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遠近聞名的潑婦,窮得叮當響,鄉裏都說誰娶了我就要倒了門楣。
那天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卻找上了我。
“一個月千兩白銀,做我兒的正妻。”
我正疑心她是不是沒聽過我的名聲,她便道:“我兒有腿疾,家裏豺狼環伺,要個厲害媳婦替他守家。”
1.
“顧公子,聽聞你新婚大喜,多年交情,也不知該送些什麼——”
那人麵帶戲謔,眼神輕佻地打量我:“若是你身子不適,兄弟倒是可以代勞。”
我掩袖輕笑:“怎麼,你想鑽到床底偷聽不成?後院狗舍倒是空著。”
我斜睨他一眼:“隻是你這等貨色,連條看門狗都不如。常言道惡犬不吠,你倒是叫得歡,想必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那人頓時漲紅了臉:“你、你、你...”
我直接打斷他:“諸位,茅房暫且莫去。”
我聲音不大,周遭幾人側目。
我轉向那人,冷笑道:“這位爺的嘴裏裝著夜香桶,不然何來這般臭氣。”
那人登時跳起:“你這婦人好生粗鄙!”
我不以為然:“這已是客氣了,要不要聽些更難聽的?”
那人氣急敗壞離去後,坐在輪椅上的顧臨川輕聲向我道謝。
見他這般文弱可憐,我心生憐惜,忙安慰道:
“莫怕,往後有我替你撐腰。”
顧臨川含笑道:“那就有勞娘子了。”
我被這一聲“娘子”喚得麵頰緋紅。
說起與顧臨川的婚事,當真荒唐。
那日我正在後院浣衣,忽聞外頭喧嘩。
原是幾個外鄉人,指指點點。
“這山野村姑,一輩子也出不得這方寸之地。”
“連個字都不識得,隻能早早嫁人,伺候一大家子。”
“你看這丫頭,瘦弱得很,卻要替夫家洗這許多衣裳。”
“我等來此,便是要讓她們見識見識外頭的世界。”
出不得村?
不識字?
洗一家衣裳?
我聽得啼笑皆非,心道這是唱的哪一出。
當真是胡編亂造,信口雌黃。
2.
我聽這群人越說越離譜,甚至開始同情我,再也忍無可忍,抄起晾衣竹竿就衝了出去。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一聲怒喝,那群人愣在原地。
接下來,我便在村口上演了一場大型對罵。
整整兩個時辰,罵得那群人啞口無言,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路過的人都嚇出去三尺遠。
這種編排別人的下作人,趕出去也是活該。
我出了這口惡氣便回了住處,不曾想,我竟因此出了名。
有人把這事傳了出去,說我是“天下第一巧嘴”。
甚至還有人想出重金請我去罵人。
我沒放在心上,可沒過幾日,突然來了個媒婆。
對方開門見山:
“每年千兩白銀,嫁給我家少爺。”
聽著像是戲言。
直到我站在了他們家的高門大院前。
原來是真的。
一位穿金戴銀的貴婦人告訴我,她的小兒子前些時日從馬上摔下,雖保住性命,但雙腿再難行走。
如此一來,便有不少人明裏暗裏嘲諷挖苦,她正需要我這樣的人,替他兒子出頭。
我既身無牽掛,又能言善辯,簡直是天賜的兒媳。
聽著雖然荒唐,但細想倒也合情合理。
我猶豫著說:“婚姻大事......”
“每年千兩白銀。”
“要不,讓我先見見令郎?”
“每月千兩白銀。”
“好嘞,婆婆。”
每月千兩,就是對方是個醜八怪我也認了。
當然,顧臨川並非醜八怪,反而生得風神俊朗,比那些名門公子還要俊美幾分。
最重要的是,當時的顧臨川坐在輪椅上,明明溫文爾雅,卻還是招來幾個人冷嘲熱諷。
我本不明白,這樣的高門大戶,怎會如此不講情麵;直到看到站在中堂被眾人奉承的顧臨川兄長顧明遠,心中頓時明白。
高門大戶果真水深。
顧臨川臉色蒼白,卻仍在強忍。
我從小到大,不怕打架不怕罵人,就怕看到這種可憐見的樣子,每每遇到,心就軟得不成樣子。
我當即怒火中燒。
這人,我護定了。
顧臨川性情溫和,即便遭此不幸,也未曾抱怨過命運,更不曾遷怒他人。
3.
反倒是我,進門第一日就把三個背後使壞的丫鬟罵得哭著跑了。
她們見顧臨川雙腿殘疾,日後怕是難繼承家業,便極力討好顧明遠,把顧臨川這邊的事情都往外傳。
我板著臉把她們一個個趕了出去,顧臨川坐在一旁,事後還給我端了杯熱茶。
“累了吧?”
你瞧,多好的人,卻被這些人欺負。
夜裏時分,顧臨川更是體貼:
“我知道你對我並無情意,嫁給我是委屈了你。我絕不會冒犯於你,府上房間眾多,你可隨意選一間住下,若是喜歡這間正房,我便搬出去。”
我立刻正色拒絕:
“你如今身子不便,我得時刻照看你。”
擔心碰到顧臨川的腿,我在他床邊支了張小榻。
半夜迷迷糊糊間,似乎聽見有人說話。
“不必留著。”
“他以為死了就完了?”
“死了也得吐出來。”
什麼“死了完了”,我猛然驚醒。
難道他表麵的溫和開朗都是裝出來的,其實已經想尋死了?
我猛地睜開眼,扭頭一看,顧臨川已不在床上。
我急忙跑到院中,看見顧臨川正坐在月亮門下的石凳上,神色落寞。
憂鬱、可憐。
聽到腳步聲,顧臨川回過頭來。
月光下,他眯了眯眼,眼中閃過一絲鋒芒。
我看著扔在地上的拐杖和遠處的輪椅,心疼不已:
“你是不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喚我啊,我睡得淺,不怕吵醒。”
我推來輪椅,小心地扶他回去。
躺在榻上,我仍輾轉反側。
滿腦子都是他那句“死了完了”。
沒想到,我們同時開口:
“你聽見什麼了?”
“你定要好好活著啊。”
沉默。
我們同時說完,屋子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隻當顧臨川心情鬱結,被我撞破後更加難過了。
想了想,我從小榻上爬起來,鑽進了顧臨川的床榻。
然後輕輕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改日我們再去尋名醫問診,天下之大總有良方。
”再說了,天道輪回,今日無法醫治不代表來日就沒有辦法。
“人活著就有希望。”
我一捏他的手,別說,這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手還真是細膩。
直到顧臨川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我才從登徒子的狀態中醒過來,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