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確診腦瘤的那天,我留下離婚協議書離開了。
老婆瘋了似的找我,可最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念念咽氣。
而我卻在千裏之外苟活。
後來,老婆林慕雪成為市立醫院最年輕的外科主任,風頭無兩。
她還交了一個年輕帥氣的新男友。
再次和林慕雪碰麵是在她開展的腦瘤研討會上。
我躺在演示台上,那個曾經深愛我的女人看著我冷笑,
“裴時宴,你又在玩什麼把戲?捉弄我很有意思嗎?”
“我不想見到你,趕緊滾!”
聞言,一旁的主持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林主任,您認識這位大體老師?”
林慕雪諷刺地笑了笑,
“她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讓你們願意陪他演戲?”
主持人有些不知所措。
“林主任,裴時宴先生三天前就已經去世了......”
1
林慕雪眉心緊鎖,聲音冰冷:
“這裏是學術研討會,不是菜市場。”
“要裝死魚,就滾回你的菜市場去!”
她目光從我安詳的臉上掃過,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最終落在趙婉清身上,扯出一個譏諷的笑容:
“所以,演這場戲,是想讓我出醜?”
主持人心虛地看向趙婉清,拚命遞眼色。
趙婉清接過話筒,聲音響徹會場:
“林小姐,這個問題稍後會為您解答。”
她轉向台下,微微鞠躬:
“各位來賓,我是醫療紀錄片導演趙婉清,也是本次研討會的組織者。接下來,將播放裴時宴先生生前錄製的一段視頻。”
大屏幕亮起,畫麵中出現一個水族館,五彩斑斕的魚群在水中穿梭。
溫暖的燈光灑在我身上。
我坐著輪椅,麵色蒼白:
“等念念病好了,我要帶她去太平洋看鯨魚,讓她親眼見證海洋的奇跡......”
“算了,應該是去不了了,不過沒關係,國內的水族館也很漂亮。”
我小心翼翼地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對著鏡頭:
“對了,還沒給你們看我的女兒長什麼樣呢,念念是個非常可愛又懂事的小女孩......”
話未說完,我一頭栽倒在輪椅上。
趙婉清驚呼著抱起我:
“別拍了!他都暈倒了!快叫救護車!”
鏡頭劇烈晃動,畫麵外的拍攝者喊道:
“我都說了不讓他出院,你就慣著他!”
畫麵一轉,我猛地坐起身,對著鏡頭嘿嘿傻笑:
“騙你們的!剛才摔倒的樣子是不是很像海龜?要是念念看到了怕是要一直笑話我!”
笑著笑著,我鼻子開始變得酸澀,眼眶發紅。
“念念,爸爸從來沒有放棄你,爸爸真的很愛很愛你......”
畫麵戛然而止。
會場一片寂靜,隨後,竊竊私語聲逐漸響起。
“這不是林主任的丈夫嗎?他女兒確診腦瘤之後,居然跑路了?有這麼當爸的嗎?”
“林主任真可憐,丈夫不管女兒,現在又來禍害她。”
“他現在裝模作樣地演這出戲給誰看?”
“估計是看林小姐現在事業有成了,想來訛錢吧。”
“這個躺在台上的大體老師真的是裴時宴?”
“死了也是活該,誰讓他不願意救自己的女兒,真該天打五雷轟。”
我不是不願意捐獻骨髓給念念,而是根本沒有資格。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回女兒的健康快樂。
可是,我連生命都沒有了......
林慕雪臉色鐵青,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即將觸到我的臉。
趙婉清眼疾手快地擋在中間:
“林主任,請您先觀看完紀錄片。希望通過裴時宴先生的抗癌紀錄片,讓大家真正了解骨髓癌患者的一生。”
【2024-2-321:37】
屏幕上的畫麵再次切換,是在塵土飛揚的工地上。
我身穿沾滿灰塵的工裝,穿梭在忙碌的工友之間。
滿臉的汙漬也遮不住我蒼白的臉色。
我搖搖晃晃地搬著一袋水泥,不小心撞到一個工人。
水泥袋子破裂,灰塵彌漫,我連忙彎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工人不依不饒地訓斥:“走路不長眼嗎?你知不知道誤工一天要多少錢?你這種小工賠得起嗎?”
我咬緊下唇,強忍著委屈,低聲說道:“真的很抱歉,我......”
