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喝牛奶。
顧景川捏著我的下巴硬灌進去。
“清清每天都要喝的,你怎麼能不喝。”
小狗鑽到桌下,用毛茸茸的身體不停蹭我。
我身體顫抖,鬢邊生出冷汗。
他明知道我被狗咬過,還堅持留下這個小家夥。
因為它是清清養的。
清清,是我在五年前的車禍中撞出的第二人格。
她隻用了一年時間,就讓原本非我不可的顧景川對她情根深種。
我回來後,顧景川用盡各種手段,試圖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我愛他,花了兩年時間等他回心轉意。
可他卻問醫生,“如果再撞一次,第二人格能回來嗎?”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沒必要了。
1
顧景川的話像晴天的一聲炸雷,猛地劈向我。
夏日穿堂風裏還泛著暖意,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醫生搖搖頭。
顧景川連忙追問,“那還有其他方式嗎?電擊?催眠......”
我無力地背上牆壁,有些發愣。
如果今天我沒有提前回來,我都不知道顧景川愛她愛到這種地步。
我以為我會哭,可看著手上新買的舞蹈服,竟笑了出來。
為了討他開心,舞蹈課下課後,我特意去商場買了這件衣服,打算晚上穿上跳給他看。
記憶中,顧景川特別喜歡看清楚跳舞。
我想,我也學會了,他是不是能多喜歡我幾分。
江婉清,你怎麼這麼賤啊。
上趕著給別人做替身。
“江婉清,你怎麼回來了?”
顧景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這個點你不應該在上課嗎?”
他看見我手上的購物袋,皺起眉頭,
“逃課去逛街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說你能幹成什麼事,清清就不會像你這樣。”
“真搞不懂,明明是同一個人,差距怎麼會這麼大!”
他身後的醫生用一種悲憫的眼神望著我。
我低下頭,咬住嘴唇,想要離開。
“說都不能說了,脾氣這麼大!”
“少爺,夫人吃飯了。”
顧景川和阿姨的聲音同時響起。
他看了我一眼,對阿姨道:“她不吃,從今天開始,江婉清不準吃晚飯。”
“夫人中午就沒吃,跳一下午舞該餓了。”阿姨有些為難。
“正好減肥了。”
顧景川用眼神上下打量我,“江婉清,你回來這兩年胖了不少,再這樣下去該不像她了。”
“可是夫人有胃病,不能不......”
“阿姨,我不吃了,你們吃吧。”
一頓飯罷了。
這個家我都不打算再待了,又何必為了一頓晚飯再多費口舌。
我將手中的購物袋丟進走廊上的垃圾桶,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顧景川罵我浪費,不如清清節儉懂事的聲音被隔絕在門外。
回來的兩年,這些話我已經聽了無數遍了。
我曾固執地以為,隻要我做到了,像清清那樣聽話懂事,能歌善舞,顧景川就能看見我。
所以我報班學習自己不擅長的舞蹈,腳踝腫了也不敢鬆懈。
再怕狗,也咬著牙每天遛它。
第二人格清清能做的,我這個主人格一樣也能做到。
隻要顧景川願意朝我走一步,剩下99步我會拚命奔向他。
可我錯了,在他說出要撞我找回清清時,這些可笑的執念瞬間化為齏粉,蕩然無存。
2
我是被痛醒的。
胃餓到痙攣。
保姆阿姨都比所謂的老公了解我,我確實有很嚴重的胃病。
剛回來,我無法接受顧景川的變心,整日借酒消愁,喝傷了胃。
我痛到在床上打滾,他卻覺得我是在裝病博同情,騙他回家。
就算前一天晚上再難受,第二天早上,桌上雷打不動地放著一杯牛奶。
我不喝,他就捏著我的下巴灌進去,“清清每天都要喝的,你怎麼能不喝。”
“乖,喝牛奶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好。”
可是,牛奶性寒,有胃病的人不能喝。
我扯了扯嘴角。
失去自我的愛情,不過是感動自己罷了。
胃痛到有些難捱。
我起身,打算去廚房找點吃的墊墊。
不然等下暈倒了,顧景川又不知道會怎麼冷嘲熱諷。
門打開,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形立在門口。
我被嚇得後退,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
顧景川單手穩穩地接住我。
他另一隻手上端著餐盤。
“毛毛躁躁的。”
他把我扶正,將餐盤遞給我,“三明治,不放番茄放肉鬆,你愛吃的。”
“下午那會兒是我說話過分了,不是真的想罰你不吃晚餐。”
我接過,說了句謝謝。
顧景川愣了一下。
可能是以前的我,從不會跟他說這兩個字。
我總覺得夫妻間這兩個字太生分了,
所以我總是抱著他撒嬌,
“景川,你怎麼這麼好!”
