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上,同事問男友做過什麼不能讓另一半知道的事情。
他笑言:“高中同桌做不出題總愛咬筆,畢業時我帶走了那支筆,一直珍藏到現在。”
大家笑得意味深長,我卻如夢初醒。
原來這些年,他愛的一直是我閨蜜。
一氣之下我提了分手,去經濟特區闖蕩。
他卻跟朋友打賭。
“她一個中專生,進廠都靠我,離開我她還能幹什麼?不出半個月她就會回來求我。”
我拿著全新的大哥大問了一句“我要是不呢?”。
他就氣得掛斷了電話。
不是哥們兒,怎麼就急了呢?
1
高遠是紅星機械廠最年輕的技術科科長。
公示下來那天,他請同事去國營飯店吃飯。
我猜他又會喝得大醉,騎車去接他。
趕到飯店包間門口時,一群人喝高了,聊起了最不想讓另一半知道的事情。
“高遠能有什麼事啊?他對象是咱們廠廠花。”
我笑了笑,平常大家總愛打趣我們郎才女貌,是紅星的模範情侶。
剛準備敲門進去,就聽到高遠低沉的嗓音響起,“我有。”
“高中畢業時,我偷了同桌的鋼筆,因為她做不出題時總愛咬,這支筆我珍藏了好多年。”
“她全家都出國了,我怕斷了聯係,談了她最好的朋友。”
高遠的話就像一道驚雷劈進了我的腦子裏。
我沒想到,他暗戀的竟然是他的同桌、我最好的朋友張雨梅。
和我在一起竟然也隻是為了打聽她的消息。
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五年來我竟毫無察覺,他藏得也太深了。
幾秒鐘沉默過後,包廂裏爆發出一片意味深長的笑聲。
“高科長的筆是不是半夜還經常拿出來把玩一番?都包漿了吧?”
“沒想到沒想到,你們高材生的暗戀還真是別具一格,真想知道,什麼樣的女生能把我們高科長拿捏成這樣?”
高遠笑了一聲,輕輕吐出兩個字:“聰明。”
“那後來呢?你表白了嗎?她回國了嗎?”
高遠徐徐說道:“哪有什麼後來,隻是一段無疾而終的暗戀而已。”
聽到包廂有人叫服務員,我才如夢初醒,慌亂逃出了飯店。
我感覺一口氣咽不下也吐不出來,堵得心慌。
勉強扶著牆站住,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緩過來。
我記得高考結束後,高遠第一次出現在了我家樓下。
“在學校廣播台給我點歌的是你吧?偷偷在我書裏夾飯票的也是你吧?在一起試試嗎?”
當時我背靠著一棵大柳樹,臉紅得發燙, 沒想到我做過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更沒想過,他會說試試。
現在我才記起,就在他說試試前,張雨梅放棄了高考,跟著全家出國了。
後來高遠考上了大學,我去了同城的一所中專。
畢業時,高遠被分配到了最熱門的紅星機械廠,在他的介紹下,廠裏也給了我一個工作機會。
他總跟我說,紅星缺少他這種懂技術的大學生,分房、升職甚至副廠長都有機會。
親友們也總叮囑我,照顧好高遠的起居比什麼都重要。
可我總怕我配不上他,攢足了勇氣報了英語水平考試。
因為技術部急缺懂外語的人,我拿下這個考試就能離開一線轉去技術部。
和高遠的差距就能小一點。
可今天我才明白,無論我怎麼努力,都不過是塊用來襯托張雨梅的背景板而已。
包廂裏的人陸陸續續往外走,高遠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
“沒想到今天會遇到你......”
“我也沒想到。”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女生才再次開了口。
“你剛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高遠故作輕鬆回答:“怎麼,嚇到你了嗎?”
“不會,隻是第一次知道。”
我回頭看清了餐廳門口站著聊天的兩人,不由愣住了。
高遠輕輕撩起女生臉頰邊的一縷頭發,別在她耳後。
氣氛曖昧,他緩緩低下了頭。
我忍不住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張雨梅。”
2
女生驀然轉過頭來,定了定神才看清了我。
“蔣晗,你怎麼在這?”
