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下救得一個白麵公子。
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一個月,連哥喊我下山打劫都不去了。
好不容易將那公子救活,還沒用恩情要挾他娶我,他卻召來一群官兵。
「你們二人占山為王,濫殺無辜,今日便就地處決。」
他拔出一把劍,當著我的麵砍掉了哥哥和老大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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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胡鬧了嬌嬌,你安分與我回京,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沈樞耐心道。
我的淚都哭幹了,咬上他的手臂,直到腥味滲進牙關。
沈樞一掌劈上我的脖頸,我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馬車顛簸,晃得我想吐。
沈樞拍著我的背,用手接在我嘴邊,「嬌嬌乖,不舒服吐出來就好了。」
我大力拍掉他的手,「沈樞,你給我滾。」
「早知你是朝廷的狗官,我就算看著你被野狗吃了,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原來沈樞是皇上派來剿匪的,聽聞龍虎山地勢險惡,山上的山匪神出鬼沒,他隻身一人來了龍虎山先一步勘察,沒想到掉進了獵戶的陷阱了,傷了腿。
我趁著哥哥和老大下山時偷偷跑下山,意外發現了陷阱裏的沈樞,將他帶回山寨悉心照料。
老大原是不同意的,他們幹的本來就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行當,沈樞來路不明,他們自然是很擔心的,可奈不過我非要收留他。
當時沈樞傷得很厲害,血流了一路,還引來了狼和棕熊,放著他不管,會沒命的。
是哥哥跟老大好說歹說,才讓他同意將沈樞留下來。
可我沒想到,沈樞真的要了他們的命。
沈樞垂著眼簾,「嬌嬌,你莫要再鬧了。」
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臉頰。
沈樞側過臉,紅色的掌痕清晰地印在他的臉側。
「疼麼?可哥哥和老大死在我眼前時,我要比這痛苦一千倍、一萬倍!」我用力地掐著他的脖子,恨不得送他上西天。
沈樞的聲音很啞,「嬌嬌,我願意用我的餘生補償你。」
2.
沈樞在京城的宅子很大,可府裏的下人用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府裏清冷,連去年剛栽的花都枯死了大半,幽怨得像座鬼宅。
沈樞將我關在府裏,讓個婆子看著我。
「沈樞,你賤不賤,為何非要將我關在府裏。」
沈樞隻是看著我,不言不語,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要將我盯出個洞。
我日夜鬧騰,鬧得沈樞不得安生。
他常常脫了官服就要來哄我,有時我鬧得狠了,他徹夜都沒法睡。
他眼下的青烏越發嚴重,看我的婆子勸我,「小姐,公子對你那麼好,你也別再作踐他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我惡狠狠地瞧著那婆子,「你說的容易,沈樞殺了我的哥哥,我在這世上唯一一個親人。」
從此以後,婆子看沈樞的眼神變了,也不再勸我了,隻是一遍又一遍地感歎著,「真是孽緣啊。」
那日沈樞下朝回來,我又開始鬧了。
雷打不動,每日都要鬧一次。
我砸碎了婆子給我盛粥的碗,用那碎片割腕。
沈樞進來時看著從我手腕間流下來的鮮血,幾日來勉強扯出的笑都裝不出來了。
血一滴一滴從我手腕上砸到地下,我隻覺得心裏痛快。
沈樞的眼神直勾勾的,眼眶逐漸紅了。
最後,他用顫抖的聲線問我,「嬌嬌,一定要這樣麼。」
3.
可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
我殺不了沈樞,他不是沒給過我機會,可當我拿著刀貼近他的脖子的時候,我發現我下不了手。
是啊,我很窩囊,我竟然連自己的仇人都下不了手。
難怪哥哥從前下山打劫的時候也不肯帶上我,他說我太心軟了,會拖他們的後腿。
哥哥說得對,當初要不是我心軟,怎麼會在山下救了奄奄一息的沈樞,又怎麼會給哥哥和老大惹來殺身之禍。
大夫給我包紮好之後,沈樞讓下人熬了藥,親自給我喂。
我不喝,他就捏著我的下巴給我灌,直到看我全部咽下去才放過我。
等他一挪開眼睛,我就摳了嗓子眼全部吐出來。
一來二去,沈樞僅剩不多的好脾氣也被我折磨得消失殆盡了。
「嬌嬌,我什麼都能依你,唯獨這次,不行。」
我勾起嘴角,「行啊,你去死,你死了我就喝藥。」
他眼神一變,「不行,至少現在不行。」
「不行?沈樞,死也要挑時候嗎?」我隻覺得好笑。
「白嬌嬌,你不是想報仇嗎,你不是想讓我死嗎,你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會死在我前頭。」他目光炯炯。
「我呸,老天有眼,定會讓你不得好死。」
我臉色驟變,上前狠狠咬著他的脖子,死死不肯鬆口。
直到牙關滲進來腥甜的滋味,我對上了沈樞的眼睛,看著他平靜無波的眸子,我覺得好沒意思。
4.
