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七年的婚禮上,陳書嶼任由林清婉把我推進泳池。
我看著林清婉身上的白紗,有些莫名:“今天不是你跟我的婚禮嗎?”
陳書嶼諷笑著看我:“我是個平凡男人,平凡男人怎麼能跟人魚結婚。”
我平靜看他,淡然開口:“既然這樣,那把珍珠還我。”
林清婉笑開了花:“九兒姐姐又要講『人魚傳說』了?”
我的兒子也跑了過來,斜眼看我:“你都30歲的人了,怎麼就那麼喜歡說謊忽悠人呢?”
我看向大海的方向。
笑了。
很快,他們就知道我是不是忽悠人了。
......
從泳池裏掙紮出來,我的第一反應是離開。
林清婉拉住了我,“九兒姐你別多心,他們不是因為我才唾棄你。”
“我知道的,當年你也跟我現在一樣,備受寵愛。”
我把餘光掃向陳書嶼,很輕易就捕捉到他臉上那抹淺淡的笑意。
是對林清婉的縱容。
林清婉也感受到他的支持,眼角的玩味愈發昭著。
我沒有多餘的精力理會她的譏諷。
定定看著她的胸口。
一再叮囑過千萬不能送人的珍珠,竟在她的身上。
她以為我是因為她胸口的紅痕而神傷,佯裝惱怒:“書嶼哥也真是的,一點不知道尊重你。
“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竟然故意在我身上留下痕跡。”
我沒有說話。
在林清婉的探究中看向陳書嶼。
我跟陳書嶼說過這枚珍珠的重要性。
這顆珍珠如果被第二個人佩戴,我將永遠不能回歸深海。
他煞有介事,說死也會守住自己和珠子的清白。
可現在,他不僅把林清婉娶回家,還把我的珍珠充作新婚禮物。
胸口悶痛。
手指下意識探向林清婉的胸口。
一個掌落在臉上。
陳書嶼鄙夷看我:“又想讓婉兒難堪嗎?”
我始料未及,淚眼看他:“我什麼時候讓她難堪過?”
那些所謂的難堪,都是林清婉故意使的伎倆。
他很清楚,但不為所動。
漠然看著我,說:“你盡管編。”
我沒編,更也不想糾結。
所以,我很快平複了心情:“我隻是想拿回我的珍珠。”
珍珠本身並不起眼。
以陳書嶼現在的實力,大可以給林清婉更大更圓更漂亮的。
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林清婉一聽我要拿回珍珠,一下就激動起來。
捂著它,連連後退:“書嶼哥哥,送出手的東西,怎麼可以拿回去呢?”
陳書嶼笑得寵溺,把她護進懷裏。
“不就是顆珍珠,我可以買新的還你。”
“還我?”
我看著自己在他眼裏的慘白倒影。
沒忍住問:“如果我就要死了,你打算怎麼還我?”
我是人魚。
那顆珍珠幾乎可以決定我的生死。
是他生了重病,眼看就要死掉,我不得不把珍珠放在他身上幫他穩住病情。
他出了院,一直虛弱,我隻好繼續讓他帶著珍珠。
人魚的珍珠可以幫助人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還可以帶來好運。
我想盡可能長久地跟他在一起,所以明知沒了珍珠後衰老會加劇也還是堅持把珍珠放在他的身上。
我因此身體虛弱,容色枯萎,七年間承受了無數的冷眼和嘲笑。
他卻事業有成,一鳴驚人。
流連曾經望而不得的白月光也因此回到身邊。
我一直以為他是把珍珠用在自己身上,不想,他把珍珠給了林清婉。
現在,還大言不慚說還我。
餘光瞥見光彩照人的林清婉,心中苦笑連連。
難怪她膚色越來越白皙,身形越來越纖細。
難怪她身上可以得見人魚的風韻。
都是因為我的珍珠......
自嘲,笑出了聲。
正在發愣的陳書嶼也回過了神。
把林清婉摟得更緊,他嗤笑。
“現在都牽扯到生死了?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深知說再多他都不會相信,所以我沒有辯駁。
抬眼看他,問出了心頭的疑惑:“你究竟,是什麼時候把珍珠送給林清婉的?”
林清婉先他一步給了我回答:“就是在你有流產征兆住進醫院的那天啊!
“那天我第一次跟書嶼哥哥共度良宵,我記得最清楚了。”
“共度良宵?”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死盯著陳書嶼:“我驚恐又自責,害怕保不住孩子的時候,你在跟林清婉共度良宵?”
陳書嶼不以為意:“你懷著孕還是有人願意圍著你轉,我找個人排解寂寞怎麼了。”
“有人圍著我轉?
“如果你能在我身邊,我哪裏需要別人來幫忙?
“我......”
我急急地解釋,卻又感覺說什麼都是多餘。
幹脆閉嘴。
林清婉卻嬌笑湊到我的耳邊,說:“當時差點流產是書嶼哥哥故意促成的,你以後不要再因為這個自責了。”
我更混亂了。
攥住陳書嶼:“故意促成我流產是什麼意思?”
他的神色還是那麼從容,低聲說:“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
我無數質問就這麼被他輕飄飄地撥弄開。
完全沒了問出口的必要。
於是朝著深海的方向看了一眼,緩步離開。
沒想到,我親生的兒子會在這個時候朝我撲過來。
看了林清婉一眼,發了狠地用腳踹我。
“你為什麼要破壞爸爸跟婉兒阿姨的好事!