“好巧,我剛回國,正打算這幾天去找你。”
張雨梅語調有些誇張,掩飾不住的失態。
我看著瞬間分開的兩人,後背一涼:“還真是你啊。”
高遠走了過來,捂住了我冰冷的耳朵:“怎麼突然來接我了?今天還有點涼呢。”
見我身旁停著自行車,他又轉頭問張雨梅。
“雨梅,你住哪兒?先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他完全沒問我的意見,仿佛我隻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小晗騎車來的呀?我記得上次見她,她還沒學會騎車呢,那次她一頭栽進旁邊的水溝裏,給我嚇壞了。”
高遠笑著搖了搖頭,“沒事,多摔幾次她就行了。”
他的語氣很寵溺,可我卻隻覺得刺耳。
高遠跨上了自行車,拍了拍後座示意張雨梅上車。
她拉了拉自己的裙擺,有些為難,“今天穿了裙子,怕絞進輪子裏。”
“那坐前麵吧。”高遠自然地說道。
張雨梅小聲問我:“可以嗎?”
“你問她幹什麼?多大的事啊,至於嗎?”高遠笑著把張雨梅拉到懷裏。
張雨梅便也沒拒絕,坐在了自行車的橫杠上,整個人貼著高遠的胸膛。
高遠一蹬腿騎了出去,經過我身邊時,留下了一句“一會兒來接你。”
自行車猛地一竄,嚇了張雨梅一跳。
她先是驚叫了一聲,隨後又自嘲地笑了起來。
那清甜的笑聲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
“高遠......”我怔怔望著兩人的背影,滿心失落。
最近治安不太好,廠裏一直提醒大家,女性晚上不要單獨出行。
高遠口口聲聲說著太晚了不安全,轉頭卻把我丟在了路邊。
愛與不愛,再明顯不過。
一個小時後,高遠才騎著車回到了飯店門口。
見我臉色難看,他才有些心虛。
“雨梅是廠裏從國外請來的技術精英,我們的項目想有大的突破,還要依賴她在國外的經驗。”
他的言下之意是說他的偏袒完全是出於工作需要。
見我情緒沒搭理他,高遠柔聲說道:“小晗什麼時候這麼小心眼了?好了,下次我不送她了,好不好?”
他湊上前把我往懷裏拉,我躲了一下,規規矩矩坐在了後座。
“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
之前在飯店門口,若不是我突然喊了張雨梅,恐怕兩人早就吻在一起了。
可轉頭高遠就能若無其事地哄我。
既然都跟鐘情的女生當麵表白了,何必再裝下去呢?
回家後,樓下的李阿姨說我弟今天給我打過電話。
趁李阿姨還沒睡,借她家的電話給我弟打了回去。
“姐,你來經濟特區吧,我師兄公司缺人,我跟你說這個機會真的特別好,工資是你現在的幾倍!”
我弟在經濟特區讀書,說那邊的發展是日新月異,一有空就勸我去那邊發展。
之前高遠覺得找不到工作的人才去做生意,一口就替我回絕了。
可今天我卻被我弟說動了。
“我去。”
我弟猶豫了幾秒,慎重地問道:“你可真得來啊,別等我跟師兄說好了你又不來,我可就抬不起頭了。”
“真去,過幾天我有個重要的考試,完了就去報道。”
“那遠哥那邊你怎麼說?他好像一直不樂意。”
“沒事,跟他沒關係。”
我弟聽出了我的話中話,安慰了我幾句。
高遠是很優秀,可他心裏沒有我,我總得為自己謀條出路。
離開紅星,離開高遠,或許對誰都好。
回到家,剛從浴室出來的高遠頭發上還掛著水珠。
“怎麼聊這麼久?又是你弟啊?”
3
高遠的聲音有些不滿。
我隨口敷衍道:“我弟問我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了,問我還要書嗎。”
看到我書桌上翻開的《許國璋英語》,高遠這才沒追問。
“你說你,幹嘛非要為難自己?你一個中專畢業的非折騰英語幹什麼?有這時間還不如給我頓個湯。”
“需要我給你講講嗎?我估計隨便一考就能過。”
我翻著資料的手頓了頓,“不用。”
高遠是很聰明,學習考試對他來講太容易了。
但他這番話,還是刺痛了我。
高遠準備回臥室,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張雨梅正穿著睡衣站在門外,“明天放假,咱們一起去踏青吧?”
我詫異地盯著高遠,他解釋道:“咱隔壁剛搬走,我跟廠裏打了招呼,讓她先住這邊,你們相互好有個照應。”
我看著兩人隻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你們去吧,我最近忙,沒空。”
她笑了起來,“哦,對對對,遠哥說你在準備考試,英語可不好學,小晗你底子弱,的確要好好準備才行,那咱改天再約吧。”
我歎了口氣,躲進書房,一遍遍聽著錄音機裏的英語對話,強迫自己什麼也不去想,先安心考試。
合上書時,天都快亮了,我沒回臥室,趴在書桌上湊合睡了會兒。
醒來時高遠已經出門了。
直到做好了晚飯他都沒回家。
我出門丟垃圾,見張雨梅的房間也沒有亮燈。
下樓時碰到了一群遛彎的同事,李阿姨也在其中。
“小晗你怎麼還在這兒呢?這電影都快結束了吧?”