“景川,我好愛你啊!”
他那時會想些什麼呢?
如果抱著他的人是清清就好了?
這樣自取其辱的事我再也不會做了。
我端著餐盤走進房間,顧景川還愣在門口,欲言又止。
“還有事嗎?”我望向他。
“今晚你忘記幫我磨咖啡了,這次就算......”
“家裏有阿姨,以後讓她衝吧。”
記憶裏,清清總是會在晚上九點左右給顧景川送一杯咖啡。
我學著她的樣子,每天也送。
顧景川嫌我不專業,我就去考了咖啡師資格證。
那時候的我真傻啊。
砰的一聲。
門被摔上。
我不知道顧景川為什麼突然生氣,我做得他又不喜歡,換個更專業的不是更好嗎?
可不重要了。
他的喜怒哀樂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心還是抑製不住地會痛。
但這種痛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漸漸變得模糊又遙遠。
3
第二天早上,我推開阿姨遞來的糖,麵無表情地喝掉牛奶。
客廳安靜得有些詭異。
顧景川壓著眼眸沉沉看向我:“江婉清,你又想作什麼妖?”
“今天就算你把廚房那一壺全喝了,我也不會陪你過結婚紀念日的。”
“當初和我結婚的是清清,不是你江婉清。”
我“嗯”了一聲,“知道了。”
我隻是不想為了一杯牛奶跟他爭吵,
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個字。
結婚紀念日的事,他不提我都忘了。
一周前,我送給顧景川一個橘貓的木雕,求他陪我過今年的結婚紀念日。
“我親手做的,清清來不及給你,我做給你。”
我把手放在他眼前,轉了轉。
上麵全是傷,有些已經結痂了,有些揭開紗布估計還會流血。
“看在我這麼努力的份上,你就陪我去吧。”
“而且上次生日你還欠我一個願望呢。”
“去新西蘭的機票我都買好了。”
新西南這個地方對我很特殊。
這不僅是顧景川跟我告白的地方。
而且他隻跟江婉清去過,沒有跟清清去過。
我想和顧景川再走一遍來時的路。
我想讓他想起他是愛我的。
“無聊!”小橘貓被他扔進垃圾桶。
“別再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了,有這時間不如多看看書,別整天窩在房間畫你那些破漫畫。”
“快30的大人了,還整天不務正業,清清就不會像你這樣。”
“也別再跟我說什麼清清也是你這類話,你不配。”
木頭砸在大理石桌麵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出來。
那個小橘貓沿著桌邊滾到地上。
“還給你。”
顧景川拽了張濕巾擦手。
我做的木雕在他眼裏像是什麼很臟的垃圾一樣。
他床頭也擺著一個木雕。
特別香,是一般木頭沒有的香味。
可惜是個半成品,小貓的鼻子嘴巴都是歪的。
那是清清做的。
他舍不得她手受傷,做到一半就不許她做了。
就是這樣一個半成品,他視如珍寶。
我的呢?棄如敝屣。
我彎腰撿起小貓,貼在胸口,試圖緩解心臟傳來的深深的刺痛感。
明明不想再為這個人浪費任何情緒了。
卻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委屈。
見我不哭不鬧,顧景川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我。
我沒理他,拿上車鑰匙準備出門。
“去哪?”
顧景川跟到門口,“我送你吧。”
“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把它扔到地上,是它自己滾下去的。”
“可你曾經把它扔進垃圾桶。”
他被這句話噎住了。
挪開身子,讓我出門。
“晚上早點回來。”
回應他的隻有汽車發動的轟鳴聲。
4
“什麼,離婚!”
馬克杯被我媽重重放在桌上。
裏麵的拿鐵灑出來弄臟了桌布。
“江婉清,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景川又帥又有錢,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結婚才五年,你就要鬧離婚,你老實說,是不是外麵有人了。”
“媽,顧景川他愛的不是我。”
我紅了眼眶,哽咽道:“這兩年我真的好累啊。”
“景川還是忘不掉清清?”
