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老人可以不可理喻到什麼程度？

我老婆她爺可以說是一個巔峰了。

在我老婆懷孕第五個月，他從老家搬來我家。

剛來第一天，他就給了我個下馬威，砸碎了我心愛的黑膠機。

“玩物喪誌，多大的人了還每天擺弄這些玩意，能有什麼出息！”

我本想咽了這口氣，然而接下來他居然想讓我們，認他養了多年的寵物龜當幹爺爺。

這一刻我知道，對於這個不可理喻的爺爺。

忍無可忍，那就無需再忍！

1

我姥爺是倔驢，我爸是硬漢，兩人鬥了半輩子，見麵就杠。

在他們的熏陶下，我年紀輕輕就摸透了翁婿之間的彎彎繞繞。

人見人躲，貓見貓逃。

偏偏我娶了個老實人家的閨女，滿身本事沒地兒使。

日子過得風平浪靜，我們兩個人也體重也開始增加。

老婆去社區醫院問檢查身體，一抽血才發現懷孕了。

醫生說，懷孕頭幾個月得格外小心。

娘家對老婆關懷備至，生怕她累著餓著，出點差錯。

等老婆懷孕第五個月時，家裏來了個老家夥。

一照麵，我就聞出了火藥味兒。

人見人煩的攪局王他來了！

老家夥的眼神跟我姥爺瞪我爸時一模一樣，恨不得從雞毛裏找茬兒！

平時大大咧咧的嶽母縮著肩膀，正蹲在客廳裏，用抹布一點一點擦拭茶幾。

向來穩重的嶽父抖得像個受驚的麻雀，低著頭給他端咖啡遞煙。

老婆愣愣地喊了聲：

“爺！”

然後拉我回臥室。

“老公，收拾東西，咱去酒店住幾天，我懷著孕，受不得氣！”

手機多了五千塊，是嶽父母打來的。

他們的意思很明白，讓我們先在外頭避避風頭。

等老婆她爺哪天回老城區，我們再搬回來。

“他有這麼嚇人？”

“何止嚇人，簡直是災難！”

老婆咬牙切齒地回憶起老家夥的劣跡。

2.

八歲那年，老家夥撕了她攢了三年的漫畫，硬說那是浪費時間。

撕完還拿漫畫碎片在她麵前揚了揚，扔進垃圾桶點了火。

老婆氣得哇哇哭，老家夥一邊彈著煙灰一邊冷冷看著她道：

“一堆破書，燒了就燒了，值得你掉眼淚？

“一點骨氣都沒有！出去別說是我錢老頭的孫女！

“小丫頭，你記住了，閑書就是閑書。別說攢三年，就是三十年，這也是玩物喪誌的東西！”

嶽母上前哄老婆，卻被老家夥甩了一巴掌。

“沒出息的東西，天天慣著她玩這些廢物，不就燒了幾本破書，還想跟我翻臉不成？”

那巴掌扇下去，嶽母當場摔倒。

頭磕在電視櫃上，血流了一地。

送到醫院後檢查是顱骨骨折，嶽母在急診室裏疼得喘不過氣。

老家夥坐在沙發上抽著電子煙，理直氣壯：

“不就摔了一跤，能疼到哪裏去，哭得跟死了爹似的？”

嶽父忍不了，衝上去跟他吵：

“這可是骨折！”

老家夥眼一斜：

“什麼骨折，摔一跤就骨折，人哪有這麼脆弱！我看她就是不想幹活，沒病裝病！”

嶽父氣得要帶著嶽母和老婆搬出去，不跟老家夥過下去。

事情被捅到居委會那兒去了。

老一輩兒，最重孝道。

嶽父嘴笨，不善言辭。

老婆她爺口若懸河，顛倒黑白。

這一鬧騰，嶽父一家反倒成了冷血無情、忤逆不孝的混賬東西。

老婆她爺還偏心大姑媽，拿嶽父母的工資補貼大姑媽。

供她讀名校，還在市中心給她買了套公寓。

後來，大姑媽嫁了個公司老總的兒子。

老家夥搬過去享清福，這才暫時放過嶽父一家。

門外，老家夥正在教訓嶽父：

“沒心肝的小混賬，你現在混出頭了，高檔小區住著，豪車開著，就眼睜睜看著你大姐一家擠在出租屋裏，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牛，心裏美滋滋的？”