“李阿姨,什麼電影啊?”
“誒?高遠一早來找我要《廬山戀》的電影票,我也是找了老廠長才弄來了兩張今晚的票,你趕緊去吧,這都遲到了。”
我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高遠肯定是帶張雨梅看電影去了。
《廬山戀》的票沒有關係根本弄不到。
之前李阿姨女兒身體不好,我幫她頂了幾個月的夜班,她為了感謝我才說幫忙弄電影票的事。
當時高遠說看電影太小資了,有那時間不如用來讀書。
原來他不是不會浪漫,隻是我不值得他浪漫罷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浪漫,我家老頭就舍不得帶我去。”一群大姐們打趣道。
我苦笑著說:“是挺浪漫的。”
眼看著高遠騎著車停到了車棚下,張雨梅熟練的從二八的橫杠上跳了下來。
遛彎的大姐們都屏息看著我。
看著迎麵而來的兩人,我平靜地問道:“《廬山戀》好看嗎?”
4
“小晗,你真該跟我們一起去的,太好看了!”
張雨梅想要挽住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
“我真羨慕你。”
高遠臉色一沉,“這種話說給誰聽呢?雨梅是我們廠專門請來的技術專家,我不得替廠裏好好招待她,你別太不懂事。”
“我......”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高遠就轉身上了樓。
回家後,高遠就回了臥室,故意不理我。
我也沒自討無趣,在書房裏專心複習,不再理會這些煩心事。
這些天高遠變得早出晚歸,我嫌他影響我,幹脆搬進了書房。
兩個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連個照麵都打不上。
我也沒機會告訴他,我已經給廠裏遞了辭職書。
考試那天,我一早出門趕去考點。
騎著自行車,穿過紅星的家屬區,我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
半路上我遇到了高遠科裏的同事張哥。
“小蔣,高科長托我給你帶個話,他說家裏有個文件袋,請你幫他送去技術科,要盡快,很著急。”
張哥滿頭是汗,大口喘著氣。
“高遠怎麼不自己回來取呢?張哥,你看我今天正有事呢。”
張哥聽到這話把我叫到一邊,“高科長正在跟廠裏領導彙報呢,他說那是份保密文件,別人送他不放心,讓你一定別弄丟了。”
說著張哥又抬腕看了眼時間:“還有20分鐘,抓緊了小蔣。”
“張哥,我今天要考試,你看......”
“喲,這麼不巧啊?可高科長說他這事特別急,今年能不能拿科技進步獎就看這次彙報了。”
張哥還要著急回去配合高遠配合,不能停留。
“小晗你先跑一趟吧,不會耽誤你太久,你們家高遠今年要是拿下這個獎了,以後前途無量,早晚要變成高主任。”
“他說了,讓你無論如何也要準時送到,我得趕緊回去了。”
“我真的......”不行。
話還沒說完,張哥就跑遠了。
我看了眼時間,送完材料考試肯定趕不上了。
“張哥,張哥......”張哥衝我擺擺手,表示他就是個傳話的。
最後隻能咬咬牙,騎車掉頭回家了。
材料送到高遠辦公室門口時,他正在安慰張雨梅。
“沒事的,你也不是故意弄丟文件的,小晗肯定會準時送到的,不會耽誤的。”
接過文件,高遠才鬆了口氣,“還好趕上了。”
張雨梅紅著眼連忙感謝:“謝謝你小晗,不然今天我肯定要挨罵了。”
“跟她不用客氣,”高遠毫不在意說道:“晚上給她帶份紅燒排骨,她就樂開了花。”
為了彌補張雨梅的失誤,他不惜讓我錯過準備已久的考試。
在他眼裏,張雨梅要是被領導批評了就是天大的事,而我錯過的隻是一個他們看不上的考試。
在他眼裏,他們光明的前程不能有一點波折,而我為此付出一點犧牲不值一提。
我突然好灰心,一刻也撐不下去。
趕到考場時,考試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
我怎麼求監考老師,她都不肯放我進場。
“現在哭有什麼用啊,一年就一次的考試,你遲到這麼久,姑娘啊,你可上點心吧。”
我麻木地回到家,把衣服塞進行李箱,買了去經濟特區的火車票。
離開前,我給高遠留了張字條。
【是我高攀了,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