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君白月光守寡後,他給了懷孕六個月的我一紙休書。
他雖麵有愧色,說話口氣卻理直氣壯:
“雲兒嬌弱,她孩子又小,沒有人照顧她們娘倆會被人欺負的,我沒辦法不管。”
我不吵也不鬧,平靜答應。
隻因前世我沒答應,甚至大著肚子去縣衙哭鬧才留住他保全了這段婚姻。
最後柳惜雲因為守寡被人欺負,街頭小混混調戲羞辱她,逼得她自殺身亡。
夫君因此恨上我,散播謠言說我水性楊花,用恩情裹挾他,逼著他認下我肚子裏的野種。
我被浸了豬籠,沉塘淹死,一屍兩命。
重活一世,我決心放手,打掉孩子潛心醫學,隻為自己而活。
我從縣衙手中接過早就簽好字的休書,側目看著墨寒臉上露出輕鬆的笑意。
我一言不發,裹了裹我身上的鬥篷,看向外麵陰沉沉的天。
要下雪了!
從縣衙出來時,雪已下大。
寒冷凜冽,凍得我牙齒直打顫。
我忍不住抱緊雙臂。
墨寒停下腳步,側眸看著我,一臉嚴肅:
“薑映華,多謝你體諒我。”
“你放心,等雲兒那邊安頓好,孩子上了私塾,我就把你重新迎娶回來做平妻。”
他說話的口吻高高在上,仿佛我該感恩戴德他的施舍。
緊接著他又看向我,語氣中滿含警告:
“被休不是什麼光彩事,你別到處亂說,免得影響了你的名聲。”
我差點笑出聲來。
真要在乎我,就不會休我了。
叫我保密,無非是怕我在京城做官的父兄不再提攜他。
但我沒與他爭辯,淡聲道:“好。”
見我答應,他鬆了一口氣,加快了腳底的步伐。
當我朝馬車走去時,他急忙攔住我。
“我得去接雲兒,你自己走回去。”
馬車飛馳而去,揚起一陣雪花。
懷孕六個月的我被他遺棄在冰天雪地中。
狂風怒吼,冰冷的雪花撲在我臉上,仿佛刺骨的刀。
我淋著雪,拖著六個月身孕,雙腿像灌了鉛似的,舉步維艱地蹣跚著走在雪地裏。
走到家附近時,我渾身上下早已凍僵。
左鄰右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我聽到了一些前世關於我挾恩圖報,肚子裏懷的是野種的傳聞。
說者唾沫橫飛眉飛色舞,仿佛親眼目睹,絲毫沒在意我從他身邊走過。
我沒爭辯,繼續往前走。
他還在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咱們縣太爺就是太老實了,才會攤上薑映華那樣的賤貨,真是天可憐見,他這輩子算是栽了......”
回到家,我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窒息,肚子一抽一抽的,痛得我頭皮發麻。
我想不明白,為何我都已經放手了,墨寒居然還是不肯放過我。
我坐在堂屋等他,想與他談談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可直到淩晨他也沒回來。
本想繼續等,但肚子痛得我忍無可忍。
就在我打算回房躺一會兒時,大門終於被推開。
冷風灌入,裹挾著一陣雪花。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來,身上帶著女人的香粉味,一看就知剛從柳惜雲那過來。
見我沒睡,他厭煩地看了我一眼:
“都已經被休了,你該不會還想管我吧?”
以往他晚歸,我總擔心他安危,忍不住問他去哪了。
他總覺得我煩,說我管控太多。
如今休了我,他倒是理直氣壯了。
深吸一口氣,我努力平複心情:
“鄰居傳的關於我的事,你知道嗎?是我逼你娶我的?”
他眼神閃爍:“我哪有空聽八卦,你也不必在意......”
2
聞言,我哪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那些流言,分明是他散播出去的。
我又氣又委屈,強忍著淚道:
“墨寒,當年的事,你比誰都清楚,為何如今又要往我身上潑臟水?”
“你都已經休了我,還想怎樣?你必須去解釋清楚!”
他目光陰鷙地看著我,臉上盡是不耐煩:
“不過就是一些流言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這麼斤斤計較做什麼?”
“如今大家都盯著雲兒說三道四,要是沒其他事分散大家注意,雲兒怎麼承受得住?”
“當年我想娶的原本就是雲兒。”
“如果不是你不檢點出了事,我又怎會顧念恩情娶你?”
