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人皆知，我與王爺的夫妻情深。

我本是商賈之女，為了娶我為妻，王爺在太後門前跪了三天，以軍功換得賜婚聖旨。

成親那日，他當著眾賓客的麵對我許諾，永結同心，永不納妾。

可成婚四年，仍然無子。

太後抱孫心切，多次逼他納妾再娶，他通通推拒了。

直到，慶國送來和親的公主看上了他。

眾人皆以為，為了兩國友好，他會接受公主。

他卻拒絕了。

一時之間，錦王的愛妻之名遍傳四海。

無數閨閣女子羨慕嫉妒我的好命。

隻有我知道，那和親公主本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是在等我開口。

「婉之，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接受這個慶國公主的！」

宮宴結束後，我一直神情恍惚，麵色不佳。

錦王見我如此，還以為我是在為公主求親一事耿耿於懷。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站在回府的馬車前，對我大聲保證。

正值宴席散去，宮門口停了不少馬車。

周圍官眷投來或豔羨、或欽佩、或嫉妒的目光，紮的我如芒在背。

我抬頭看向錦王，他的俊臉上滿滿都是真誠，他這是把我放在風口浪尖上！

「王爺有這份心，妾身就心滿意足了。」

「隻是兩國聯姻本就是舊俗......」

我話音還未落，錦王就一通搶白：

「婉之，你何苦說這些來試探我！」

「大婚之時，我就對你許過諾，永不納妾。」

「雖然我們成親四年還沒有孩子，但我相信那隻是緣分沒到。」

「你不要太在意旁人的說法。」

聽了錦王的這番話，周圍竊竊私語之聲更盛。

餘光中，我瞟見太後身邊的玉嬤嬤鐵青著臉扭頭回了宮裏。

是了，妾室身份低微，怎配得上他的心尖尖。

恐怕平妻之位他也不滿足吧。

他是要逼我親自鬆口，自請下堂，給他的白月光嫣然公主讓位。

果然不出我所料。

回王府還沒一刻鐘的功夫。

便見玉嬤嬤領著兩個粗使婆子，氣勢洶洶地朝內院來了。

「王妃，跪下吧。」

「老奴特奉太後口諭，前來申飭王妃。」

審時度勢，我隻得領命跪下。

「啪！」

這一巴掌是玉嬤嬤打的。

「王妃！」我的貼身侍女小桃見我被打，急得團團轉，卻被粗使婆子壓著不得動彈。

「傳太後口諭，錦王妃無子善妒，身犯七出之條，命掌嘴二十，禁足三日，靜思己過。」

玉嬤嬤輕蔑地看著我，冷冷道：

「這身犯七出之條，放在普通百姓家中也是要被休棄的，何況是在皇家。太後卻隻罰了王妃掌嘴禁足，王妃可不要罔顧太後娘娘的恩典啊。」

「兒媳謝過太後娘娘，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跪伏在地，腦中卻閃過了四年前，成親那晚的畫麵。

俊郎的錦王身著喜袍，一雙含情桃花眼，溫情脈脈地看著我，與我共飲合巹酒，共同許下永結同心，兩不相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

我神情麻木地承受著掌嘴之刑。

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從眼眶劃落。

此前種種，竟真都是虛幻嗎？

一直到懲罰結束，錦王都沒現身。

若在以往，為了維護他「愛妻」名聲，他早就出來為我擋罰了。

我知道，這是他在向我，向太後，向嫣然公主表明他的態度。

「小桃，扶我去書房。」

我要寫和離書。

2

既然兩看相厭，和離就是我最後的驕傲。

坐在書桌前，我一筆一劃認真寫下了「和離書」三個大字。

曾幾何時，錦王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

玉麵公子，錦帶束腰，打馬而過時，滿樓紅袖招。

這樣好的人，卻力排眾議，偏偏要娶我一個商賈之女。

那年我剛及笄，被父母寵的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是頂好的女娘，配得上錦王熱烈的愛。

我那時正沉浸在兩情相悅的喜悅中，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京城多少女子摩拳擦掌地想要坐上這個位置，這種好事怎麼可能會輪到我頭上來呢。

