會阿諛奉承讓他丟了麵子的小人。
六月的天,我冷的發抖。
2.
身後傳來動靜。
程妄從陽台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將電腦放回了原處。
他有些匆忙的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走。
“程妄!”
我指尖狠狠掐著掌心,麵色平靜的喊住他:
“燉了四個小時的湯,不喝一口再走嗎?”
程妄已經把門拉開一半,他的臉上是那種我熟悉的,溫柔的笑:
“有個很急的會,晚上給你訂你最愛喝的那家海鮮粥好不好?”
我沒錯過他擰著眉回頭眼神裏的不耐。
等他的腳步聲已經走遠,我又打開了那台電腦。
有密碼。
我沒有猶豫,輸入了薑如心的生日。
果然打開了。
是他剛剛發給“心心”的消息:
“今天晚上有雷陣雨,別害怕,我去陪你。”
“好啊,我還想喝你之前熬的海鮮粥!”
“等我下班就回去給你做。”
“哥哥真好,白蕾絲在家等你呢!”
我手腕的燙傷他絲毫沒注意到。
卻連她怕打雷都記得清清楚楚。
海鮮粥也是他親手為她熬的。
一抬頭,外麵不知何時已經大雨滂沱。
餐桌上的湯已經徹底涼了。
我拿起手機,給程妄打了電話。
我想要一個答案。
“喂?”
直到第三通電話,程妄才接起來。
他的聲音有些粗重,氣息不穩。
“寧寧,我這邊工作還得挺久的,晚上就不回去了。”
“程妄,我手腕燙傷了,你能回來一趟嗎?”
“什麼?”
那邊的動靜停了一瞬,程妄的聲音變得有點緊張。
可是也隻是一瞬。
下一秒,一聲嬌軟的嚶嚀聲不大不小的通過話筒傳進我的耳朵裏。
程妄的氣息再次不穩了起來,剛才的緊張也煙消雲散:
“寧寧,我這邊真的走不開,先掛了。”
沒等我再說什麼,他已經掛了電話。
手臂的燙傷一抽一抽,疼的我想掉眼淚。
我又打開了那台電腦。
程妄給不了我答案,我就自己找。
聊天記錄多到不知道翻了多久。
直到我看到兩年前的程妄說:
“心心,我會讓薑寧乖乖把調香配方拿出來的。雖然是個死人的東西有點晦氣但也確實厲害,你拿著去參賽,一定能入了方大師的眼!”
我猛地睜大了雙眼,猶如晴天霹靂。
那張調香方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唯一一件遺物。
原來這些年他的溫柔體貼,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意有所圖的騙局。
3.
我媽媽去世的早。
在我一個人度過了最需要人陪伴的十年之後,那個消失了十五年的爸才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
我也就同時多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和一個王阿姨。
妹妹隻小我兩歲。
那麼媽媽去世的那一年,她也已經八歲了。
從此我就意識到,我再也沒有家了。
直到程妄進入了我的生活。
他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樣,滿足了我所有對於家的期望。
愛上他自然也不可避免。
我跟程妄在一起三年多。
雖然他從來不讓我動他的手機電腦,說是裏麵有機密文件。
我愛他,當然也信任他。
可現在現實,擺在我麵前,把我所謂的真心和信任砸得粉碎。
縱然心痛到手抖。
但我知道,我必須麵對,必須解決。
因為那張調香方子,程妄已經拿到了。
4.
我打開了臥室櫥子最裏層。
程妄從來不知道家裏還有一個被我藏起來的保險櫃。
當然,或許他並不認為這裏是他的家。
那張調香配方就在這裏。
裏麵還一層一層擺滿了各種形式的香。
線香,盤香,錐香,香丸,香粉等等。
這些本來是我之前想送給他的禮物。
也不知道把這些擺到程妄麵前他會是什麼表情。
估計根本不相信這是我做的吧,畢竟我在他眼裏是一個土包子。
程妄並不知道我會調香。
他總說因為家裏逼他接手生意,所以他甚至討厭香料。
所以這些禮物也就沒能送出去。
隻是不久前,他好似偶然間地提到我媽媽留下來的那張方子。
“寧寧,我想為你做一款獨一無二的香,你把那張方子給我好不好。”
程妄牽著我的手,目光誠懇。
於是我就把方子給他寫了一份。
現在想想,我真是可笑。
電腦顯示拷貝完成時,天已經擦亮了。
程妄一夜都沒有回來。
我拿著拷貝了完整的聊天記錄的U盤,裝好那些香。
環顧了一圈這個毫無生氣的家。
從此,這裏也不再是我的家了。
剛打開門。
程妄的消息就來了。
是一個地址。
程妄最近很喜歡辦品香會。
因為傳聞那個方大師又要回國了。
所以這幾次程妄都給這位方大師發邀請函,希望人家能賞臉來一次。
但我從來是不被歡迎的那個。
我是在一個鄉下村子裏認識的程妄。
我說那裏是我的故鄉。
所以在他朋友眼裏,我就是一個農村婦女。
怎麼能配得上香料世家出身的公子哥。
正這時,另一個人的消息也彈了出來。
我給那人的備注是小方塊。
“姐姐,我回來了。”
“剛才在我小區樓下看到程妄了。”
“姐姐,他好厲害哦,大清早的能從另外一個女人家裏出來。”
“可我就不會了,我隻會粘著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
拉緊的神經在此刻終於有了一絲放鬆。
我淺笑一聲。
給他回了一個語音:
“沒大沒小!要叫老師!”