沈樞一句話沒說,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脖子上的口子還流著血,他便神色平淡地走出了屋子。
外頭進來的婆子和他擦肩而過,驚呼一聲,「老天爺啊,怎麼弄成這樣。」
她咋咋呼呼地走到我跟前。
「小姐,沈大人剿匪有功,皇上賜了老多的金銀珠寶,就在前院,擺都擺不下啦。」
「你別再跟沈大人置氣了,安安心心跟著他,混個好前程,也不枉你哥哥死在他手上了。」
我隻覺得她的話難聽,「婆子這說的是什麼話?!」
那婆子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親熱地拉著我的手,「你也別嫌我老婆子話密,我說的可是真理,你一個孤女,若是連沈大人也不要你了,你往後可怎麼過?」
「若是沈大人娶了你,往後的日子,你還愁怎麼能讓他不好過麼。」
我細細想來,這婆子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說完,繼續繪聲繪色地向我描繪前院的賞賜有多麼迷人眼,她活了一輩子也沒看過那麼多寶貝。
我折騰了這些日子,早把自己的身子折騰垮了,像沈樞說的一樣,再這樣下去,我怕是看不到他死就要死在他前頭了。
我讓婆子扶著我去前院看一看,那麼多好東西,都是殺了我的哥哥和老大才換來的。
婆子喜不勝收,攙扶著我去了前院。
果然和她說的一樣,金光差點沒閃瞎了我的眼。
小山似的金元寶堆疊著,一箱一箱地擺在那,還有錦緞絲綢,和不要錢的破抹布一樣。
我驚得目瞪口呆。
連日來蒼白的臉上煥出一絲紅暈,不知不覺又攥緊了手。
哥哥和老大的命竟然這麼值錢。
這麼些年,他們劫富濟貧,自己都沒留下幾個錢。
他們劫的富人,都不是好東西,有什麼錯。
苦澀湧上心頭,我不自覺哭出聲來。
窮人的命苦,哥哥帶著我上梁山是因為唯一靠著吃飯的田被官家收走了。
我們倆年紀小,家裏又隻有這麼兩口人,爹早些年在鎮上幹活,衝撞了大老爺被打死了,娘去討說法,也被打了板子,過了沒多久,也咽了氣。
爹娘隻給我們留下兩畝薄田,到最後,連這兩畝田也守不住。
哥哥發現他光靠著賣苦力,根本養活不了我,於是毅然決然地跟著在碼頭認識的兄弟一起盤山為王,做起了山匪。
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好日子,想著收手不幹,下山同老大做些生意,可沒想到這願望還是沒能實現,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的結局。
5.
沈樞見我直勾勾地盯著這些箱子,喉結鬆動,「嬌嬌想要?隻要嬌嬌好好吃飯,不再胡鬧,這些都是你的。」
沈家老仆彎著佝僂的腰,「少爺,這不合體統。」
沈樞別開臉,「這些也本該是她的。」
當晚,我摟著金元寶睡得香甜。
夢裏哥哥和老大還在,他們下山打完劫,帶著隻燒雞、灌了幾兩酒。
老大扯了雞腿,一個給我,一個給哥哥,他說我們跟著他苦,過得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我說我長大也要跟著他們幹,和他們一樣劫富濟貧,當大好人。
哥哥苦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嬌嬌,哥哥想讓你以後能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
老大說,「強子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嬌嬌,過幾年大哥找媒婆給你在山下介紹門好親事,再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
我吃著雞腿瞪大眼睛,「不好,不好,我要一輩子跟著老大和哥哥。」
他們衝我笑得寵溺。
等再次睜開眼,沈樞拉著袖子擦掉我嘴邊的口水,他穿著官服,等天再亮些就要去上朝了。
窗外微微亮,附近已經傳來雞的打鳴聲。
我警惕地往後躲,他眼中閃過一絲悲傷。
「嬌嬌別怕,我不會害你。」
「可你害死了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衝他道。
沈樞臉上閃過一抹苦澀難懂的笑,「倒也是。」
我想起了大娘說的話,於是又問他,「沈樞,你說過願意用餘生補償我,那你娶我吧。」
