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死士,是蕭逸手裏最快的那把刀。
師傅告訴我,死士不可動情,動情便有了軟肋。
我想把軟肋消除時,卻被他一劍刺穿心口。
“小小死士,死便死了。”
可後來世人卻說,這逍遙王蕭逸,像是瘋了。
1
蕭逸傳喚我時,我正在碾死一隻“老鼠”。
嘶喊聲響起的同時,寒芒畢現,那人未閉眼的頭顱應聲而落,半是血汙,半是塵土。
第九百整。
我心中默念,隨後將後事交予阿白處置。
回到煙雨閣時,正有更夫路過門口。
“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我掩上門,看向室內最深處。
一男人隱於屏風後,清冽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
“這麼快就完事了?嗬嗬...不愧是你呢,小小。”
“主子謬讚了,不過是和往日差不多的時辰。”
我微微行禮後,立於房間中央。
迎來一陣短暫的沉寂。
那人又低低笑了起來,“小小,你怎不問我如此著急叫你回來,是為了何事?”
我垂下眼睫,麵色不改。
“主子行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話音剛落,我耳朵微動,察覺腳步聲靠近。
月光下,男子麵色如玉,寒星的瞳眸裏笑意淺淺。
“真乖。”
“那本王要你,去太子府替我救一個人。”
聞言,我本垂下的頭瞬間抬了起來。
2
我名小小,並沒有姓。
在幼時淪落街頭即將餓死之際,被我師傅技安救了回去。
他是老逍遙王的門客,而逍遙府向來不養無用之人。
五歲的我在他詢問是否願效忠其門下時,狠狠地點下了頭。
自此加入蕭氏死士候選隊伍。
在我小小的手能握住一柄尖刀時,我師傅難得的誇我。
“你性子堅韌又天賦極高,長此以往,必能長成蕭家少主未來最利的那把刀。”
選拔過程慘烈,為了能留下每天吃上一口熱飯,也為了不負師傅的厚望。
我過關斬將,十年來手下同胞性命無數,終究脫穎而出。
成為老逍遙王指認給他愛子的五個死士之一。
作為唯二是女子的貼身死士,我不僅長成了師傅口中說的最利的那把刀。
同時也是最快的那把。
未見過小王爺時,他便對人這樣誇過。
隻是我第一次見到蕭逸,我那真正的主子時,也是最後一天見過我師姐。
那日我一身血衣,衝回閣裏。
而一慣在主子身邊寸步不離的師姐,卻沒了蹤影。
他居於高座看出我眼中的疑惑,笑著向我解釋:
“阿紫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小小死士,死便死了。”
“啊,對了。你還沒有名字是吧,那不如就撿個現成兒的,就叫小小罷。”
那天,我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也第一次見到了這個眼中野心與嗜血鋒芒畢盛的俊俏少年。
3
老王爺在某一天,將身上的重擔和全府,都交到了蕭逸手上。
而我師傅隻認老王爺,於是也便跟著雲遊四海去了。
他走之前告誡我:
“死士不可動情,無論何種感情隻會在彼時化作軟肋,像我們這種隨時赴死之人,要想強大,就得五情俱滅,否則就是自取滅亡。”
我知道師傅是在提點我,也知師姐的莫名消失不是沒有緣由。
所以哪怕敵人在我麵前痛哭流涕,跪地央求,我也從未遲疑過。
麵對與我一同長大的主子,我也按捺住內心,未曾有過波動。
直到有一天,我殺了一個人後,碰巧遇到了順路經過的蕭逸。
那日下著雨,他將油紙傘舉過我的頭頂,笑著說:
“小小既已完事,不如同本王一起回家。”
我未曾與他對視,隻低頭將滿是血汙的臉擦了又擦。
胸口有什麼東西在汩汩跳動,呼之欲出。
竟覺得耳邊雨聲都小了些。