“你難道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我木然低頭,撞見他狼一樣的眼睛。
不可避免地,想起懷他時的艱辛。
他隻繼承了我一小部分的血脈,很難成活。
我不忍他化作一灘血水,損耗大量的精血來滋養他。
在他出生以後,更是勞心費力的教育。
好不容易讓他有了些人樣,他卻在陳書嶼把林清婉帶回家之後整天跟她黏在一起。
把林清婉視作珍寶。
動輒對我惡語相向。
現在,更是為了林清婉對我拳腳相加。
感受著他不加掩飾的憎惡,我想要觸摸他的手陡然垂落。
陳書嶼察覺到我的黯然,開口卻是冷嗤。
“東施效顰!”
他在嘲諷我,覺得我在模仿林清婉。
可我模仿她了嗎?
我沒有。
林清婉那張臉,跟我七分像。
為了學我,她整容,上形體課。
差不多把我學了個十成十。
這些事情,他比我更清楚。
可他還是選擇站到林清婉那一邊。
而我,在林清婉不斷變成我複製體的時間裏洗手作羹湯,給陳書嶼和陳楠木做老媽子。
我的身材走了樣,原本光澤的臉蛋黯淡無光。
就連人魚最最重要的珍珠都給了他。
他呢?
他在我消耗自己守護他的時間裏對著另外一個靠模仿我得到他青睞的女人奉獻真情。
在我期待了7年的婚禮上把她娶回家。
緩了緩,我取下他親手套在我手上的戒指。
丟進泳池。
“我不會再打擾你,你可以專心舉行你的婚禮了。”
他臉色轉瞬陰沉。
拉住我往外走。
“裝模作樣博關注是不是?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會不會走。”
我漠然看他:“我自己會走,不勞煩你費心了。”
我真的再沒半點留戀了。
他沒有聽出我的言外之意。
把我逼到牆角,按住:“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嘴硬。
“不過你這樣,倒讓我想起剛剛認識的時候了。
“剛認識的時候。”
我喃喃感歎,思緒飄遠。
剛認識的時候,他是誤入我小院的清朗少年。
陽光,熾熱,對我毫無保留。
他拒絕一眾追求者到我小院旁邊搭帳篷,露出兩顆虎牙說:“近水樓台先得月。
“我住在你身邊,其他競爭者就沒有辦法比我更接近你了。”
我看著他笑:“那萬一有人用別的方法接近我呢?”
他堅定又鏗鏘:“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他做到了。
無數追求我的人類裏,他是唯一堅持下來的。
我也不再逗弄他。
點頭跟他在一起。
可是後來呢?
後來,他對我比對林清婉更甚。
不讓我傷半點的心,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直到我把珍珠給了他......
回憶化作潮汐褪去。
我收攏思緒,對上他毫無溫度的眼。
他不等我開口就兀自評判起來。
“你現在的樣子真是讓我失望。”
我來不及回應,思緒被雙腿傳來的痛楚打亂。
我的腿,好像快要變會魚尾了。
渾身力氣被抽幹似的,我癱倒在地。
看著雙腿出神。
陳書嶼見狀,冷聲嘲諷:“又要跟我說你是人魚了?”
我抬眼,淡淡看他:“我真的是人魚。”
他嗤笑。
眼底是無盡的輕蔑:“楠木都不信的說辭,你就這麼說了7年。”
疼痛讓我失去思考能力。
我無助看他:“能不能先把我抱進浴缸。”
他不以為意:“我看你演。”
但凡我還有些力氣,我怎麼都不會開口求他。
可我身體上的損耗太嚴重了。
站起來都難。
我疼得渾身是汗,說不出話。
隻能用不成調的吟唱來吸引同族的注意。
很快,門口有了動靜。
我滿心期許,迎來的卻是一陣風聲。
頃刻絕望。
七年的付出,耗盡了我的精氣,我連人魚的吟唱都是跑調的。
大概,是沒有同類能夠聽懂我求救的信號。
陳書嶼不理解我的絕望,一再把鹽撒向我的傷處。
“人魚是嗎?”
“沒有那顆珍珠會不能回到大海?”
屈膝蹲下,他緊緊攥住我的下巴。
我幾乎快要暈厥。
費好大勁才發出極低的聲音:“我真的,很需要水。”
他笑出聲:“難為你能把當時的一句調侃記到現在,還演得這麼逼真。”
他接近我的時候我就跟他說過,我是人魚。
他沒有半點猶豫就說——“你是我一輩子認識的唯一一條人魚。”
同樣的話我跟很多人說過,隻有他認真回應了我。
我以為他是信了我。
不想,他隻是表現得像是信了我。
我情難自控,留下眼淚:“你從來就沒有信過我。”
林清婉的聲音從門口飄了進來。
“信什麼呀?”
“他當時就是跟我打賭,看能不能把你拐回家,沒想到,你還當了真?”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但我清楚地確認了陳書嶼接近我的真實目的。
於是閉上眼睛,靜靜等待至暗時刻地降臨。
似乎是很滿意我現在的樣子,林清婉揚唇諷笑:“我都跟書嶼說了,你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不應該一直騙你,他非說隻要我開心,我......”
雷擊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話。
我預感是夕焱來了,驀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