“爸，我們沒這個想法。”

“你給我閉嘴，要不是你挑唆，我閨女至於不聽我這個當爹的話？

別以為你們偷偷搬到郊區我就找不到你們！

告訴你們，跑得了人跑不了賬，這些年你欠你大姐的錢我都記著呢！”

老家夥扔下一個皺巴巴的筆記本。

嶽父撿起賬本，翻了兩頁：

“爸，我們啥時候欠大姐五十多萬了？”

“什麼叫五十多萬，是五十八萬九千七百二十三塊四毛六！

要不是當初你大姐幫你頂了那份破工作，你早被公司開除了，哪兒有今天這出息？

這賬還是看在你是我親閨女、你大姐親妹妹的份上，給你打了折！

沒良心的小混賬，不想著怎麼報答你大姐就算了，還跟這躲我？

別叫我爸，我沒你這種不要臉的女婿！”

“不是大姐幫了建國，是建國幫了大姐啊！”

嶽母看不下去，想替嶽父辯解，卻挨了一記脆生生的耳光。

“你個攪局的，我跟我女婿說話，哪輪到你插嘴！我說是大姐幫的，就是大姐幫的！

少廢話，我來是有正事要辦，我大外甥過幾天要訂婚。

你們把這公寓收拾收拾，後天騰出來給騰飛當婚房！”

3.

“不行！這是我們給小紅和澤州準備的房子！”

嶽母捂著紅腫的臉，果斷拒絕。

“這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兒？”

說話間，我走到陽台，放出了豆豆。

豆豆是隻杜賓，很護主，指哪兒衝哪兒。

就是太鬧騰，總黏著我。

老婆懷孕後，嶽父母就把豆豆關在陽台上，怕它不小心撞到她。

“豆豆，去！”

聽到指令，豆豆像箭一樣躥出去，直奔嶽父母身邊。

在杜賓的威懾下，老家夥被逼爬上餐桌，兩條瘦得像竹竿的腿抖個不停。

“你......你別過來，我不怕你！

“別，別撲我！

“你們是死人嗎？還不快攔住！

“救......救命！”

嶽父母愣在原地。

我心疼地扶起嶽母：

“媽，您的臉腫了，老婆你去樓下藥房給咱媽買點藥。”

聽到我的聲音，豆豆歡快地跑過來，蹭著我的腿。

“好狗！”

我獎勵地拍了拍豆豆的頭。

老家夥回過神來，指著我鼻子破口大罵：

“好啊，你個小王八蛋，指揮這隻瘋狗欺負老人是吧？

趕緊把這狗給我處理了！跪下給我磕頭賠罪，不然我讓你們離婚！”

“爸，人家小兩口的感情好得很，不會離婚。”

嶽母替我說話，又被老家夥狠狠瞪了一眼。

我拍了拍豆豆的背。

“汪汪汪！”

這回，豆豆不光衝老家夥叫，還跳起來撲他。

我壓根沒打算喊停。

幾下折騰，老家夥眼一翻，暈了過去。

他暈倒後，嶽母又給我轉了幾萬塊錢。

“澤州，趕緊帶小紅出去避一避，你用豆豆幫了爸媽，這份情我們永遠記著，可老家夥不是省油的燈。他醒了，指不定要怎麼對付你！”

“是啊澤州，我閨女肚子裏還有孩子，醫生說了，情緒不能起伏太大，有啥事兒爸媽扛著，你們就當出去散散心！”

“爸媽，你們這話說的，老家夥不好對付，我也不是好惹的！至於孩子，不用擔心，這點小麻煩都扛不住，還配當我林澤州的種？”

4.

