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最後的記憶,是皇兄的死訊。
貴妃言笑晏晏,持刀剜去我的雙眸,剔骨一百零四刀。
這一世,我握緊簪子刺入她微隆的肚子。
我給她下毒,剜去她的雙眼,撕爛他們的麵具。
刀光劍影間,我衝她笑。
「楊宛如,我要你償命,償北境三萬將士的命!」
1
養心殿內,楊貴妃扭著水蛇腰唱小曲兒,官家樂得作詩,全然不顧歧軍壓境,更忘了跪在殿外的我。
良久,楊貴妃刻意衣衫不整地走出來。
「公主請回吧,官家今晚有我陪著,沒功夫管那些雞毛蒜皮的小…」
她揚著下巴正得意,可話還沒說完便被我毫無征兆地甩了一巴掌。
楊貴妃捂著臉驚地說不出話。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我昂首略過她,聲音嘹亮。
「父皇這般縱容旁人,是因為北境的寒風還沒吹進您的溫柔鄉裏,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嗎?」
旁的公公婢女皆是不可置信,又不敢上前捂我的嘴,見我囂張的模樣隻得急急通報。
小曲停了,我如願進殿。
「跪下。」
我抬眸望向高位上衣衫不整又故作威嚴的狗皇帝。
2
前世我隻當父皇是暫時被情愛迷惑,又顧及他的顏麵,隻得固執地在殿外跪了一夜,去賭那點虛無縹緲的親情。
可清晨我幾近昏迷,膝下滲血時,卻隻等來三十杖刑,罪名擾夢。
疼嗎?
相比年少報國,卻屍骨無存的蕭鶴安還是輕了。
刹那間,茶杯砸向我的額角,瓷碎血流。
「朕讓你跪,你耳朵聾了嗎!」
我捂著傷口,強忍疼痛,抬眼對上父皇宛若刀子的眼神。
楊貴妃柔弱地走進來,嗤笑著倒在他懷裏欣賞我的狼狽。
「公主真是不懂事,哪有大半夜在外頭嚷嚷的?」
「真是失了官家的體麵。」
「臣妾隻是心疼景哥哥白日朝政繁忙,晚上還休息不得了。」
要不說楊貴妃是白月光呢,一句話又給老皇帝的昏庸遞了個台階,又給我扣上了莫名的帽子,真真是說到人心坎裏去了。
父皇拂上她的臉,神情柔軟。
我冷眼瞧著如膠似漆的二人,
「北境即將失守,三萬將士還未歸家。」
「父皇當真不知?」
「女兒不指望您記著恩,隻怕您別昏過頭了。」
高台之人聞言一怔,在他發怒前我捕捉到他的一絲慌亂。
是了,怎會不知。
隻不過是個局,一個以蕭鶴安一人換所有人得利的局。
3
遇見蕭鶴安那年,他爹鎮北候奉先帝之命保我父皇登上皇位,戰死永定門前,蕭夫人因此鬱鬱而終。
一夜間,京城人人豔羨的小侯爺失了家。
我娘莊德皇後信佛,不忍其孤苦,便迎他入宮養在膝下。
即便如此,父皇始終不領蕭家的情。
我替他不值。
「蕭鶴安,你當真不恨嗎?」
我抽走他手中的筆,俯身靠近他。
蕭鶴安清透的眸子望著我。
「皇後娘娘待我不薄,沒什麼恨不恨的。」
「可也有人待你不好,你也不恨?」父皇就待他不好,我追問。
他聞言勾了唇,答非所問。
「沈寒星,你很在意我。」
霎時,我腦袋炸開了花,當即扔下他的筆,「有病!誰在乎你。」
說完便留下逃跑的背影。
當時他沒有回答,卻也用盡了一生去回答,甚至搭上性命。
現下我才了然。
恨與不恨,答與不答,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信與不信。
蕭鶴安,你要是恨就好了。
4
「朕為何要記著他鎮北候,先帝遺詔上寫的本就是朕的名字!」
「何況單憑朕自己坐這把龍椅,又有何不可?」
老皇帝指著我氣得發笑。