他的話,仿佛一把利刃,狠狠刺穿我的心,令我難堪又心寒。
我握拳的手指泛白,還是沒能控製住崩潰的情緒:
“當初是柳惜雲的兄長差點侵犯我,是你抱著我說要娶我,是你不準我報官的!”
當初的事像一場噩夢。
是他貪戀我父兄在京為官,有權有勢,又想保住柳惜雲的兄長,出事那天他第一時間趕來安撫我。
“別怕,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的,你嫁給我,我會永遠愛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你若報官,你這一生都毀了。”
他再三保證,婚後定愛我疼我。
我信了。
成親後我中斷學醫,懷上孩子,盡心盡力服侍他。
他因為我父兄的照拂,春風得意,成了臨潼縣縣令。
不過一年,他就忘了當初的承諾。
為了柳惜雲,棄我如敝屣。
他微微一愣,薄唇緊抿,有一瞬間被我戳穿真相的狼狽,但很快他便恢複冷淡,唇上掛著一絲冷笑。
“那是我心善,不想你一生被毀。”
“如果不是你騷,誰會想侵犯你?”
我怔愣地看著他,隻覺得眼前這人無比陌生。
他怎會說出如此刻薄無情的話?
“墨寒,你沒錯,是我錯了......”
是我識人不清,竟將豺狼當恩人。
“行了。”
他不耐地打斷我,連個眼神都懶得給我。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雲兒母子過幾天就會搬過來,你抓緊時間收拾。”
“別再鬧了,更不許欺負他們,否則你就滾出去!”
說完,他漠然地朝內院走去。
小腹猛地一陣抽痛,仿佛刀刃在裏麵往返切割。
豆大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我僵硬著身體,拚盡全力試圖喊住他。
“墨寒,我疼......我的肚子,好疼好疼......”
他頓住腳步,回身瞥了我一眼:
“疼就找女醫,喊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女醫。”
“墨寒,孩子......”
我聲音顫抖,雙腳發軟,痛得渾身發麻。
他一臉戒備地看著我,聲音冷戾:
“你想做什麼?想用孩子威脅我?”
“我勸你長點腦子,別玩這種下三濫手段,我從來不吃這一套。”
他冷冰冰地看了我幾眼,轉身繼續朝內院走去。
“別忘了把你的東西從寢房搬出去,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
很快,他便消失在了拐角。
我扶著桌子想要支撐著站起,可我渾身發麻,雙腳無力支撐。
3
我試圖自救,蹲身抱住雙膝,縮成一團,但終究是力不從心跪倒在地。
意識被黑暗吞噬......
我是被活活痛醒的。
用力睜開眼,我看見一個拿著彈弓的小男孩。
他正一臉嫌棄地看著我。
“你是誰?為什麼睡在我家?”
額角痛得厲害,我抬手一摸,手指一片血紅。
破皮了,流血了......
我試圖坐起,但很快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隻能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息。
“駿哥兒,不得無禮。”熟悉又嬌媚的聲音傳來。
我扭頭看去,隻見柳惜雲牽著孩子的手站在不遠處。
“抱歉,薑映華,孩子還小不懂事。
緊接著她話鋒驟然一轉。
“隻是,你為何還在這裏?你想住也不是不行,可我馬上就要嫁給寒哥哥了,以你的身份留在這裏有些尷尬。”
我強行壓下奔騰的怒火,冷冷地看著她:
“那可真要恭喜你們了,臭魚搭爛蝦,太般配了,再加上一個沒教養的兒子,完美極了。”
“你——”
不等柳惜雲開口,那個叫駿哥兒的男孩子大叫。
“我娘天下第一好,不許你這樣說她!”
“在聊什麼?”
墨寒推門走進堂屋。
他目光警告地看了一眼倒在冰冷地麵上的我,然而轉過身,溫情脈脈地看向柳惜雲。
柳惜雲眼眶發紅,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扶風弱柳,楚楚可憐。
“沒什麼,我看薑映華還沒走,就過來與她打聲招呼。”
“可她好像不喜歡我......”
“她還罵我們......”
墨寒一臉心疼。
他皺眉看向我。
“我是不是警告過你,叫你不許欺負他們孤兒寡母?”
不等我回過神來,他突然衝到我麵前,俯身,扶著我從地上坐起,然後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啪!”