晚上叫了外賣，老家夥慢慢醒過來。

餐桌上，他故意挑刺兒。

“雞翅烤這麼硬，是想崩壞我的牙嗎？”

“不知道我不吃辣嗎？還點麻辣燙！”

“現在日子好了，開始大手大腳了是吧，叫什麼外賣，就不能自己做飯嗎！”

他一邊說，一邊要把我麵前的雞翅和麻辣燙塞進冰箱。

“放下。

“我讓你放下，沒聽見？”

“好聲好氣你不聽是吧，豆豆，上！”

在犬吠聲中，老家夥氣得摔下筷子。

我歪頭瞥她一眼：

“嫌雞翅硬就別吃，知道人怎麼能長壽麼？”

老婆弱弱搭話：

“少吃多餐？”

“不對，是要聰明，知道誰不能惹！”

我看向老家夥：

“爺，您是聰明人，對吧？”

老家夥不吭聲，隻是死盯著我。

“豆豆~”

“對，對，對！”

“汪汪汪！”

“你有毛病吧，我都說對了，你還讓你的狗嚇我！”

“鬆鬆腳，你踩著它球了！”

有豆豆在，老家夥晚上不敢再鬧騰。

晚上睡覺時，老婆摟著我的脖子，眼淚浸濕我胸口，哭得像個小女孩：

“澤州，你怎麼才來啊！

嗚嗚嗚，我要是早點嫁給你該多好啊！

嚶嚶嚶，老公我愛你。”

5.

一夜無夢。

早上起來，我給豆豆喂食。

找了一圈，沒見豆豆的蹤影。

我呆呆地看著老婆：

“怎麼辦啊，小紅，豆豆不見了！”

說著，我突然想到什麼。

跑到廚房，發現地上有一攤血跡。

垃圾桶裏還有幾撮黑毛，跟豆豆身上的一樣。

我氣衝衝找到老家夥，跟他攤牌：

“你說，豆豆是不是你弄死的！”

“小混賬，怎麼跟你爺說話的！有沒有點規矩！我大清早給你們做飯，還做出錯了？

李悅紅，你給我管管你老公，三十好幾的人了，一點教養都沒有！這麼跟長輩嚷嚷！”

嶽父被喊出來，嶽母跟在後麵。

老家夥一把揪住嶽母：

“你說，你比我起得早，你看見我殺狗了嗎？”

“沒，沒有。”

嶽母眼淚汪汪。

“算了，多大事兒，吃完早飯再找唄，反正丟不了。”

“就是就是，還是外孫女婿懂事。”

餐桌上，老家夥給我盛了一碗湯。

“外孫女婿，還是你明白事理，不像這幾個，一點人情不懂。玩意兒就是玩意兒，別說養了五六年，就是幾十年，還能比人重要？”

“您說得對。”

“凡事都有定數，你也別嫌我老家夥說話直，這豆豆要是被人宰了吃肉，也是它的命數。不怪別的，就怪它上輩子造孽太多，或者說養它的主人德行不夠。孫女婿，你說我講得對不？”

我點頭：

“爺說得自然有道理。”

他滿意地哼了一聲。

直到看我喝完整碗湯，他才臉色一變，笑眯眯問我：

“這湯味道咋樣？”

“挺鮮。”

“那是，吃高檔狗糧長大的小東西肉能不鮮嗎~”

老婆氣得把碗砸桌上：

“我就知道是你幹的！”

“小丫頭，你給我閉嘴！輪得到你吭聲！皮癢了欠收拾是吧？”

說完老婆，又來訓我。

“還有你，仗著狗耀武揚威的東西，老家夥我給你點麵子還真以為我怕你了，沒了那隻杜賓，你算個屁！照照鏡子，一臉克妻相，也就是這個瞎了眼的能要你！”

他越說越來勁，給我定了好幾條規矩。

說到興頭上，還讓我給他養了三十年的烏龜當外孫。

“這烏龜我養了三十年，都能當你爺了，認你當外孫是給你臉，別不識好歹。”

我點頭說是。

隻是，他翻遍了陽台，也沒找到那隻三十年的老烏龜。

我不慌不忙起身，從湯裏撈出一塊龜殼，洗幹淨擦幹遞到他麵前：

“哎呀，爺，您說的幹爺爺，不會是這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