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頭一天,婆婆為了不打濕我的裙擺,趴在地上一寸寸用海綿吸水,左鄰右舍都感慨婆婆的用心。
「我給你們處理一下思文就能走過去了,等一會啊。」
「唉,怪不得人家說養兒子是來討債的呢,真是算我上輩子欠你們的。
我卻慌了。
好家夥,這下子村村鎮鎮都知道有她這麼個絕世好婆婆,但凡我反抗一下,就是惡毒兒媳婦啊。
1
六月初九,星期三。
雙方家長選了半天日子,最終定下了這個時候。
可我們沒想到,一切都準備就緒的時候,就在婚禮前一天,竟然下了一場大雨。
老公於浩家雖然在鎮上,但因為當時政府修路規劃的問題,有截土路成了三不管地帶,至今都沒修。
還記得我第一次去他家見家長的時候,漫天黃沙飛揚,還沒來得及關上的窗戶縫裏透了幾絲土氣進來,嗆得我隻咳嗽。
按照這兒的講究,新婚夫婦為了展現對長輩的恭敬,開車到二裏地外就得下車步行。
好死不死,那條路成了今天我們步行通過的必經之路。
所以這事兒成了我最大的心病。
畢竟黃土加積水,很難不保證我重工定製的婚紗會沾上什麼難洗的汙漬。
第二天早上,我一邊化妝一邊給老公發去了消息。
【你家那條路怎麼樣了?】
【實在難搞就扯塊紅毯鋪一下,或者你背我?】
【我摔了裙子都不能臟!太貴了!】
於浩秒回。
【放心,一切交給我。你在家裏美美的等我去接你就好了。】
他都這麼說了,我也暫且想開了些。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就讓他背我唄。
一條路而已,總能過去的。
很快,他就帶著伴郎團趕了過來。
經過一連串的接親遊戲後,他成功的在床板底下找到了我的婚鞋。
在大家的見證下,我們順利走完了流程。
於浩心疼我,怕我走多了腳疼,直接將我抱上了婚車。
我們兩家相距不算太遠,婚車鉚足了勁,半個小時的就開到了。
眼看快要到了地方,婚車在路上按照次序依次排開停下。
於浩興奮的跑下去繞到另一側幫我拉開車門,衝我抬了抬下巴:
「下車吧老婆!」
望著腳下的地,我卻有一絲猶豫:
他表情怪異的斜睨我一眼:
「怎麼,還想要下車費啊?」
我翻了個白眼:
「要個毛。」
「你看看這地下又是黃土又是雨水的,不混成泥了嗎?這麼臟的地,我怎麼走啊?鞋無所謂,這婚紗是手工定製的,多貴你也不是不知道,萬一蹭上臟了洗不起來,到時候不還得賠償嘛!」
「要不這樣,你背我好了。」
於浩猶豫了一下,聽著四麵八方來看熱鬧的朋友起哄聲,一咬牙在我麵前蹲了下來:
「行,我背你。」
我聽話的爬在他背上,一手緊摟裙擺,一手勒著他的脖子。
於浩雙手也穩穩的托著我的大腿,生怕我一個掙紮掉下去。
就這樣,我以一個非常不雅觀的姿勢,就這麼出現在攝影師的鏡頭裏。
2
可大概是我想的太簡單了,於浩背著我沒走幾步,就被一道聲音叫停了:
「幹嘛呢!放下她!」
沒等我反應過來,於浩下意識鬆開了手,我身形不穩,就這麼摔了下來。
要不是身後伴娘及時衝上來攙扶,我恐怕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摔個狗啃泥。
事發突然,差點崴了腳不說,剛才一直抱著的裙擺也弄臟了些。
我壓著火氣,抱起一片白紗的裙擺,有些惱怒的轉臉看向發聲人。
未來婆婆正緩緩走近,一臉不滿的看著我和於浩:
「你倆幹嘛呢?沒傷沒病的幹嘛要背著?還沒辦完禮呢,就想壓誰一頭啊這是?」
「於浩,思文不懂你也不懂嗎?我們這兒的婚禮什麼時候需要新郎背著新娘走了?隻有上門女婿才這麼做!你背著她是在打我的臉嗎?你媽還沒死呢!」
「男人是頂天立地掙錢養家的,背上哪能有妨礙?思文,聽話,又沒病沒災沒缺胳膊少腿兒的,自己下來走吧,千萬別學那種嬌氣的樣子!」
聽到這話,我有些生氣,但素來良好的家教讓我在今天抑製住了自己的脾氣。
