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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不知,李瑾瑜現在對我是何種感情。

他告訴我,我患上一種怪病。

我的記憶永遠被困在二十三歲。

每逢初一,我這一月的記憶便莫名消失。

看著他遞來的書信,我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回到二十三歲。

我隻知道,兩年間。

他眼中的不耐煩之色,與書信中的山盟海誓相去甚遠。

我那閨中之蜜趙婉清,素白脖頸上的豔紅抓痕,竟與李瑾瑜的手相貼合?

我眼含熱淚,忍痛用指甲在小腿上,深深刻下四個血字:

“離他而去。”

1

“你終於醒了?”

濃烈的艾草熏香鑽入鼻孔。

我的頭痛如被利刃刺穿,幾乎讓我昏厥過去。

我茫然望向身旁的李瑾瑜。

“別急著起身,我命人取了些舊物,你瞧瞧能否記起什麼。”

我的思緒停在那一日墜馬的瞬間。

山道崎嶇,前方馬群失控。

李瑾瑜猛扯韁繩,非為護己,而是將我牢牢擋在身後。

他撞上崖壁,生死一線。

我毫發無損,隻是心神受創,記憶一片迷霧。

李瑾瑜蘇醒後,命人備下聘禮,執意要納我為妻,身披病服也不改堅意。

我低頭撫著他遞來的玉佩。

觸碰到他粗糙的手指時,卻見他眉間閃過一絲隱痛。

刹那間,一股不安如寒風襲來,凍住我的心脈。

為何偏染此怪疾?

一個記憶殘缺的妻子,真能長伴他左右嗎?

他會否…漸生倦意?

“怎地移了別院?”

侍女領進一人,我最親密的摯友,趙婉清。

我與李瑾瑜定親時的畫卷,便是她親手描摹。

我以為她是急著探我安危而來。

可她入門後,徑直走向李瑾瑜。

素手輕搭他肩,鎏金發簪在燭光下映襯著他墨袍,分外耀眼。

“瑾瑜,府中賬簿有誤,需你速歸核查。”

“芷兒有我守著,你放心。”

李瑾瑜不動聲色地側身避開,語氣淡然。

“沈芷,稍後讓婉清送你回宅。”

他二人何時如此親近?

她曾厭他粗鄙。

每逢我與他爭執,她必勸我另覓良人,如今怎在他府中管事?

我緊鎖眉頭,李瑾瑜俯身在我耳畔低語,叮囑趙婉清莫讓我獨處。

“曉得了,你去便是。”

趙婉清頷首,笑意溫婉。

這二人,一個是我未婚夫君,一個是我知己,如今我卻如置身霧中,難辨真心。

別院內,隻剩我翻看舊物的窸窣聲。

我緊握玉佩,試圖從紋路中尋回與李瑾瑜的過往。

掌心刺痛,被玉佩金飾刺破,血珠滲出,染紅絲帕。

“婉清。”

“取些藥膏來。”

我連喚幾聲,她才放下手中書卷,冷哼一聲。

“怎如此嬌貴!”

直至趙婉清借口有事匆匆離去,我仍未想透,她為何對我冷淡如斯。

我獨乘馬車,抵達李瑾瑜所謂的“宅院”。

庭院陌生,朱門高牆似新築。

難以相信我曾居此兩年。

我推開窗扇,深吸一口冷氣。

抬走步時,小腿上一道新愈的抓痕赫然在目。

其上刻著:

“離他而去。”

抓痕四周微腫,分明是剛抓出不久。

我何時如此行事?

我遣人送信至李瑾瑜,無人應答。

送信府衙,卻隻換來一陣怒斥。

“你這婦人沒完沒了!每月都來擾我公務,便不能清靜些嗎?!”

“我…”

無故受辱,李瑾瑜仍杳無音訊,我心下黯然。

銅鏡中,我形容憔悴,雙目無神,與昔日模樣大異。

怎會如此?

我從箱底翻出舊妝匣,細細描畫。

夜色深沉,李瑾瑜未歸。

淚水模糊胭脂,我凝視鏡中狼狽的自己,揮袖掃落妝匣,忽覺可悲。

我在做什麼?