我的臉被打偏過去,雙耳一陣轟鳴。
剛被扶起的身子,又重新倒了下去。
衝力太大,我在冰冷的地上翻了個滾。
身子碰到博古架,架子上的花瓶乒乒乓乓碎了滿地。
瓷片飛濺,紮進我的臉,仿佛利刃割破布帛。
劇痛如潮水般襲來。
我本能地捂住臉,汩汩鮮血從指縫間湧出,順著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仿佛盛開的血花,觸目驚心。
然而,還沒等我尖叫,柳惜雲竟快我一步大聲痛呼:
“啊——”
我扭頭一看,隻見柳惜雲的小腿上,被碎瓷片劃出一道細小的血痕。
不深,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娘親,你流血了!”
墨寒的神色瞬間緊繃。
他二話不說將柳惜雲打橫抱起,像是早已忘記了我的存在,連個眼神也沒施舍給我。
他一臉緊張地問她疼不疼,動作熟練得讓我一陣恍惚。
他從來不曾這樣關心過我。
哪怕我懷孕六個月,他照樣一把將我扇倒在冰冷的地上。
“別怕,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說完,他抱起柳惜雲就往外衝。
我掙紮著站起,強忍臉上劇痛,踉踉蹌蹌往外走。
門口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
鄰居們正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見墨寒抱著柳惜雲出來,馬上有人好奇追問:
“縣太爺,發生什麼事了?柳惜雲怎麼了?”
4
墨寒停下腳步,抬頭環顧四周,不躲不避。
“柳惜雲是我妻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從今往後,誰敢欺負她議論她,就是與我作對,我絕不輕饒。”
聲音這麼響,擺明了是在故意宣告主權。
有人忍不住追問:“那薑映華呢?”
墨寒目光一頓。
“她不配做我妻子,我已休了她。”
柳惜雲窩在他懷中,一臉的嬌羞得意。
我抬眸看向圍觀的鄰居。
他們的眼神,有愕然,有鄙夷,有譏誚,有嘲諷,唯獨沒有憐憫。
我突然想起墨寒娶我時許下的諾言:
“從今往後,我會陪著你,照顧你,為你遮風擋雨,不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傷害和委屈......”
如今,這話竟成了最大的諷刺。
我拖著滿身是血的身子走到醫館。
大夫見到我的模樣嚇得大叫:
“女醫快來!有孕婦流產了!”
我視線模糊地看著自己滴滴答答的鮮血在地上彙聚成一片血窪。
我頭痛欲裂,雙手本能地護住肚子。
那裏有我的孩子。
我本打算親手打掉。
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失去。
幾個女醫急匆匆跑來,七手八腳將我抬上木板床。
然後她們抬著木板床將我送進病房。
我隱約聽見墨寒正站在走廊盡頭與大夫說話。
語氣溫柔。
“會留疤嗎?要用最好的藥,不能讓她疼......”
小腹傳來陣陣劇痛,仿佛要將我整個人撕裂開來。
渾渾噩噩間,我似乎聽見了此起彼伏的爆竹聲。
外麵隱隱約約傳來墨寒的低語聲:
“上元佳節,我回家就給你們母子煮元宵......”
耳畔驟然響起女醫焦急的聲音:
“她失血過多,需要喂血補充體力,否則性命堪憂,她的丈夫在哪?快過來割血!”
“沒,沒看見她丈夫,她是一個人來的......”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靈魂像是抽離了身體。
恍惚間,我似乎看見女醫在走廊上奔跑。
她焦急地四處求助:“有沒有人願意割血救人?人命關天,求求你們了......”
柳惜雲柔柔弱弱地依偎在墨寒懷中。
女醫衝到墨寒麵前問:
“我們有孕婦大出血,命在旦夕,你可不可以行行好,割血救人......”
墨寒皺眉,冷聲道:
“我又不是她丈夫,為什麼要割血救她?”
“誰家丈夫這麼不負責?居然讓孕婦自己來醫館?”
我的心像是被利刃一刀一刀淩遲。
是啊,怎麼就這麼不負責呢?
女醫手忙腳亂,繼續四處求人。
最後,終於有好心人願意割血救我。
而墨寒早已離開。
離去前他語氣輕鬆:
“雲兒,我們走吧,不必浪費時間。”
在女醫竭盡全力的救治下,我活了下來,但孩子沒保住。
這樣也好。
沒了孩子,我與墨寒,再無牽絆。
準備離開時,好友趕來醫館為我送行。
“墨寒明日就要娶那個寡婦了,整個臨潼縣都傳開了,你知道嗎?”
我神情淡漠:“和我沒關係了。”
“他知道你要走嗎?”
“不知道,你別告訴他。”
我雇了輛馬車準備回京。
再見了,臨潼。
再見了,墨寒。
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