而且我爸媽為了照顧我婆婆單身不容易,提前過來幫忙,現在估計正在裏麵張羅著宴席。
萬一門口鬧起來了,我也是在給他倆丟人。
伴娘也湊過來安撫我,讓我先走完流程結了婚再說。
我呼了口氣,看向一旁一臉驚訝,正準備上來扶我的於浩,衝婆婆說:
「不是我不能走,昨天下了雨,地上這麼多泥,萬一把婚紗弄臟了,我們還得賠償。」-
於浩拉住了我的胳膊,也在一旁幫腔:
「是啊媽,你不知道,這婚紗是在定製婚紗店租的,三千一天呢!萬一弄臟了,怎麼不得配個百八十塊?」
婆婆震驚的衝過來:
「三千一天?!」
「光是定個婚紗就花這麼多錢,你們的錢是刮風逮的嗎?這還不是白白便宜了別人?除了能拍個照是能吃啊還是能喝啊?在我們這兒連辦兩天婚宴也就是花這麼多錢。」
「思文,不是媽說你,你怎麼能不考慮現實,定這麼貴的衣服呢!就算婚禮隻有一次,定個差不多點的也就行了嘛!幹嘛要打腫臉充胖子呢!」
婚紗下,是我捏緊的拳頭。
這還沒過門呢,就對我自己的錢有這麼大的占有欲,這合理嗎?
我掛起了一副職業假笑:
「您多慮了,這是我爸媽給的錢,沒算在婚禮需要的費用裏。我媽說了,女人一輩子隻有這麼一次,我想留下最好的樣子。老一輩沒享受過的條件,我們這一代不同了,可以自我滿足。」
婆婆打量了我一通,嗤笑出聲:
「可是......你這樣子也不好看啊。」
「抱起來的婚紗裙擺快把你臉都擋著了,還能拍出個什麼來?我看啊,這錢算是白花了。」
在門口她就給了我個下馬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將裙擺交給伴娘,剛準備開炮,屋裏就衝出來個管事兒的人喚她:
「蓉姐,怎麼半天還不見新人進來?幹嘛呢?司儀都等著急了!」
婆婆朗聲應道:
「來了!」
她看了看地上的泥濘和積水,又看著我和於浩,歎了口氣:
「我給你們處理一下思文就能走過去了,等一會啊。」
「唉,怪不得人家說養兒子是來討債的呢,真是算我上輩子欠你們的。」
說著,她轉身回了屋,換了雙雨鞋出來,順帶還拿了一個塑料桶和一塊海綿墊。
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彎下腰跪在地上就開始用海綿吸水。
我們啥時候見過這場麵,當下就愣住了。
其他人也愣住了。
3
婆婆不以為意,隻是機械的彎腰吸水、再親手擠進的桶裏。
不長眼的攝影師對著這副畫麵連摁快門,還不忘跟我聊天:
「新娘子,你看你婆婆為了不弄臟你衣服,對你多好啊!」
話音一落,其他人也迎合了起來——
【是啊,新娘子嫁過來真是天賜的福氣!】
【婆婆都為了她做到這個份上了,就連親媽都不一定能這麼做!】
【浩浩,你媽一個人帶大你不容易,你倆要是將來不孝順你媽,那才是天打雷劈的事兒!】
【不是我說,新娘也有點矯情了吧?就為了不弄臟一件衣服,指示婆婆幹這種活?】
【於浩媽,你可真是個大善人!】
......
門口一熱鬧,本來在屋裏等待的人也都衝了出來。
奇怪的是,在大家的讚賞聲中,婆婆幹得更慢了。
一片水坑需要吸一分鐘才肯拿起來,擰水又需要一分鐘。
看似彎腰一直勞作的她,左不過才處理完幾片水漬。
如果說一開始我還震驚於她行為的話,現在聽著這些話,我隻覺得婆婆是在逢場作戲。
吸水的方式有一萬種。
可以用毯子、用沙子、用磚頭,抱背扛托。
她卻偏偏找了個最能凸顯自己辛苦的辦法。
現在做半天無用功,累得自己腰酸背痛,卻能換來鄰裏鄰居間的好名聲,這買賣不虧。
果然,我一扭頭,看到了於浩眼裏滿滿的心疼。
他對上我的眼神,拽了拽我的裙擺,偷偷道:
「思文,你看我媽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你就自己走吧,別讓大家都難堪......」
我微微一笑。
看,人家的目的不是達到了嗎?兒子這不就開始心疼上了?