他永遠是這般狂妄,固執己見。
「臣妾也覺得是那蕭鶴安自己無能守不住北境,與官家何幹?」
「倘若此刻派遣援兵,送去糧草,豈不浪費?」
楊貴妃附和著煽風點火。
我寒下臉,自蕭家落寞,楊宛如入宮,楊家便風生水起,楊氏後輩六部九寺無孔不入,可見其手段。
整個大乾被腐蝕,宛若一灘爛泥。
蕭鶴安死後,歧軍一路南下,順暢無阻,百姓四處逃難,滿朝文武再出不了第二個鎮北候。
蕭鶴安決不能死。
我垂下眼眸,一手捂著額間的傷口,跪了下去。
「女兒知錯,不敢妄言。」
高坐雲台的二人見狀一愣,楊貴妃率先反應過來,得意地走向我,故作姿態地想扶我起身。
「哎喲公主知錯了就好,平日見慣了公主目中無人的模樣,臣妾真沒想到公主還有這般卑微的模…」
最後一字被抵在她喉間的簪子壓了回去。
5
「現在下令三萬援軍即刻啟程。」
我原本捂著傷口的手此刻攥著簪子死死抵在楊宛如的脖頸,溫熱血順著我的臉頰往下流,堅韌的眸子閃過殺意。
「你!放開她!你就不怕朕馬上殺了你!」老皇帝一拍桌子站起來怒吼。
養心殿外的禁軍闖了進來,紛紛拔劍,將我包圍。
「怕?貴妃娘娘小心著些,我怕得手抖。」
簪子越是往裏陷一分,我就笑得越張揚。
「景哥哥…救我…」滴滴答答的淚水落在我的手背,楊貴妃哭得動容。
我湊近她耳畔,卻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
「楊宛如,信不信我讓你償命。」
我感受到楊宛如嚇得哆嗦,哪怕她甚至聽不懂我讓她償誰的命。
老皇帝眼眶逐漸變得猩紅,看向我的眼神滿是恨意,咬牙切齒道。
「按她說的辦。」
前世慘痛教訓讓我看清這所謂「父皇」。
在他眼裏人不同,命不等。
如此,非明君。
老太監急匆匆地跑進來,「官家…莊德皇後到了。」
聞言我的手一顫。
6
楊貴妃入宮後,我娘的慈寧宮父皇再也沒有來過。
先是從寒冬的炭火減了半,送來的衣物料子過了時,簡單的飯菜發了黴,再到我落單時被幾個婆子捉住。
指甲深陷我的脖頸,楊貴妃笑著拿刀貼著我的臉頰。
「好生漂亮的眼睛,你叫沈寒星是吧。」
「寒星,寒星,可真是個好名字。」
「哈哈想來莊德皇後一番真情已然燈枯油盡了吧。」
突然我不知哪來的膽子,死死咬住她的手腕不放,直到血腥味充斥口腔,伴隨著她的尖叫,我被推倒在地。
「敢咬本宮!來人給我打!」
我認命般閉上眼,可那頓毒打沒落在我身上。
蕭鶴安拉著我跑了。
不知跑了多久,身後不再傳來一丁點聲響。
「真沒追上來?」我險些喘不過氣。
「別怕,明麵上她還不敢鬧太大。」
我抬眸,少年喉結滾動,皮膚白得能看見透亮的汗珠。
我有幾分晃神,下一秒,溫熱的手落在我的頭上揉了揉,他大概是以為我還在想楊宛如的話。
「傻子,寒星可是好名字。」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娘娘對你寄予厚望,不可妄自菲薄。」
滿京城無人不知蕭家小侯爺驚才絕絕,文武雙全,可此刻我才得見他萬丈光芒的萬分之一。
蕭鶴安,你不是聰明嗎?不是能跑嗎?怎會死呢…
7
「寒星,你可知蕭鶴安手裏有他爹留下的五萬鎮北精銳。」
莊德皇後進殿,仿佛看不見刀劍般鎮定地行禮。
「鎮北候臨終前也不曾交代他們到底在哪。」
隨即看向我的眼神犀利。
「所以你父皇擔憂,也是情有可原。」
「放你大爺的屁。」
前世蕭鶴安剔骨一百零四刀死了都沒見著那五萬精銳。
本公主隻是眼睛都被挖了,不是腦子被挖了。
可眼下情形不利,殿外兵將拉弓瞄準我,殿內刀光劍影,
隻是我娘為何也不站在我這邊?
