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白發的陳遠誌,雙手拄著金絲楠木拐杖,靜靜的站在一座破舊的院門前。
由石頭壘成的院門,一眼看去,一股荒涼古老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白手起家,從一窮二白到億萬富翁,再到如今英雄遲暮,身邊隻剩下助理一個人了。
他隻想葉落歸根,回到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地方。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奶奶慈祥的笑容和姐姐忙碌的身影,以及那個梳著大辮子的女孩,兩手擺弄著發梢,翹首以盼。
不知不覺,淚水漸漸地彌漫了雙眼,陳遠誌低聲喃喃:
“小芳,對不起,我來晚了!你已經等很久了吧?”
說完,又自嘲的歎了口氣。
如今都時興進城打工,村子早已荒廢了。
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卻長埋於此,和青山綠水作伴了。
陳遠誌定了定神,回頭說了一句,“你不用跟來了。”
不知助理聽到沒有,便徑自走進了院門。
望著他略顯蹣跚的身影,助理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陳遠誌卻已經邁進了院門。
一晃便消失了。
陳遠誌跨過院門的那一刻,仿佛跨過了一道時空大門,原本荒涼院子裏忽然就有了生氣。
原本看上去一片荒涼,雜草叢生的院子,此刻卻長著綠油油的青菜。
雞窩裏甚至還有兩隻老母雞在“咯咯”的叫著覓食。
陳遠誌揉揉眼睛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這是,年紀大了,出現幻覺了?
不管怎樣,舊地重遊,陳遠誌感覺渾身輕鬆,前所未有的舒暢。
腰也不疼了,腿腳也利索了,步伐也變得輕快了很多。
他丟掉了拐杖,大步流星的朝前走,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
家裏還是和以前一樣,雖然簡陋,但是每一件物品都能勾起他無盡的回憶。
但卻不敢輕易觸碰,怕驚擾了回憶,以後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在堂屋坐了一會兒,覺得該回去了,戀戀不舍的原路返回。
走出院門,陳遠誌發現,不單是院子裏,院子外麵好像也和來的時候不一樣了。
隻見土地平曠,屋舍儼然。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整個村子似乎因為他的到來變得生機勃勃,讓陳遠誌走路都帶風。
心情格外的好。
自己做夢都做出水平了,跟演電影似的,畫麵感十足。
環山村四麵環山,但卻沒有泰山的雄偉壯觀,也沒有嵩山的大氣磅礴。
每座山都像是一道巨大的石牆,將這裏分隔成一個個山嶴。
陳遠誌翻山越嶺,居然沒有感覺到累。
不知不覺來到一片麥場。
麥場裏幾個麥秸垛,橫七豎八,都是各家各戶堆積起來的。
有人用來養牛,有人用來燒柴火。
但是當初,陳遠誌卻和小芳......
或許是福至心靈,想起小芳,忽然就聽到一個帶著幾分欣喜的聲音:“陳皮,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陳遠誌心頭一驚。
幾十年了,知道他小名的,幾乎都不在了!
誰在叫他?
這個名字,連他自己都快忘了。
陳遠誌下意識的扭頭看去,隻見麥場邊上,俏生生站著一個穿著粉紅方格襯衣的女人。
在以灰黑藍為主的時代,女人這身裝扮就顯得格外好看。
她甜美笑容,在陽光的照射下,襯托的像山頂的雲霞一樣燦爛。
兩條烏溜溜的大辮子分外耀眼。
“小芳?”
那一瞬間,陳遠誌像被雷劈了一樣,表情愕然,呆若木雞。
直到小芳跺跺腳,快步走到他跟前,帶著幾分嗔怒問道:“陳皮,俺爹給俺說婆家哩,你說咋辦?”
這話曾經在陳遠誌夢裏反複出現無數次,就像魔咒一樣,下意識的就問了一句,“婆家是誰?”
不出所料,答案和夢裏一樣,
“趙發祥的兒子趙勇!
小芳嘴噘的能拴頭驢,氣呼呼的說,“不知我爹咋想的,居然沒反對,還說最親我,都是假的!”
“果然還是這樣。”
陳遠誌輕歎一聲。
“你說什麼?”
小芳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
不過並沒有糾結,而是繼續追問,“陳皮,你說我咋辦嘛!”
陳遠誌恍惚了一下。
曾經,她也是這樣問他。
當時,還是陳皮的他,帶著幾分惡意對她說,“你跟我睡吧,跟我睡了,就不用嫁給趙勇了!”
他隻是隨口一說,小芳居然沒有反對。
她咬著嘴唇,臉蛋兒緋紅,羞澀的擺弄著發梢,“那你可一定要娶我,你也知道,從小到大,我都是你媳婦......”
是啊,從小到大過家家,他們都是演兩口子,甚至大人們都默認了。
可是後來發生一些事情,讓兩家突然翻臉。
陳遠誌的爹和小芳爹是戰友,轉業後,一個當了村長,一個當了書記,關係很鐵。
老輩關係好,下一代自然也親近。
有時候還開玩笑說,他倆年齡相當,長大了幹脆成兩口好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芳似乎當真了,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麵。
可後來發生一件事,兩家就不來往了。
當時興虛報產量,一萬八千都是少的,最多能報畝產十萬斤!
哪個村報的少了,還要挨批評,說是覺悟不夠。
報著容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說出來了。
但是執行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為了應付檢查,隻能把外麵堆成糧食,裏麵填上秸稈。
看似大堆糧食,實際上徒有其表。
一天一頓飯都吃不上。
眼看著要餓死人,兩人一商量,偷偷把糧食分給老百姓吃。
本來是做好事,卻被人舉報了。
兩人雙雙被抓,一個大人物替小芳爹說了話,批評教育後就放了。
陳皮爹卻被判了刑。
雖然後來平了反,但出來時,人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沒過半年就離世了。
舉報人趙發祥,卻代替他爹,成了村長!
為了這事,陳皮連小芳家都記恨上了。
覺得她爹不夠意思。
他最氣的是,小芳嫁給誰不行,偏要嫁給仇人的兒子!
帶著報複的心理,就把小芳睡了。
當時他就想,我睡了仇人的兒媳婦,四舍五入,就等於報了仇吧!
後來回想起來,卻隻感覺荒唐。
大人們之間的恩怨,關她一個女孩子什麼事?
他睡了她,卻不娶她,自欺欺人的以為是報了仇。
於是,一朵美麗的山花在最爛漫的時節突然凋零。
娶親當天,小芳跳崖了!
被人帶回來的時候已經成了血人,隻說了一句,“陳皮,我還你一條命,俺們家就不欠你了!”
那一刻,陳遠誌的心像被割了無數刀一樣,痛不欲生。
那時他才發現,其實她一直住在他心裏,從未遠去。
那一天,陳嶽兩家都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