成婚四年來，我對錦王處處關心，事事妥帖，王府中的大小事務我也操持地井井有條。

滿城更是傳唱著我們夫妻情深伉儷的佳話。

直到，今日得見慶國送來和親的嫣然公主，我才驚覺，錦王書房中一直掛著的美人圖不是虛構。

正是他那如珠如寶的心上人的畫像。

怪不得，成親第一天，我親手烹調了一碗七翠羹，親自送去書房關心他。

他卻表現的那麼緊張，也不在意剛出鍋的羹湯有多燙嘴，飛快地喝完了。

我還以為是他真心喜歡，便時常下廚，以表心意。

錦王卻說：

「婉之，何必如此辛苦，派個小廝來前院喚我來陪你一起用膳便是。」

錦王如此體貼，我便再沒踏足他的書房半步。

後來，錦王還為我重新在內院建了一個書房，供我使用。

為此，錦王的寵妻之名又上了一個台階。

我原以為是錦王心疼我走路辛苦。

卻原來，是怕我發現他的秘密，發現他心中早已有著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發現他對我不過是虛情假意曲意逢迎。

我的心臟不由得緊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刺痛感席卷了我的身體。

3

正當我和離書寫到一半時，被我派去取藥的小桃歡歡喜喜地跑過來：

「王妃王妃，王爺來看你了！」

我筆尖猛地一頓，佯作無事發生。

又順手用平日練字的字帖蓋住了和離書。

「婉之......」

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抬頭對上錦王焦急地神情，我不免有些失神。

就是這副樣子，騙過了我整整四年。

讓我一直傻傻地捧著一顆真心和他過日子。

卻不知道，人家的心根本不在這。

而是在遙遠的慶國。

「太後罰你，你怎麼也不派人來找我！」

可是之前，不用找你，你自己就來了啊。

我沒說話。

四年來，這不是太後第一次派玉嬤嬤申飭我，卻是唯一得逞的一次。

二十個巴掌，狠狠打碎了我自欺欺人的幻想。

從我見到嫣然公主那一刻起，我就該明白的。

我所有的幸福，都是騙人的。

如同泡沫一般，一戳就散。

他之所以娶我，就是因為我是商賈之女，無權無勢！

等嫣然公主一到，我就可以立馬給她讓位置！

納蘭景煜啊納蘭景煜！你未免太過狠心，這些年的情愛與時光，竟都是讓我為他人擋刀子，做嫁衣！

「罷了，我為你敷藥吧。」

錦王見我不說話，以為我是被罰了實在難過，便岔開話題。

我正側身想避開，管家在書房外喊道：

「王爺，嫣然公主來府上了，說是多年沒見，邀您一聚，一同出去走走，看看慶國的風光。」

錦王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訕笑道：

「嫣然，從前便被慶國皇帝送來寧國當了質女，與我和皇兄都是打小的情誼。」

原是青梅竹馬，怪不得怪不得。

「王爺不必解釋，妾身心中雖有兒女私情，但也明了家國大義。事關兩國交好，王爺還是去陪嫣然公主吧！」

錦王見我如此「深明大義」，眼睛一亮，明顯意動，卻故作為難地遲疑道：

「這不好吧......」

「那不若妾身與你們同去？」

我知道，錦王不會同意的。

他巴不得和他的心尖尖單獨相處才是。

「那還是算了，嫣然怕生。再說，太後不是罰了你禁足三日嗎。」

怕生？我是什麼洪水猛獸不成？

為什麼一定要我來做惡人呢？

為何你就是不肯承認，你就是個人渣！為什麼一定要來犧牲我！

眼見錦王大步流星離去的背影，我徹底心死如灰。

......

三天，整整三天。

錦王再沒踏足過內院半步。

每天，我在院子裏，從白天坐到黑夜。

明知錦王正忙著陪自己的心尖尖。

四年，哪怕是養條狗，都該養出感情來了，何況是做了四年「鶼鰈情深」的夫妻呢？

可他一次，也沒有來......

身邊丫鬟見我如此萎靡不振，便哄著我出去走走。

可不成想，在花園正碰上了兩人。

曾經，錦王特意在他的練武場邊上開辟了一塊空地，搭了一座秋千。

說是既可以讓我蕩秋千，也方便我看他練武。

還在練武場邊種了一圈桃樹。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是那日他對我吟誦的詩句，直把我羞得滿臉紅霞。

若時光可以永遠停留在那刻，該有多好啊？

而不是讓我親眼看見，我心愛的夫君，開懷大笑地推著別的女子蕩秋千。

我多想逃離，可我的雙腳好似被釘住了一樣，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太高了，景煜哥哥，慢一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嫣然，你不是最喜歡蕩秋千了嗎，依我看這高度正合適！」