額間鮮血順著睫毛流入眼眶,模糊視線,不能再等了。
抵在楊貴妃喉間的簪子轉了個彎深深紮進其肩頸,楊宛如睜大眼疼得甚至喊不出聲。
肩頸附近皮肉開始變黑發紫。
「什麼時候蕭鶴安活著回來,我就什麼時候給你解毒。」
我的氣息環繞楊宛如耳畔,笑得囂張肆意。
8
我被莊德皇後押回了慈寧宮,這有一座香火供著的小佛。
「本宮這些年沒怎麼管你。」
「不曾想你竟是長成了這般不分輕重的蠢樣!」
「啪」我臉上落下深深地紅印,眼前的母親突然十分陌生。
「我不管你對那蕭鶴安是什麼感情,大乾始終姓沈。」
「隻要他蕭鶴安活著一日,五萬鎮北精銳一日不出現,沈家的皇權就始終不穩,你不明白嗎!」
聞言我心頭一緊,原來是這樣啊,眼淚滑落。
「所以當年您收留蕭鶴安僅僅隻是為了監視他對嗎?」
「您和父皇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也隻是為了騙取他的信任對嗎?」
莊德皇後聞言一怔,不認錯般別扭地昂起下巴。
我看著她被戳破秘密的故作姿態,再也說不出話。
答案顯而易見。
什麼昏庸隻知沉迷美色的皇帝是假,什麼一心向佛不爭不搶的皇後娘娘也是假,他們放任歧軍攻城,不顧城內百姓安危,不顧將士死活,都隻是為了逼蕭鶴安陷入險境。
假若五萬鎮北精銳現身救人,蕭鶴安便是豢養私兵,謀逆的死罪。
若是根本沒有這五萬鎮北軍,蕭鶴安死了又何妨?
他們便可高枕無憂的享受無上皇權。
「蕭鶴安在您手底下過活這麼多年,若是有五萬精銳要反第一個抓得就是一國之母,您當真是蠢貨。」
我邊說,手邊向後摸索。
下一秒她尖銳的指甲深陷我的脖頸,喉間窒息。
9
與我七分像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那又如何?你們自詡正義,整日喊著要王法要公道。」
「卻不曾真正參透王法二字。」
莊德皇後突然笑了,
「王在法上。」
她得意地鬆了手,我跌在地上大口喘氣,
好一個王在法上。
霎時火光閃爍,我抄起身後佛像前的蠟燭,毫不留情地砸向她的臉。
莊德皇後捂著臉想尖叫著後退,可惜我死死捂著她的嘴,將其壓倒在地,最後隻得發出嗚嗚聲。
鮮血順著她的臉滴落在地。
「娘娘?」屋外有侍女出聲。
她正想出聲,卻見我拿著燭火逼近她的眼睛。
「無妨,母後隻是想拜拜佛,不小心把供品打翻罷了。」
我被她驚恐的表情逗笑了,婢女見我語氣正常不再停留。
剛剛還分外端莊的莊德皇後,原先金貴嬌嫩的肌膚此刻布滿可怖的傷痕,鮮血淋漓,眼裏隻剩絕望。
我鬆了捂嘴的手,手裏燭火卻不退半分,笑著說。
「王,亦可換之。法,卻是民之所向。」
「現在,您可後悔?」
她哆嗦著卻不忘惡狠狠地說,「你…你以為楊宛如會放過你嗎!我隻後悔當初沒讓你死在楊宛如刀下!」
「那便後悔吧,我偏要活得好好的,偏要礙你的眼。」
我沒給她說下去的機會,肩頸處穴位,我打暈了詫異的她。
10
前世楊宛如的刀貼著我的臉時,我不曾哭喊求救。
堂堂皇後所出的公主,侍女侍衛哪怕沒有十個八個,最基本也不會任由主子落單。
我曾聽宮中老嬤嬤提起莊德皇後入宮前曾有一情郎,可她出生起就是要當皇後的,終究是一段孽緣,我原先也不以為然。
如今回想那情郎…竟是姓楊的。