我點點頭。
她坐到我身邊,抱著我,一下下輕拍我的背,“苦了你了。”
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顧景川說要撞我時,我沒哭。
小橘貓像被丟垃圾一樣丟掉時,我也沒哭。
可躲進媽媽懷裏的這一刻,眼淚再也止不住。
還好,我還有媽媽。
全天下誰都可能不愛我,我媽不會。
她像小時候那樣抱緊我,哼著歌哄我開心。
她沒有再提不讓我離婚的事,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我愛吃的菜。
飯桌上,自己一口沒動,反而一直幫我剝蝦。
“媽,你也吃。”
我把剝好的蝦仁推到她麵前。
她又推了回來,“我女兒在外麵受了委屈,回家不得讓媽好好心疼心疼啊。”
就這一句話,金豆子又掉了下來。
“不哭了。”她溫柔地替我擦掉眼淚。
“回家跟景川好好說,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夾菜的手僵在半空。
蝦掉了下來,砸翻了湯匙。
“你這孩子,怎麼毛毛躁躁的,回去了可不能這樣,男人都喜歡細心的。”
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難不成你還真想跟景川離婚啊,你可別忘了你爸的公司都靠顧家撐著呢!”
我沒有說話。
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你這孩子從小就倔,難怪景川喜歡清清不喜歡你,這麼大了臭毛病也不改改。”
“清清這孩子啊,懂事,招人喜歡,前些天你爸還說要是清清能回來就好了。”
我全身都在抖,一字一頓道:“你們也希望她回來?”
“她不就是你嘛,怎麼還吃起自己的醋來了。”
“她來的這三年你不是都記得嗎,有空多回憶回憶,跟清清好好學學。”
我再也承受不住,抓起鑰匙向門外跑去。
手還沒碰到把手,門從外麵打開。
顧景川站在門口,神色有些慌亂,
“婉清,我來接你回家。”
5
我媽把我塞進顧景川的車裏。
臨走前,在我耳邊輕聲囑咐道:
“懂事點,回家跟景川道個歉,事情就過去了。”
“沒事多跟清清學學,別讓媽操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顧景川回的家。
從剛剛的震驚中恢複,沉澱下來的就隻剩麻木。
原來那種從腳底直躥進心頭的寒意,叫心灰意冷。
到家,顧景川很自然地跟我進了房間。
我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情應付他,剛想說“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靜”時,
一塊溫暖濕潤的毛巾覆在我的眼睛上。
“別動,都腫成核桃了,敷一下。”
他聲音竟然有些寵溺,“怎麼還和談戀愛時一樣,一吵架,就愛往娘家跑。”
我和顧景川是高中同學,一畢業就在一起了。
每次他惹我生氣,就捧著一束花在我家院子裏站著。
我媽不敢讓顧家小少爺罰站,想拉他進屋,他不肯,
“清清不讓我進我就不進,阿姨你別怪她,是我不對惹清清生氣了。”
有一次,他站了一整夜。
早上我出門他還在。
“婉清,我一下飛機就趕來了,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發誓再也不會因為工作不接你電話了。”
他把手上的玫瑰遞給我。
“哼,一束破花就想把我打發了。”
我偏頭,想掩蓋上揚的嘴角。
其實我早都不怪他了,我隻是有些擔心。
二十個電話一個都打不通,不隻是他,他助理的也打不通。
托朋友打聽,他在的那個地區好像剛剛發生過槍戰。
我嚇得直哆嗦,立刻買了去美國的機票。
結果剛到機場,就接到他的電話,一句喝多了就把我打發了。
我氣得直接拉黑,才有了剛剛那幕。
顧景川彎腰,從腳下的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這家公司不大,但每年利潤絕對夠你花,清清,簽個字就是你的了。”
“這可是我畢業後開的第一家公司呢。”
他驕傲地揚了揚手裏的文件
“其實我早就準備好了,想等生日給你個驚喜來著,沒想到先把你惹生氣了。”
那時候,一丁點小脾氣,他都會想方設法逗我開心。
現在......
我自嘲地輕笑一聲,推開他覆在毛巾上的手。
剛睜眼,就看見顧景川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這兩年,他任何細微的體貼都能讓我高興還來不及,更別說拒絕了。
習慣在刀裏找糖的我,早就忘了,清清出現前,他是把我放手心裏寵的。
“不就是新西南嗎,我陪你去就是了。”
他用一種施舍的語氣道。
“不去了。”我搖頭,“顧景川,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