無他便無生趣了嗎?

瓶盞落地,妝匣底露出一行字:

“離他而去。”

心頭猛震。

今日已兩見此言。

掀袖再看,字跡一致,確是我手書。

此為何意?

“他”是何人?

前院傳來腳步聲聲。

我急步迎出,見李瑾瑜歸來,可身後還有一人。

趙婉清。

2

夜色漸深,趙婉清換上一襲緋色錦袍,步履輕盈,神采煥然。

“哎呀,這是哭過了?”

她斜睨我一眼,將手中嵌寶玉扇隨意擱在榻上,徑自走向內室。

“奔波一日,倦得很,我先沐浴。”

他們為何在一起?

我腦中一片混沌,隻得求助般看向李瑾瑜。

他與兩年前模樣無異,眉宇間卻添了幾分沉穩。

可這張平靜的麵容,卻讓我心生疏離,竟無半點親近之意。

他低眸輕歎,朝我伸出手臂。

可指尖剛觸及我衣袖,我卻如受驚般猛然縮回。

留他一手懸在空中,僵硬難堪。

“婉清搬來,是為照料你起居。”

“莫要胡思亂想。”

我失憶而已,又非癡傻,真需她長住於此看顧我嗎?

躺在榻上,我百思不得其解。

趙婉清叩門而入,斂去方才倨傲,端來一盞茶置於我旁。

“芷兒,該服藥了。”

她凝視我,目光殷切,仿佛我不飲下,她便不離去。

李瑾瑜倚坐窗前,瞥了趙婉清一眼,又看向我,微微頷首。

“醫官所配,飲下吧。”

那一夜,我睡得極沉。

再醒來,榻側已涼,李瑾瑜早已離去。

趙婉清立於門前,對著銅鏡理妝。

唇上胭脂豔麗,更顯眼的,是敞領間掩不住的紅痕。

我未記錯,昨夜她頸間尚白如雪。

僅隔一宿,怎會如此?

我指了指她頸側。

“那裏…”

“哦,險些忘了。”

她取出一方絲帕裹住。

“瑾瑜催我速去府衙,我得趕路。”

“莫誤解,是有公務在身。”

她朝我淺笑。

正午日光灑在她身上,我卻覺背脊發寒。

午後,趙婉清傳信,說會與李瑾瑜歸家用膳。

直至深夜,二人才歸來,滿身酒氣撲鼻。

李瑾瑜見桌上菜肴未動,眉頭微皺,

“你未用膳?”

“瞧我這記性!”

趙婉清掩唇輕笑,轉向李瑾瑜,語帶嗔意,

“我忘了告知沈芷,今夜有宴,不歸家吃飯。”

“無妨,是她自個兒不曉事。”

未久,趙婉清又端來茶盞,催我服藥,李瑾瑜依舊默許。

“非服不可嗎?”

我問他。

他隱於暗影,麵容難辨,片刻後低聲道:

“服下吧。”

我非愚鈍,怎會再信?

昨夜睡得死沉,我便覺有異。

我當著他二人將藥含入口中,待趙婉清滿意離去,我暗中吐出藥丸。

這一次,我清楚瞧見。

趙婉清指尖輕掠頸間紅痕,斜眼瞥向李瑾瑜,笑意撩人。

我閉目,心跳如擂鼓。

不多時,李瑾瑜起身,腳步漸近,又漸遠,出了房門。

我拖著沉步跟上,隻覺天地皆虛妄。

昨日,我尚有至死不渝的良人,今朝卻如夢碎,一切成空。

昏燈下,李瑾瑜將趙婉清按在屏風後,忘情纏綿,似畫卷中難抑情深的眷侶。

我終知她頸上痕跡何來。

3

他餘光瞥見我,眼中熱焰驟熄,伸手為趙婉清整衣,動作熟稔。

我血氣上湧,衝上前揚手摑他一掌,氣得身子發顫。

“為何如此辱我?”

“是我何處有錯,值得你這般折辱?”

腿上抓痕、妝匣底書、她頸間痕跡......