「景煜哥哥，你怎麼還是這麼喜歡作弄我！」

男子爽朗的大笑聲和女子銀鈴般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多麼和諧美妙。

怎麼對我來說，像是惡鬼低語。

老天爺！

你偏要把我的幸福全部打碎給我看嗎？

4

「你們在這裏幹什麼！」

嫣然公主見我突然出現，似受驚的小兔一般從秋千上跳下。

紅著眼圈，躲在錦王的身後。

「你怎麼來了？」

「你嚇著嫣然了！」

錦王急忙護住身後的嫣然公主，對我投以責怪和不理解的眼神。

這麼急著和我撇清幹係嗎！

心中的痛苦如藤蔓一般緊緊繞在我的心上。

「沒事的，景煜哥哥。不怪王妃姐姐，是嫣然太過膽小了，才會被嚇著的，和王妃姐姐沒關係。」

嫣然公主可憐巴巴地拽著錦王的衣角，說出來的話卻如同火上澆油。

錦王對我更加怒目而視。

「怎麼不怪她！」

「王妃，你還不快給嫣然道歉。」

我道歉？

失望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我努力地張開嘴，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該道歉的是嫣然才對。出於禮數，嫣然本該早早見過王妃姐姐才是。隻是景煜哥哥說姐姐你被太後娘娘罰了禁足，才無緣得見姐姐。」

「今日見姐姐的禁足解了，嫣然真心為姐姐高興呢！」

說著，嫣然公主便想來拉我的手。

還沒等我擺手拒絕，卻見她突然倒在了地上。

明明我沒有碰到她......

我抬頭望向錦王，果然從他眼中看見了怒意和失望。

「是嫣然沒站穩才摔倒的，不是姐姐推的。景煜哥哥你不要誤會。」

那楚楚可憐地神情，好似一朵風中搖曳的白蓮花。

錦王小心地將嫣然公主扶到自己的懷裏，對我吼道：

「王妃，你作甚欺負嫣然！她身嬌體弱，怎禁得起你這樣對待！你怎麼這麼善妒，我對你太失望了！」

隻見嫣然公主在我夫君的懷裏，對我微微一笑。

她贏了。

我隻覺得眼前頭暈目眩，失去意識前，我隻聽見小桃大叫了一聲。

「王妃！」

5

再睜眼，我看見錦王和嫣然公主坐在我床邊。

我這才看清......

兩人今日穿的衣服，顏色一模一樣，隻是紋樣上略有區別。

好似金童玉女一樣般配。

遙想起，成親第二年春，我爹娘遣人送來了一批月華錦。

那批衣料裏，我一眼就相中了兩匹紋樣相同的布料，都繡的是多寶如意紋，隻一個深藍一個淺藍。

我便親自動手，為我們各製了一身衣裳。

可那件衣服，錦王隻在試穿時穿過......

當時，他對我說：

「婉之，這種瑣事吩咐府中繡娘去做便可，何必你自己花心思。」

原是我不配......

花了心思也白費......

見我醒來，兩人異口同聲。

「王妃，你醒了！」

「姐姐，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突然感覺，他們才是夫妻，而我是客人。

「姐姐，剛剛府醫說你是鬱結於心，加之這幾日沒有休息好才會昏倒的。」

「姐姐，你是哪裏不開心嗎？是不是景煜哥哥說話說重了，嫣然幫你揍他！」

便見那清婉美麗的嫣然公主揮舞著粉拳，在錦王的身上自然地捶了兩下。

「哎呦，好嫣然。別打了，我哪敢欺負你王妃姐姐呀。」

錦王便作勢去擋她的手，配合著和她打鬧。

「姐姐，嫣然不開心的時候就喜歡蕩秋千！不若嫣然帶你去蕩秋千吧！」

「聽景煜哥哥說，練功場的秋千是你親自督建，姐姐你真厲害。」

「姐姐，你怎麼想到要把秋千建在桃林裏的呀，你也喜歡桃花嗎？」

桃花？

我像是捕捉到了什麼關鍵詞。

聲音虛弱而艱澀地問道：

「你喜歡桃花？」

「對呀，姐姐！嫣然最喜歡的就是桃花了。」

還有為我種桃花的人。

嫣然公主對我無聲地做著口型。

她臉上的笑容如桃花一樣豔麗，眼中卻帶著明晃晃的諷意。

原來，她是來對我耀武揚威的。

我無力地倒在床上，死死閉著眼睛，不願再看見他們偽善的嘴臉。

「看來姐姐是想好好休息，景煜哥哥我們走吧，不要打擾姐姐休息了。」

黑暗中，我聽見門開了又關上。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你心目中的妻子，從來就不是我啊。

納蘭景煜，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