這事可給我提了個醒。
要論心眼子多,我婆婆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對婆婆來說,紅毯沙子磚頭得花錢,抱背扛托兒子受罪,倒不如選個受苦受累賺名聲的方法。
這下不光他們這兒,就連其他犄角旮旯的村村鎮鎮都知道有她這麼個絕世好婆婆,有我這麼個惡毒兒媳婦了。
要是再有個人一拍,往網上一發。
得,我倆直接全網爆火。
見狀,我跟伴娘交換了下眼神,我們幾個人突然上前圍住了婆婆。
婆婆嚇了一跳,手裏的海綿墊掉進了桶裏:
我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眼淚奪眶而出,上去就拉上了她的手:
「阿姨,您怎麼能做這種活呢!您受苦了!要不是這天公不作美,今天理應是我這個新媳婦來這麼孝順您的啊!」
「聽我的,別做了,這些活交給於浩做就可以了。我們是晚輩,怎麼能讓您這麼彎腰鞠躬的伺候呢!都怪於浩,這麼大人了,一點不讓人省心!」
說著,我還不往虛虛的抱了下她。
順便把手上的臟水抹在她衣服上。
4
婆婆沒反應過來,呆頭鵝似的“啊?”了一聲。
我又轉回去狠狠推了於浩一把,義正言辭:
「看看阿姨都為你做到什麼份上了?她是真親你這個兒子啊!你媽把你帶這麼大不容易,你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幹這種臟活累活呢?要做也得你上啊!我是你老婆,又不是你媽的!你媽這是對我好嗎?不,她是在對你好啊!你連這都看不出來嘛!」
「要不是我現在還沒過門不方便,我肯定一起動手了,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長輩做這種事?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對自己的親媽都這樣,對我、對我爸媽能好到哪兒去?難不成之前你對我的好都是偽裝嗎?於浩,我真是看錯了你!」
「退一萬步講,趁現在還沒辦完婚禮,哪怕我現在走都來得及!你好好想想自己錯哪兒了!」
我歎了口氣,眼睛和鼻間微微泛紅。
我劈裏啪啦一頓講。
於浩一個踉蹌差點崴腳,愣在了原地。
看到我哭了,他甚至來不及跟我理論個一二三,就忙不迭的跟我解釋:
「我錯了寶寶,我就是太驚訝我媽居然會做出這種事兒,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我馬上就把你抱過去,裙擺一點都不會濕,你千萬別悔婚啊!這麼多人,給我個麵子行嗎?」
「你也是,好好的在這兒擺什麼樣子,吸半天有什麼用啊?你看看哪兒幹淨了?不馬上又從別的地方流下來臟水了嗎?這不是白用功嘛!扯塊紅毯過來不就行了?」
他聲音不大不小,周圍的人恰巧都能聽到。
這下,他們也開始議論了起來。
【對啊,碰見這種事兒扯塊布湊合著踩一下就過去了,幹嘛非得苦哈哈的吸水啊?】
【這女孩也不錯啊,還知道心疼婆婆。】
【隻有我覺得這不是明擺著讓人家姑娘下不來台嗎?】
【誒,這小子·幾個意思啊?感情把他媽的好當成理所當然咯。】
【行了行了,散了吧,回去等著吧——】
大家又不是小孩,這麼一說,婆婆那點小九九自然無所遁形了。
婆婆尷尬的僵在原地,不吸也不是,繼續吸也不是,一整個無所適從。
見旁邊人走了七七八八,於浩還有些生氣:
「媽!你趕緊收了吧!也不怕別人看笑話,我今天結婚誒,你這是幹嘛啊!」
說著,他一彎腰,直接給我來了個公主抱。
伴娘把重工裙擺塞進我懷裏,暗戳戳給我豎了個大拇指。
敲鼓奏樂繼續響起。
我回頭看了一眼。
剛才還一臉笑意的婆婆此刻正呆呆的盯著腳麵,一言不發。
好容易走進自建院兒裏,於浩把我放到搭建好的台子上,找了個最幹淨的地方,生怕弄臟我的衣服。
我推了推他:
「你怎麼能那麼跟你媽說話呢,她不也是為了你好嗎。」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今天不是我,是別人嫁給你,她也會這麼做的,你媽一個人把你帶這麼大不容易,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呢!」
別的不敢說,要論陰陽怪氣,我可是一把好手。
於浩心不在焉: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那先放放,今天咱們最大,先辦正事兒再說。」
我順從的點了點頭。
抬眼就看到婆婆狼狽的提著桶走了進來,身上紅色的衣服也被泥水弄的深一塊淺錢一塊的,滿是臟汙。
她板著臉盯著我,目光像是能把我戳個洞。
我能怎麼辦呢?