5.
我到酒會的時候。
薑如心正挎著程妄的手臂。
看到我來了,她的笑變得春風得意。
“姐姐,我以為品香會上的事你都聽不懂,就不來了呢!”
同樣都是姐姐,她這一聲叫得我作嘔。
兩個人挎在一起的手也沒有鬆開。
周圍的人或是譏諷或是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向我。
有人搭腔。
“心心姐,過會你給薑寧好好講解一下不就行了。”
“算了吧,她那個土包子,講了也聽不懂。”
議論聲越來越大,程妄始終沉默。
薑如心已經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從前調後調到香料選擇,一個一個炫技的專業名詞。
“我可是馬上就要成為方大師的學生了!”
“方大師!他不是從來都不收徒嗎!還是咱們心心姐厲害!”
聽到這裏,我突然出聲:
“剛才有一個點你說錯了。”
全場靜了兩秒,之後哄堂大笑。
“薑寧竟然說心心姐說錯了!她知道什麼是調香嗎就敢插嘴!”
“還調香,她都沒用過香吧!”
程妄也麵露驚訝和嫌棄的蹙眉。
“調香理論框架中,後調占比20%-30%,主要是木質類、樹脂類等持久沉穩香氣為主。你剛剛說的柑橘類揮發性強的應該放在前調。”
我的聲音平靜但有力,蓋過全場的聲音:
“方大師收徒也是有門檻的,總不能連基礎知識都不懂的人也收吧。”
一瞬間,好像空氣都安靜了。
薑如心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她猛地將高腳杯摔在地上:
“姐姐,你又不懂調香,為什麼要瞎說來汙蔑我呢!”
“既然姐姐不喜歡我,那我走好了!”
說完紅著眼睛跑了出去。
在場的沒幾個是懂行的,聽了薑如心的話又將矛頭對準了我。
“調香的東西沒人比心心姐更懂了吧,她在這充什麼麵子呢!”
“嫉妒了唄,看心心姐知道的多,程哥對心心姐又那麼好。”
“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貨色!誰知道她當時怎麼勾上程哥的,估計臟的很!”
程妄被簇擁著追向薑如心。
一群人跑過我麵前。
剛才被薑如心砸了一地的酒也被踩的飛濺到我的裙子上。
我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微笑著看這場鬧劇。
6.
“想不到你現在倒是有這本事了!”
我正洗著裙子。
身後是薑如心的聲音。
她沒了在眾人麵前的嬌弱,語氣尖酸刻薄。
“特意學了這麼多調香的東西,就是為了勾引妄哥哥吧!”
我知道她態度敢這麼囂張的底氣在哪裏。
因為她要的調香配方已經到手,自然沒必要對我這個鳩占鵲巢的人客氣了。
我不想跟她多說,轉身要走的時候反而被她拽住了手。
她壓低聲音:
“看好了,在我麵前,你做什麼都沒用!”
話音剛落,她猛地一推。
我們雙雙倒地。
瞬間,疼痛鋪天蓋地。
模糊不清的視線中,隻隱約地看到程妄衝向薑如心身邊。
眾人的嘈雜指責聲在我耳邊嗡鳴。
半晌,好像世界都安靜了。
暈過去的前一秒。
我聽見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喊:
“姐姐!”
7.
鼻腔裏充斥著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
緩緩睜眼,就看到一旁醫生惋惜的目光:
“很遺憾,您的...”
醫生的話被我枕邊放著的手機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隻遞給了我一張報告單。
電話一通,程妄惱怒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你去哪了薑寧!你不過就是摔了一跤,心心的手臂現在還在流血,你趕緊回來給人道歉!”
我拿著報告單,耳邊嗡鳴,電話那頭說了什麼我再也聽不到了。
我流產了。
是一個已經快成型了的孩子。
“沒有了...”
我喃喃出聲。
對麵的程妄被我打斷,語氣更不耐煩:
“你在鬧什麼脾氣!”
我捏緊了報告單,一字一句的重複:
“程妄,我們的孩子沒了。”
“程妄,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沒了。”
電話瞬間安靜了下來。
等了三五秒鐘,程妄不可置信的聲音才重新響起:
“你...你說什麼,寧寧,你說...孩子?”
“寧寧,你懷孕了?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良久的沉默。
因為我也並不知道。
我的生理期一直不準,這兩個月沒來我也沒在意。
心臟猶如被利爪攥緊,我死死盯著報告單。
痛的不能呼吸。
我跟我的孩子,再也見不到了。
程妄還在急匆匆地問著:
“寧寧,你別害怕,我來找你,我現在就過去!”
我沒有回答,掛了電話。
好恨,我好恨。
我恨薑如心,恨程妄,恨那在場的每一個帶著刻薄嘴臉的人。
“姐姐!”
熟悉的聲音。
病房門被推開,一張焦急的臉探進來。
正是薑如心掛在嘴邊的方大師,方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