我頭回在沈樞臉上見到欣喜若狂之色,他一遍又一遍問我,「嬌嬌,你真的願意嫁給我麼?!」
沈樞告了幾日的假在家籌備起我們的婚禮,他事無巨細,甚至連嫁妝都為了準備好了。
他說,別人要有的,我也要有。
可我問他,別的女子有親人送嫁,可我沒有,沈樞又不說話了。
府裏忽然張燈結彩,老管家看了也高興,他原先是很不待見我的,我出身低下,脾氣又很差,老管家說少爺好歹是個不大不小的官,理應娶個門當戶對的女子。
我聽了很不高興,可還沒等我發作,沈樞就嚴厲製止了老管家。
「嬌嬌於我有救命之恩,更何況娶妻娶賢,又不是看家世。」
老管家挺著佝僂的脊背,在我身上打量幾眼,還是沒看出我的優點。
不過在府裏掛上了紅燈籠那天,他領我去一間屋子裏磕頭。
「老爺夫人,轉眼間,你們都去了這麼些年了,公子不日也要迎娶嬌嬌小姐進門,你們也能安心了。」
他點上兩柱香,煙往牌位上飄。
「少爺可憐,才五六歲老爺和夫人就染了瘟疫一同去了,為了給他們治病,家中也沒留下什麼財產,連丫鬟婆子都發賣了,就靠著變賣祖上留下來的基業勉強度日,那差點被那些族親搶了去。」
「幸好少爺爭氣,年少中第,又因為少爺手段狠辣、為人正直,還是孤兒,得到皇上重用,現在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布滿溝壑的臉上忽然流下兩行清淚,「少爺一路走來吃了許多苦,嬌嬌小姐,你往後可要和少爺好好過日子。」
我沉默地看著他,沒有應答。
原來沈樞也是個可憐人。
可我嫁給沈樞的唯一原因就是要這輩子都折磨他,沈樞這個殺人犯,有什麼資格好好過日子,老大和哥哥死前,連老婆都還沒娶上,他怎麼可以娶妻生子,享齊人之福。
沈樞不配。
6.
沈樞沒給其他人發帖子,更別提邀同僚來吃酒。
他好像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隻將在私下裏悄悄辦了。
我知道他嫌這門親事丟人,他就是不說,我也是知道的。
沈樞娶我隻是為了報恩,又或者是為了減輕他心裏的罪惡感。
可我偏偏就是不想讓他好過,毀了這場婚禮我是不介意的,可我一定要讓他不痛快。
於是我寫了請帖,趁著沈樞出門置辦的時候,我請了家裏的馬車夫替我將這些帖子送出去。
馬車夫倒也當我是主子,聽話地將請帖派了出去。
等婚期一到,府中就送來了各家同僚的新婚禮。
沈樞不淡定了,「他們為何知道我與嬌嬌要成婚。」
我扭著腰肢從屋裏出來,「他們為何不能知道,沈樞,你是嫌我拿不出手還是嫌我丟人?」
沈樞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嬌嬌,你不該這樣的,會有大麻煩。」
我笑的得意,「沈大人,什麼樣的大麻煩你會搞不定呢。」
7.
婚禮當天,我蓋著紅蓋頭從沈府外繞了一圈又進了府裏。
我送出去的請帖多了些,又可能是沈樞最近勢頭正盛,來吃酒的人比我想象的多。
和想象中清冷的婚禮不同,來祝賀的人擠滿了沈府,鬧得我腦袋都疼了。
拜堂禮過後,有人要來鬧洞房,沈樞擋在門口回絕,「我家娘子喜靜,你們要鬧,來鬧我一人就成。」
那幾人也給沈樞麵子,聽了便紛紛應好,一會兒要多灌他些酒。
我掀了蓋頭,瞧向四周。
這婚房布置得十分用心,西北角擺了一張紅木梳妝桌,東北角擺了一台檀木衣櫃,都是新打的,很合我的心意。
若是他沒殺了哥哥,或許這是一段不錯的姻緣。
我脫下了嫁衣,推開新房門,笑臉盈盈地向宴客廳走去。
同僚們在灌著沈樞酒,他一時也沒注意到我。
同他們一起來的夫人們見了,親親熱熱地迎了上來。
「小夫人是哪家的娘子,父親官居幾品,我怎得從來沒在京中聽過你的名字。」
開口的娘子不比我大幾歲,臉上帶著笑。
「我不是京中人士,父母也早亡了。」我看著她道。
周圍的娘子們聽了,臉上紛紛閃過好奇之色。
一娘子又問,「那小夫人和沈大人是怎麼認識的?難不成是小時候就定的親事,聽說沈大人早些時候也沒了爹娘,是家中的老奴帶大的。」
「是了,剛才拜親的時候,主位上放的是牌位呢。」挽著我的娘子添道。
我點了點頭,「是早就去了。」
見我答,那問話的娘子嘴角扯起一抹尷尬的笑,「那也好,沒有婆母管著,自由。」
我裝作沒聽見,隻自顧自道,「你們不是都想知道我和沈樞是如何相識的嗎?」
「告訴你們吧,我哥哥是個山匪。」
「我在山下救了受傷的沈樞,帶回山寨照顧,直到他痊愈,卻沒想到是引狼入室,把我哥哥害死了。」
「你們說可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