畫麵一轉,趙婉清出現在鏡頭裏,上前對那個工人說道:
“多少錢,我來賠。”
轉賬解決後,她紅著眼眶拉我出門,工作了一天早已精疲力盡,隻能任由她將我拽走。
“時宴,如果不是我在醫院拍醫療紀錄片偶然發現,你是準備死了再通知我嗎?你出來打工你家林慕雪居然同意?”
我用力甩開她的手,胸膛劇烈起伏。
“不要你管,你就當沒見過我。我離婚了,別來煩我。”
“時宴,別任性好嗎?你還有女兒呢,你要好好活下去!如果你願意配合拍攝,我可以跟公司申請承擔你全部的治療費用。”
我抬起頭看著她,雙眼發亮。
“婉清,我配合你拍攝,你把治療費用折現給我好不好?”
趙婉清沉默了。
我苦澀地笑了笑,轉身回工地繼續忙碌。
深夜,工地收工,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門。
卻看見趙婉清坐在地上等候。
“時宴,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你跟我說實話,急用錢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我可以幫你借錢。”我剛想開口,鼻血卻不受控製地噴湧而出,染紅了灰色的工裝。
趙婉清手忙腳亂地幫我擦拭:
“時宴!你別嚇我!”
2
【2024-2-410:02】
“時宴,對不起,我才知道你女兒的病,所以你才不要命地出去打工......”
我緩緩抬頭,眼神空洞地望著趙婉清。
“你都知道了?”
趙婉清眼中含痛,定定地望著我,
“嗯,腦瘤也是我們紀錄片的主題,我在醫院患者名單上看到了念念的名字。”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
“慕雪不知道吧?你確定不把你的病情告訴她?”
我毫不猶豫地搖頭:“不!你也不要透露!否則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
“為什麼?”趙婉清不解。
我默默點開手機備忘錄,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我的行程:
淩晨四點,在早餐店兼職;
八點,去醫院值班;
下午五點半,在社區坐診;
晚上八點,開始家教;
晚上十點,去夜宵攤打雜;
淩晨兩點,在醫院陪護念念。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心中翻湧的苦澀。
“這是慕雪一天的工作安排,為了給念念治病,她這些年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如果她知道我得了和念念一樣的病,她會崩潰的。”
趙婉清沉默了,鼻子發紅,眼眶也濕潤了。
我哽咽著說:
“她每天隻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如果她知道我的病情,她會連這兩個小時都用來照顧我,她會累垮的。”
提到妻子,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慕雪原本是意氣風發的腫瘤科主任,為了這個家,她放棄了晉升的機會,沒日沒夜地工作。”
“念念是在她五歲那年查出腦瘤的,她還那麼小,就要忍受這種非人的痛!”
“為了不讓我們擔心,她偷偷用水果刀割腕,還寫了遺書。”
“還好,我發現得及時,把她搶救回來,哄了她好久,她才放棄了那個可怕的念頭......”
趙婉清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接過,胡亂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如果慕雪知道我也得了癌......”我的聲音顫抖,“她該怎麼活?”
“這個家已經很難了,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趙婉清把我緊緊擁進懷裏,我輕輕推開了她。
“配型成功那天,我在另一家醫院檢查出多發性骨髓癌中期。”
我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滑落,“我害怕慕雪知道,留下離婚協議書就跑了。”
“慕雪以為我不想救念念,她不僅沒有怪我,反而哭著求我別走,說隻要我好好的,她就滿足了。”
“我之前身體一直都很健康,偏偏在那天查出來......”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可以陪著念念了......”
我捂著臉,失聲痛哭。
【2024-3-123:37】
我在一家飯店當服務員,趙婉清和她的團隊一直跟拍。
接待完最後一位顧客,已經是深夜。
我看著趙婉清無奈歎了口氣:
“一直跟拍累不累?我都說了我沒有時間配合你們拍攝。”
“時宴,你等一下。”
趙婉清攔住我,將手機屏幕遞到我麵前。
“你看,我聯係了公益組織,他們會把社會籌集的善款給慕雪。”
她認真地看著我:
“時宴,相信我好嗎,作為你的朋友,我是真的想幫你,所以你也別放棄自己,和我們去醫院接受治療,好嗎?”