想破其中緣由,心底刺痛卻不減分毫。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蕭鶴安,你個傻子。」
我自嘲般自言自語,眸中淚光閃爍。
她眼裏沈寒星真不是個好名字。
那夜慈寧宮大火,愛恨消亡。
自此,沈寒星是我自己取的好名字。
11
「不可能!快給朕滾去找!她要是跑了,宛如的毒怎麼辦!」
楊宛如麵色慘白地靠在床上,脖頸處是大片可怖的傷痕。
這幾日什麼太醫神醫,貴藥材還是野路子全都試過了,不僅沒用還加重了楊宛如的病情。
老皇帝心疼地想將她摟入懷,一靠近卻聞到腐爛的味道,不覺蹙眉遠離。
這才真真刺痛了楊宛如。
她恃寵而驕,怎能忍受被嫌棄,都怪那個賤人。
而她心裏咒罵的沈寒星,此刻扮作小太監模樣跟隨眾人候在養心殿。
我娘的話不假,我若是自以為是地等在慈寧宮,等他們反應過來,隻怕是會抓了我嚴刑拷打,再拿蕭鶴安威脅,恐在劫難逃。
所以不如兵行險招。
「本宮怎麼見你有些麵生啊。」
楊宛如眼尖一下便瞧中人群中的我。
「就是你,上前來。」
我聞言垂眸緩步向前。
「抬起頭來。」
即將對上楊宛如視線之際。
「啟稟聖上,北境戰報!」
老太監的聲音突然響起。
「歧人......撤了。」
12
太監在外頭大喊連那人的名字都不敢提,隻說歧人。
「什麼?!」
老皇帝匆匆拉開門跑出去,更是直接揪住太監的衣領大吼。
「你再說一遍!」
「北境大捷,蕭小侯爺…得勝了。」
我撤到一旁,聞言在袖口摸索的手一頓。
老皇帝在殿外更是驚得眼珠子都險些掉出來,侍衛跟隨著官家往外走,殿內隻剩幾個年輕侍女。
楊宛如扶著床沿邊起身邊艱難地說,
「三萬援兵到北境不可能這麼快。」
「除非…是那五…」
「嘩」我拋出白色粉末,下一秒楊宛如捂著眼睛尖叫。
我拉開她防禦的手,銀白的利刃抵上她眉眼處。
「娘娘的眼睛不太清楚啊,怎麵生呢?該麵熟才是啊。」
待眾人反應過來時,鮮血浸染我的手,刀尖紮入眼眸。
「誰敢上前半步,我就剜了她另一隻眼睛。」
「不要!景哥哥不要讓他們靠近!」楊宛如吼得撕心裂肺。
可殿外那人仿佛聽不見般,
「放箭!生擒公主者!賞!」
陷阱?我看著楊宛如從驚訝再到視死如歸的表情,便了然。
那就更好玩了。
13
前世我受刑後被關進一個沒有一絲光亮的屋子。
半昏半醒間,我聽見父皇的聲音。
「蕭鶴安對她有情,這是我們第二手準備。」
「留她在,他不得不來。」
......
至高權利前,愛人親人皆可棄如敝履。
利用本公主一次還想算計第二次?
我撈起一旁的楊宛如擋在身前,拉弓的將士們見狀顯然有半分猶豫。
我乘機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短刃飛擲。
霎時,老皇帝左肩出現一道血痕,血滴飛濺。
一箭射中我的肩膀,我忍著疼痛掐了下楊宛如。
「楊宛如,把你剛剛沒說完的話再說一遍。」
她被我拉著擋在身前,怕得顫抖著說。
「是…那五萬鎮北軍…那句嗎?」
「大點聲。」
原本將老皇帝團團圍住的侍衛們聽到鎮北軍皆是一愣,老皇帝也看過來。
「我說…三萬援兵不可能到那麼快。」
「恐怕是…五萬鎮北精銳現世,蕭鶴安才打了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