回府之後我便一頭紮進後院的池塘裏打坐。
直到半夜,都沒能讓臉上的溫度下去。
自那之後我便知道,埋藏於心的種子,終究還是破了土。
4
可好在,我的軟肋本就該是主子。
他指誰我便殺誰,誰是他腳下的攔路石,也很快在我手起刀落下被剔除。
直到有一次回府路上,我們一行慘遭暗算。
對麵來勢洶洶,像是誓要將蕭逸就地誅殺。
阿青飛身將致命殺招擋下後,隨我一同掩護蕭逸躲進一家民宅之中。
將人引走後,阿青臨死前將重傷的我背回王府。
待我醒後,已是三日過去。
我趕到那處宅子時,正見蕭逸淺笑著往身旁女子頭上戴著珠花。
他說這是他的救命恩人,名喚江沁憐。
雖是平民女子,但聰慧過人,機敏果敢。
關鍵時刻幫他掩去了行蹤,還為他治好了傷。
女子含羞帶怯,小鹿般的眼睛清靈而亮,恰如其名,惹人憐愛。
我看得出來,主子待她不一樣。
笑意發自內心,也少了慣日裏的漠然冰冷。
可我笑不出來。
自小被訓練壓抑情感後,我的臉上再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按住輕顫的手,拿出阿青染血的玄衣殘布,無視少女受驚躲向他身後的舉動,淡聲開口:
“屬下珊珊來遲,還望主子恕罪。”
“我與阿青雖不敵對方,但未暴露您的行蹤。阿青臨死前讓我給您帶個話。”
“哦?說來聽聽。”
蕭逸頭也未回,嘴角噙笑地用手接過江沁憐遞過的碗筷。
“他說,謝過主子當年的一飯之恩。”
話音剛落,那剛要夾起一塊排骨的男人手一頓,隨後“哦”了一聲。
“還有嗎?”
“沒了。”
“那你還站著幹嘛?沒事就回去吧,吃飯時說這些,終歸讓人胃口不好。”
他說話間看向身邊白衣女子。
江沁憐剛剛還泛著羞意的臉蒼白了些,青蔥般的玉手撫向心口,像是有些反胃的模樣。
我將眼前這一派歲月靜好收入眼中,抱拳離開。
這日之後,他便悄然回府。
當然,也帶了這個女子回來。
我夜夜殺完老鼠回來,一身玄衣墜的緊。
去後院池塘盥洗時,常能聽到他房內的溫言軟語,少女嬌笑。
亦或是紅袖添香,四目含情。
這一幕落到窗外的我眼中時。
尚未風幹的衣服貼在身上,秋風蕭瑟,也不抵心裏的冷。
府內人都在傳,沁憐小姐日後必是王府主母。
既是他寵在心尖上的人,必為其軟肋。
所以在她失蹤的那天,連蕭逸都失了分寸。
他囑人催我回閣,心急如焚。
卻是讓我這把殺人快刀,第一次去救一個人。
5
太子府邸,尋常之人自是不好進去。
可蕭逸知其好色本性,因此投其所好,願以美人換回江沁憐。
我第一次換下玄衣,攏上綾羅綢緞。
坐於轎攆,被抬進太子府。
隻是剛去時,是吃了閉門羹的。
畢竟太子手握敵人的把柄,又怎會輕易放過。
可他還是來瞧了一眼。
隻這一眼,便有他手一揮,我又穩穩的被抬了進去。
麵紗被掀開之時,我沒錯過太子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豔。
他大笑起來,說早知這拋磚引玉的戲碼,不如早去向逍遙王要人。
我垂眸一笑,淡然不語。
“隻是之前,我怎麼從未在他府上見過你?”
太子仍是有些警惕,可當我玉手輕搭上他的肩時,我能感受到眼前之人身體瞬間變得緊繃。
我嗬氣如蘭,與他鼻息相聞“小鳶自小被王爺深養閨閣,不曾露麵,如今見過太子以後,方知天人之姿,不負世間傳言。”
“這般玉人兒,蕭逸倒是真舍得不自己留著?”
他將我抱起,走向床榻。
我靠於他懷中,知曉他是在試探。
於是澀然說道“小鳶本就是被賣進去的,既無勢力也無地位,豈還妄想得到王爺垂憐,如今能與太子結緣,已是三生有幸。”
他將我放於榻上,眼中有絲憐惜,可更多的是毫不遮掩的欲望。
“無妨,今後成了我的人,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隻要你乖乖聽話,本太子會好好待你的。”
乖乖的?
