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如往常般推著小車去開攤。
推開院門,吳毅升站在門口,頭發絲上沾著清晨的露珠,一如五年前那般。
見我出來,他習慣性的上前一步想幫我推車,手剛抬起又放下了,呐呐地開口喚我:「佩娘,......」
我站定腳步,看著這個朝夕相處了五年,如今衣衫依舊,眸子裏卻難掩蓬勃野心的男人。
他初來我家時,不熟悉的兩人突然共處一個屋簷下,總有些別扭。
沉默寡言的他借著讀書的名頭,平時總躲在屋裏,但每天早上我還沒起,他就將院子打掃幹淨了,屋角碼上整整齊齊的柴火,水缸裏的水也滿上了。
我說我要去做屠夫,他漲紅了臉不讓我去,要自己去做賬房先生。
但他沒能拗過我。
畢竟在這個世道,隻有他讀出來,我倆才有改頭換麵的機會。
第一天開工,他沉默著將我送到屠宰場,放工時又早早等在門口接我,分的豬下水他沒讓我動手,自己去河邊收拾的幹幹淨淨提回來。
別人笑他是「殺豬秀才」,他置若罔聞,仍舊每天接送我,但晚上他房間的燈比往常亮的更久了。
原本我對他沒有過多期望,收留他除了一時心軟,更多的是自己初來乍到又沒有依靠,害怕沾惹是非,家裏有個有秀才功名的男子,省得被有心人惦記。
但日複一日的相處下來,我和他日漸熟悉,我在外忙碌,他苦讀之餘會將家裏收拾的井井有條。
那年我手上生了凍瘡,奇癢無比,他冒著大雪去了深山,天黑透了才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沒過小腿的積雪回來。
凍的嘴唇發紫牙齒直顫的他,連濕衣服都顧不上換,小心翼翼的從胸口掏出他從老獵戶家求來的一小罐罐子油,仔仔細細的替我塗在手上。
帶著餘溫的藥膏塗在手上冰冰涼涼的,我低頭看著這個蹲在我身前給我戴兔毛手套的大男孩,第一次發自內心的衝他笑了。
他紅了臉,連耳尖都染上了微微的紅色。
那時我想,也許我可以試著相信他,相信他會不一樣,我們會不一樣。
4.
吳毅升站在我麵前,嘴唇囁喏了幾次,重重吐出口氣:「對不起佩娘,母命難為,我......」
好一句「母命難為」。
我知道當年那個青澀的男孩已經徹徹底底走出了我的世界。
果然啊,在男人眼裏,再多的情分在前途權勢麵前都微不足道。
我偏過頭,盯著從薄霧中探出頭的太陽,眨眨眼,將塵埃落定的悲涼和五年感情付諸東流的心酸死死地壓在心底,掏出庚帖給了他。
吳毅升麵露不忍:「佩娘,你等等我。」
我轉過頭,直視他的眼睛:「等你什麼?」
等你納我為妾?
還是羽翼豐滿後貶妻為妾,再來娶我?
不管哪樣,都是笑話。
吳毅升低下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推起小車要走,他拉住了我,掏出張銀票:「佩娘,以後你不用那麼辛苦了,我可以養活你了。」
我瞟了一眼,是張二百的銀票。
我想我受之無愧。
這幾年他上的是最好的書院,一季的束脩二十兩,逢年過節還要給先生準備各式節禮,尤其是他中舉後今天參加詩會明天組織文會,哪樣不是銀子堆出來的?
為了供他,我的殺豬刀換了不下五把。
拿這筆錢做本錢去換個地方重新生活,我就算跟他兩清了。
我伸出手去,將將摸到銀票的邊,突然從旁伸出隻手來,「啪」地將銀票扯走了。
安母兩個指頭夾著銀票,滿臉不忿:「憑啥給她這麼多銀子!」
吳毅升窘迫的看了我一眼,扯了扯安母的袖子:「娘,看在佩娘這些年辛苦照顧我的份上,就給她吧。」
安母拍開他的手:「兒啊,娘知道你是個心軟的人,可你也不想想這馬上就要給丞相家下聘了,哪樣不要錢?」
吳毅升不說話了。
安氏瞪了我一眼,從懷裏掏出幾顆碎銀子,扒拉了幾下,挑了個最小的砸我身上:「喏,給你!」
她扯著嗓門,用足以讓左鄰四舍聽到的聲音喊道:「我兒子在你家租住了幾年,現如今房錢和飯錢都給你結清了,以後咱們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你也是個大姑娘了,得知道要點臉,別見著高枝就想攀,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我心徹底涼了,隻靜靜的看著吳毅升。
他給了我一個為難的眼神,跟在安母身後悄悄衝我拱手作了個揖後就走了。
我做了殺豬匠後,安母來我這院子的次數就多了,來了開口就說自己改嫁後日子困難,養活孩子費勁,引得吳毅升跟著憂心,時不時接濟她一些,可她不僅連吃帶拿,就連我燉的湯都要連鍋端走。
每每我麵露不虞,他就這樣拱手作揖,讓我看在他的麵子上不要和他母親計較,多體諒她一個二嫁婦人的生計艱難。
難道我一個殺豬的小姑娘的日子就容易了?
算了,就當從前的飯都喂了狗吧!
身為穿書女配盡了我的義務,以後他走他的陽光道,我就踏踏實實過我的日子好了。
吳毅升如願做了丞相的乘龍快婿。
我沒有成狀元夫人,也沒有旁人盼望的那樣死纏爛打鬧起來,依舊早出晚歸做我的女屠夫。
沒了熱鬧可看,大家失去了八卦的熱情,我的生活歸於平靜,甚至零星有了幾個媒人上門,替那些娶不起媳婦的老光棍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