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我就去了醫院。
我攥緊銀行卡站在繳費窗口前出神。
卡裏的一百萬燙得我指尖發麻。
賣掉玉鐲的十萬、賣掉房子的七十萬、剩下的是這些年在物流倉庫扛貨、給夜市攤洗碗攢下的血汗錢。
“裴南嶼的手術費湊齊了?”
護士從窗口遞回收據時,多看了我一眼。
她認得我,這些年我總在透析室外的長椅上蜷著過夜。
我盯著收據上的紅章,長舒一口氣。
“腎源有消息了嗎?”
“正要通知你們呢!”
護士翻著記錄本,“昨天剛匹配到合適的供體,明天就能安排手術!”
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幾乎是跑著衝進病房的。
陽光從百葉窗的窗縫裏漏進來,裴南嶼正靠在床頭削蘋果,果皮斷斷續續地垂到了垃圾桶裏。
聽見腳步聲,他抬頭衝我笑了笑。
“老婆,今天怎麼這麼早?便利店不用盤貨?”
我撲過去抱住他,“有腎源了!明天就能手術!老公,你有救了!”
他手裏的水果刀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削到一半的蘋果滾進了床底。
他有些不對勁,但臉上還是帶著笑:“真的嗎?那太好了!”
“我去買點粥,你中午都沒吃飯......”
我抹了把眼淚要起身,卻被他拽住了手腕。
他手心全是冷汗,“老婆,要是我下不了手術台......”
“胡說!”
我捂住他的嘴,“婚紗照還沒拍呢,你說要帶我去蒼山洱海......”
手機突然在兜裏震動,是物流主管。
我跑到外麵接電話,寒風卷著砂礫直往眼裏撲。
“小葉啊,夜班缺個理貨的,現在過來算三倍工資。”
我猶豫了兩秒:“我半小時到。”
淩晨一點半,結束了夜班工作後,我拖著灌鉛似的腿往醫院走。
路過住院部的停車場時,一抹刺眼的車燈突然掃過來。
我眯眼望去,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裴南嶼穿著挺括的黑色大衣從電梯間走出來,皮鞋敲在大理石地麵上的聲響清脆利落。
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替他拉開車門,路燈照亮了車頭的飛天女神標誌。
我手裏拎著的豆漿啪地砸在地上。
滾燙的液體淌在了地上,騰起了一縷白霧。
那輛勞斯萊斯開走後,我鬼使神差地攔了輛出租車。
“跟上前邊那輛車。”
我說完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車最後停在一家高級會所的門口。
水晶吊燈的光從落地窗潑出來,我看見裴南嶼靠在真皮沙發上,指尖夾著的雪茄騰起青霧。
“裴少這出戲演得夠狠。”
穿花襯衫的男人給他倒酒,“裝窮裝病七年,連枕邊人都騙過了。”
我扒著酒吧旋轉門的銅把手渾身發抖。
裴南嶼撣了撣煙灰,唇角勾起我從未見過的譏誚弧度:“老爺子非要我娶阮氏集團的千金,我不得找個理由悔婚?現在這蠢女人替我湊夠手術費,正好讓老頭子看看,他選的聯姻對象連個打工妹都比不上。”
花襯衫哈哈大笑:“聽說她還賣房賣血?您這尿毒症裝得......”
“透析管早換了空袋子。”
裴南嶼晃著紅酒杯,“倒是她,天天跪著給我擦洗按摩,真當我要死了。”
旋轉門突然撞上後背,我踉蹌著栽進大廳。
水晶燈刺得眼睛生疼。
“老婆?”
裴南嶼手裏的酒杯哢嚓碎在了地上。
我低頭看著濺上紅酒漬的帆布鞋,這雙鞋是我在批發市場砍價到三十塊買的,鞋頭開膠的地方用50粘過三次。
而他的皮鞋光可鑒人,倒映著我縮成小小一團的影子。
“手術費交完了。”
我把銀行卡扔在他的臉上,“一百萬,買你七年演技,值嗎?”
卡片劃過他的下頜,留下了一道紅痕。
花襯衫想攔我,被裴南嶼抬手製止。
他撿起卡插進我圍巾口袋,聲音又變回熟悉的溫柔:“你冷靜點,我們回家說。”
我退後兩步避開他的手。
電梯間的鏡牆照出兩個世界的人。
他大衣領口別著鑽石袖扣,我袖口還沾著物流倉庫的灰。
“明天沒有手術對嗎?”
我努力壓住自己要崩潰的情緒,“供體是假的,護士是演員,這七年你每次生病......”
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眼底浮起戾氣:“你知道這些就夠了,別給自己找麻煩。”
我掙開他往門外跑,聽見他在身後冷笑:“葉淼淼,出了這個門,你外婆的鐲子、賣掉的房子,可就真打水漂了。”
外麵的雪下得更大了。
我衝進馬路時差點被出租車撞飛,司機探出頭罵:“不要命了!”
確實不要命了。
我摸著口袋裏皺巴巴的婚紗照相館傳單苦笑。
上個月路過櫥窗時,我還指著模特身上的拖尾婚紗對他說:“等你有勁兒了,要抱我轉三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