之前蕭逸也說過這話。
可他是主子,死士不可違命。
他送我來太子府上,亦不為殺人。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身上已被脫得隻剩下兜衣。
身上之人與我肌膚相貼,急不可耐的開始吮咬我的脖頸。
隻是在最後關頭,我一反剛剛的逆來順受,直直迎了上去,緊抱住了太子赤裸的上半身。
腦子裏卻響起了蕭逸的聲音。
“小小。”
隨後我頭一歪,在太子怔愣的片刻間,精準的吻上了他的唇。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麵無表情,眼中殺意盡顯。
6
回府之時,蕭逸正在房內哄著低泣的江沁憐。
見我回來複命,他也未曾多看一眼。
隻說了句“你辦事,我向來是放心的。”,便輕輕揮手讓我回房休息。
臨走之前,我聽到女子略微嘶啞的聲音,說太子壓根沒碰過她分毫,她的身心隻會屬於王爺。
失而複得的那人自然是深信不疑。
回到房間內,便有人候在一旁,躬身遞過一碗深褐色的湯汁。
我接過一飲而盡後,房內又走進一人。
“他不放心,說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
我抬眸看向來人,“不放心什麼?”
“自是不放心沁憐那女人,說要你平日幹完活後便守在她身邊,以免其他人又動些不該有的心思。”
阿赤環胸靠於牆邊,睨著我的表情,似笑非笑。
“看來這次王爺確實是動了真心,居然讓咱的人去守一個女人。”
“嗯,或許是吧。”
“那你當真與那太子春風一度了?行啊小小,開葷了你。”
調笑的話剛說完,便有一柄刀飛了過去。
阿赤躲閃開來,攤開手。
“你衝我發什麼脾氣?莫不是你仍不甘心,還是說你在替你早已死去的師姐阿紫不值?”
“聽我一句勸,咱們這種人說不定哪天就死了,有些念頭還是少動的好,若是王爺知道了,怕是連你也要重蹈覆轍。”
“哼!”
我拂袖而去, 飛身立於簷角之上。
冷眼看向街上的星火點點。
第二日,城郊便撈起一具女屍。
身穿著我進太子府的那身紗裙,身形肖似,麵容已是泡的看不清模樣。
消息瞬間傳了開來。
7
太子來王府上尋人時,恰好聽到這個消息。
“看來還是個性子烈的,難怪那日醒來後不見人影,居然是跳河了。”
他扼腕歎息,像是十分沉痛。
“讓你府上少了一位美人,是我的不對。”
“無妨,若是她能讓太子記得一日,便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終究是條賤命,不足為惜。”
聽到這話時我正守在屋簷之上,心不由得狠狠一縮。
卻又聽到太子開口:
“倒也是怪可惜的。此女貌美性冷,可在房事之事上又極其主動,那窈窕身姿和凝脂雪膚讓本殿下都不得不感歎一句,確是難得的人間極品。”
我聞言腳難得滑了一下,幸好隻造成了輕微響動。
太子仰頭疑惑著,便聽見對麵之人立馬解惑:
“近來府上常有小野貓走動,頑皮得很。”
隻這最後一句語調下沉,像是隱隱含了怒氣。
太子走後,蕭逸便喚我下來。
他斜靠在躺椅之上,笑的邪肆。
“如此看來,太子倒是挺滿意你的。”
“屬下此行,隻為救人。”
“哦?救人能救到床上去?”
我突然抬起臉,定定望向蕭逸的眼中。
“主子此舉,不是正有此意嗎?”
“屬下隻有進去換人,沁憐小姐才能免遭太子毒手。”
蕭逸本來沉著的臉笑了起來,他攥著我的下巴,逼我與他對視。
“你倒是清楚得很。”
“既然小小這般聽話,那有一天我若是要你死呢?”
我的呼吸滯了一瞬,可看向他的眼裏卻是平淡無波。
“小小的命本就是主子的,隻是...還望您記得之前許諾過我的事。”
他聽完後像是想起什麼,微微愣住,隨後又笑開:
“嗬,本王說過的話,何時又騙過你?”