一切豁然貫通。

久病無孝,況無血親之夫!

“我便說回房,你偏要在外廳。”

趙婉清輕撫他臉側,柔聲道:

“這下糟了,才初二便露餡。”

我耳中嗡鳴,荒唐至極。

難以信這兩年,我受過多少此等羞辱。

李瑾瑜朝我走來,目光幽深。

“放過我吧…”

我身先意動,欲避開他,卻不及逃至門前,被他拽回,自後擁住我。

“莫走。”

我抖若篩糠,他輕拍我背,神色溫潤。

恍惚間,昔日李瑾瑜似又歸來。

“這幾年,我甚苦......”

他收緊手臂,似懼我即刻消逝:

“兩年間,我攜你賞過二十次桃花,觀過五回月蝕......”

他苦笑:

“雖你皆不複記憶。”

“方才非你所見,予我一機會可好?”

他嗓音喑啞,我心亦猛抽痛。

愈是深情,愈令人作嘔。

趙婉清適時開口。

“讓我與芷兒談談。”

她喚我閨名,朝李瑾瑜遞去眼色。

他回房,未再擾我二人。

趙婉清歎息,坐於我側.

沉默半晌,遲疑取出藥方,上書她姓名。

她走後,我心緒難平。

趙婉清怎會患癆疾?

昨夜談至深夜,次日醒來,宅中空無一人。

她說,她早已傾心李瑾瑜,比我動情更早。

隻因自慚形穢,不敢吐露。

她視他如天上皓月,高不可攀,而我身為她摯友,才配得上他。

自我與他相識,她便決意埋藏心意。

直至確診癆疾將盡…

“芷兒,我命不久矣。”

“此後我會覓一靜處,獨度餘生。我歿後,你定要與他和睦......”

我凝視藥方,心中酸澀。

對趙婉清,我無恨意,無論她是否蓄意背叛,皆無意義。

她將死矣。

但我仍決意離去。

宅中無人,我急忙收拾行囊,卻遍尋不見戶籍文牒。

四下翻找間,我從箱底翻出一本殘破冊子。

封麵墨字赫然:

“離他而去。”

我手指顫抖翻開,紙邊泛黃,比妝匣底字跡更顯陳舊。

首頁寥寥數行,卻令人心驚。

【趙婉清未患癆疾,皆是謊言。】

【她喂你的是迷魂散,莫服!】

【若有機緣取信鴿,速向父母求援!】

後幾頁筆跡愈發潦草,似多次被發現又續寫。

每逢失憶,我必留下隻言片語。

李瑾瑜給我的舊物,加上此冊,才是我這兩年的真相。

【李瑾瑜言,此乃我失憶第八十旬,此地是為我精心設下的牢籠。】

【誰能救我......】

每頁皆是絕望呐喊,卻無人應答。

即便無文牒,我也要逃離此地。

我未攜重物,輕身欲走,大門卻紋絲不動。

昨日尚有信使叩門,我曾開啟,今怎鎖死?

我急得汗流浹背,情急之下欲從廳窗攀出。

窗欞卻被外鎖封死,無隙可鑽。

正當我欲以瓷瓶砸窗,大門忽開。

是趙婉清。

“真晦氣,又壞我興致。”

“你若真患癆疾,該多好。”

我冷笑,嗓音嘶啞,喉間似梗。

她猛地將手中錦囊擲來,俏臉扭曲,褪盡偽裝,惡狠狠瞪我。

“你算何物!?”

“不就仗著家中有些田產,連天上星辰都想摘下,李瑾瑜不也如此被你籠絡?”

她對我怨恨深重,我不解她既厭我,為何還假意與我姐妹情深。

“你真以為李瑾瑜心悅你?”

“若非你家那點財勢,誰願哄你兩年之久。”

她聲嘶力竭,抖出所有底牌。

隻因我失憶,縱使真相暴露,數日後我便忘卻。

若我能踏出此門,一切將不同!

我衝向趙婉清,舉瓶砸去,卻被一掌截下,瓷瓶落地,碎成齏粉。

李瑾瑜擋在她身前,眼底盡是嫌惡。

“鬧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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