或許隻能衝她友好真誠的笑了。
5
整場儀式還算順利,司儀請的也是靠譜有水準的,既不煽情又不開黃腔。
很快就輪到雙方家長發言了。
我爸媽不善言辭,隻是簡單說了兩句就下了台。
輪到婆婆了,她這下有了舞台,可就徹底放飛自己了。
接過話筒,婆婆眼圈也泛起了紅:
「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參加我兒子和兒媳婦的婚禮,他倆是好孩子,孝順有本事,希望兩個孩子在以後的日子裏能白頭到老,一起孝敬父母。」
「思文是個好孩子,就是脾氣差了點,心直口快了點,我作為婆婆,肯定會在以後的日子裏多包容她,兩個小孩一路走來不容易,能喜結良緣更是經曆了不少困難......」
她在上麵滔滔不絕,我掛著假笑用胳膊肘死懟於浩,皮笑肉不笑:
「你媽什麼意思?我脾氣不好她多包容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啥時候給她氣受了呢。」
於浩也學著我的樣子掛著笑臉:
「你別誤會,她村裏人,不會說話——」
話音未落,婆婆舉著話筒就開始瘋狂咳嗽了起來。
頓時,“咳咳”聲隨著喇叭一起放出來,響徹了整個院子。
一些看熱鬧的大人小孩甚至都捂起了耳朵。
我媽用眼神示意我,要我有點眼色,端水給婆婆喝,我視若無睹。
開玩笑,於浩都不心疼他媽,我憑什麼心疼?就憑她剛來當麵就給我甩了個下馬威嗎?
司儀在一旁圓場,趕緊給她端了杯水,婆婆尷尬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大家,都怪我身體不好,剛才又因為兒媳婦嫌臟,我趴在門口用海綿墊吸了半天水,突然一陣腰酸背疼,嗓子也不舒服了起來,影響大家了,我再次道歉,大家吃好喝好!」
說著,她就匆匆走了下來。
這話驚起一片議論聲。
剛才的場麵雖然有人去外麵看了,可也有人不好熱鬧,就沒出去。
我爸媽就是其中一份子。
聽婆婆這麼說,我媽瞪圓了眼睛,示意我下來說話。
司儀結束儀式後,我被我媽拽到一旁。
她問我怎麼回事兒。
我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
她看向婆婆的眼神也充滿了不滿:
「大家都是做女人的,活了這麼大歲數,她怎麼想的我能不知道嗎?不就是覺得你剛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教訓於浩,讓他下不來台了,才會在台上這麼說?」
「不是,以前怎麼沒發現她是個心眼子這麼多的人啊?虧的還裝出一副好婆婆的樣子來,要不是於浩有點本事,有上進心,對你也還算可以,我說什麼都不會同意你嫁給他!」
「對了,你倆結婚證領了嗎?」
我偷偷搖頭。
我媽又皺起了眉:
「就衝現在這樣,我都不想讓你去領了!她現在都能這樣對你,將來指不定要怎麼欺負你呢!」
早在一開始,為了給我安全感,於浩就答應我可以先辦婚禮再領證,給我一段考查他的期限。
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對外我們統一口徑,都說已經領證了。
於浩自然也是這麼騙他媽的。
所以我想,大概是有了這一層,婆婆才會這麼肆無忌憚的欺負我吧。
要是她知道我們還沒領證,她就這麼早原形畢露,不知道會不會氣到吐血。
要不是看在於浩的麵子上,我根本一點情麵都不會給他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