“明日開始,你便護在憐兒身邊吧,她若有事,你提頭來見。”
8
可自我開始護在江沁憐身邊後,一慣平安無事的她,便多災多難了起來。
不是白日裏出府逛街時無故被人擄走,便是回去探看爺爺時遭歹人刺殺。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隻會喊叫。
卻也還不消停。
在我次次將她救回後,依然不聽勸的頻頻出門。
可若是我語氣稍微重了些,她便會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跑出門去,恰巧撞上回府的蕭逸。
後來我便看出了,她是故意的。
自被太子擄去後,她便享受起了這種被人珍視的感覺。
她越是處境危險,便能越引得王爺牽腸掛肚。
可如此幾番下來,蕭逸便覺得是我辦事不力了。
他讓阿赤帶我去自領杖罰。
三十棍下去,我痛昏過去後便被抬回了房內。
睜開眼時,發現蕭逸正坐在床頭打量著我,一雙如墨的眸子浮浮沉沉,看不清情緒。
他見我醒轉,歎了口氣。
“這是下個月的名單。”
“小小,你若是能學沁憐一樣,在該服軟的時候態度軟一些,又何至於受這番苦。”
我趴臥在床上,額下的汗珠滾落至眼睫,刺的視線都花了些。
竟在他眼裏看到一瞬的痛惜和不忍。
我撇過頭,仍是語氣淡淡,像是自嘲。
“沁憐小姐又怎可與我等將死之人相提並論。”
“屬下多少次在鬼門關口晃了一趟不也回來了?這番苦又能算得了什麼。”
我閉了閉眼,不想再同他說什麼,接過那張紙條後便下起了逐客令。
待到耳邊腳步聲越來越遠時,我才勉強轉動番身子。
可微微一動,便牽扯到臀上延伸至背一片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動彈不得的我幹脆看起了那名單。
再算上之前的人數,想必明年春,我便能達成所願了。
然而笑意剛掛上嘴邊,又回想起來。
小的時候但凡有點傷和疼的,師傅都會來看我,順帶給我捎來街上三文一串的糖葫蘆。
在當時的我眼裏,已是不小的慰藉。
而師傅走後,待我稍好些的便隻有師姐了。
在我有次替蕭逸擋下毒箭,瀕死之際。
是她雙眼泣血,攥著我的雙手求我別拋下她一個人,那時我的手被抓的很疼,但心裏很開心。
可如今師姐也不在了。
我任由自己流下眼淚,趴在床上。
想師傅,想師姐,也想那把我丟棄在城門口的阿爹阿娘。
就這般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後才發覺,後背竟不知何時被人上了藥。
9
三日之後,我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平日裏白天我便守著江沁憐,晚上就繼續做那些醃臢事兒。
正當我以為她消停了些時,一日午睡後卻有人傳報說沁憐小姐已經出府,說是要去找蕭逸。
等我找上門去時,蕭逸與她正被一眾殺手堵在巷口,身上掛了彩。
我閃身而上,將他麵前那大塊頭和周圍一眾人等統統一擊斃殺。
“啊!王爺,我怕!”
見到此情此景的江沁憐尖叫一聲,險些跌坐在地。
蕭逸立馬將她拉退一步,護在懷中,一雙手擋在她眼前。
“這血險些濺到憐兒,你明知她前段日子受過驚嚇,居然還當著她的麵殺人!”
我匆匆趕來,氣惱擔憂等情緒懸在心口,卻在聽到他這句話後都沉了下去。
化作一片平靜。
“我隻知殺人,保護主子。”
說話間,剛剛濺滿我一身的血滴落下來,一滴一滴,在地上連成血花。
這玄衣在我成為死士後便日日穿著,形影不離。
縱使這之上沾染了再多的血,也是看不出來的。
相比起一身白衣來,能隱藏更多。
我看向那躲藏在蕭逸懷中瑟縮不止的女人,心中不禁有些慶幸。
此行雖是凶險,卻也堅定了我的信念。
那便是江沁憐此女,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