我沉默了,心中五味雜陳。
許久,我抬起頭,將眼中淚水逼了回去:“我答應你們拍攝,就當是報答你們救念念。”
【2024-3-710:00】
我看著文件上“遺體捐贈”四個字,突然看向鏡頭:
“這個紀錄片會在哪裏播放?我不想被慕雪和念念看到,一輩子都不想讓他們知道。”
趙婉清立刻打斷我:
“時宴,你不會死的,視頻隻會作為內部資料使用,放心,她們不會知道。”
我第一次在鏡頭前露出了笑容:“謝謝你,婉清。”
【2024-6-113:00】
藍條紋的病號服掛在我身上,空蕩蕩的。
我憔悴得像一具骷髏。
看著鏡頭,我掙紮著坐起來:
“我不想化療了......”
趙婉清握著我的手,堅定地望著我:
“時宴,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一定要堅持,我們再試試,好嗎?”
頭痛和嘔吐的折磨讓我崩潰,我尖叫著拔掉針頭:
“為什麼要讓我多活這三個月!”
我忍著痛砸了拍攝組的攝像機,破口大罵將他們都趕了出去。
我用腳一遍又一遍的踹著牆壁:
“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趙婉清從後麵緊緊抱住我,輕聲安慰。
“沒事的,都會過去的,你還有我......”
我一下子喪失了所有氣力,癱坐在地上:
“化療這麼難熬,念念還隻是一個孩子啊,她為什麼要遭受這些痛苦......”
“今天是兒童節,念念一定很想要一個爸爸送的禮物,可我不是個好爸爸......”
“我好想再跟慕雪和念念一起吃頓飯,我真的好想她們......”
3
【2024-11-307:00】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念念的生日。
趙婉清說要給我一個特別的生日。
我躲在醫院走廊的拐角,看著攝影師小王舉著攝像機,記錄著念念的生日派對。
我戴著帽子和口罩,穿著不合身的夾克,試圖遮掩我日漸消瘦的身體。
我多想推著輪椅過去,親口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可是我不能。
我怕我的出現,會破壞她此刻的快樂。
耳機裏傳來小王的聲音:
“念念,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有什麼生日願望嗎?”
念念開心地說:
“小王叔叔,我想去遊樂園玩。”
我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笑臉,心如刀絞。
出發前,我偷偷服下止痛藥,希望能撐久一點。
趙婉清看到了,卻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歎了口氣。
我知道她心疼我,可我卻無能為力。
念念被抱著坐在旋轉木馬上,而我偷偷坐在輪椅上,朝著鏡頭比了個“耶”。
趙婉清舉著手機幫我拍照。
“時宴,看這裏,笑一個,真帥。”
她的聲音溫柔。
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哢嚓——”我和念念在同一時空拍下了最後一張合照。
然而下一秒,蝕骨的疼痛瞬間襲來,我重重地栽倒在地。
該死,止痛藥失效了。
鑽心的疼痛讓我無法呼吸,我蜷縮在地上,渾身顫抖。
趙婉清趕緊把我攔腰抱起,開車緊急送回了醫院。
醫生給我打了止痛針,我才慢慢緩過來。
晚上,我發了一張生日蛋糕的朋友圈。
一分鐘後,林慕雪點讚並評論:
“老公,生日快樂,你瘦了,要好好吃飯。”
兩分鐘後,她給我轉了六千塊錢。
我盯著手機屏幕,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擦幹眼淚,吹滅了蛋糕上的蠟燭,在心裏默默許願:
“念念,爸爸希望你永遠健康快樂。”
【2024-12.318:09】
“時宴!”趙婉清慌慌張張地衝進病房,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我裹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壓抑的哭聲從被子裏傳出來。
趙婉清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
“時宴,你還好嗎?”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地從被子裏鑽出來,雙眼紅腫,滿臉淚痕。
“婉清,念念......念念她離開了。”
我的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趙婉清擔憂地看著我,眼中滿是心疼。
“時宴......”
我深吸一口氣,擦幹眼淚,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
“婉清,我想去送念念最後一程。”
殯儀館裏,趙婉清找人幫我支開了林慕雪。
我捧著一束白菊花,來到念念的靈堂前。
照片上的念念笑得天真爛漫,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照片裏跳出來,撲進我的懷裏,甜甜地喊我一聲“爸爸”。
我跟念念說了會兒話,又上了三炷香。
心像被掏空了一樣,空蕩蕩的。
離開靈堂時,我剛要上車,林慕雪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時宴?”
我不敢回頭,催促趙婉清趕緊開車。
我從後視鏡裏看到,林慕雪追著車跑了幾步,然後停了下來,滿眼落寞。
我的手機響了,是林慕雪打來的。
我顫抖著手按下拒接鍵。
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落。
“慕雪,對不起。”
“念念,爸爸馬上就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