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會時,我感覺自己來了姨媽,就小聲問同事有沒有姨媽巾。
不料她當場暴跳如雷:“來月經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幹嘛這麼偷偷摸摸的,喏!還有,這叫衛生巾!”
她就大剌剌地直接把衛生巾拍在了桌子上,引得在場二十多個人紛紛側目。
我看著老板比鍋底還黑的臉色,趕緊拽了拽她的袖子,想安撫她的情緒。
可她見受到了關注,說得更加起勁了,“月經從來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因為有它,新的生命才能誕生,人類的文明才能得以延續,所以我們應該拒絕月經羞恥,相反,還得為月經而驕傲。”
她環顧一周,把頭抬得高高的:“不怕告訴你們,我現在就來著姨媽,經量充足,顏色鮮豔,而且從不痛經!”
可我隻是正常地遵守開會的製度而已,不知怎的在她眼裏就成了月經羞恥。
既然如此,我笑著開口:“來,大家一起給這位部門評分墊底,但是因會來月經而偉大的女士鼓鼓掌!”
1
會議室裏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但更多的人臉上則是泛起揶揄的神色。
眾所周知,自從Linda走後,後勤部門一直是全公司考評墊底的存在,其他部門對他們的滿意度也節節降低。
而王薇薇正是後勤部的代主管,這個代字遲遲去不掉,也有這個原因。
她被我一噎,不滿地瞪向我:“那又如何,總得有人墊底吧,你們不就是看著我一個弱女子好欺負嘛!而且後勤工作就算幹好了,也幹不出什麼花來。”
我環顧一周,中層裏麵女性的占比跟男性基本是持平的。
她是弱女子,那我們其他幾位女士算什麼?大老粗?
我嗆了回去:“你這麼說,是在內涵有人故意針對你嗎?而且我記得之前Linda在的時候,考核可是次次靠前的。”
王薇薇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不敢不敢,你們都是幹業務的幹實事的,關係著公司的發展和未來,我一個幹後勤的自然是不能比。”
眼見著會議一直在跑偏,老板周偉終於忍不住了。
他輕咳一聲:“薇薇,我的茶杯沒水了,你去幫我加點吧。”
他把杯子往她的方向一推,就轉頭繼續跟人討論起了彙報。
可等了半晌,王薇薇也不動彈。
本就不悅的臉色現在更是陰沉地嚇人。
“王薇薇,讓你幫我加點水,你沒聽到嗎?”
身處旋渦中央的人卻是絲毫不懼,冷笑了一聲:“我聽到了,但是我拒絕。”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去,什麼方案,什麼彙報,通通拋之腦後。
王薇薇把杯子往外一推,一字一句地陳述道:
“第一,我的本職工作是後勤保障,不是前台小姐,端茶倒水這不是我的義務。
“第二,在場這麼多的人,你為什麼不叫男的去倒水,偏偏叫我,不就是默認了這種事情應該由我們女生來做嗎?男的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這不公平。”
周偉許是被王薇薇的一番慷慨陳詞噎住了,一時無言。
我注意到其實他杯子裏的水還剩大半杯。
讓她去倒水隻是為了支走她,讓她冷靜一下,根本不是她想的那個樣子。
我有些看不過去了,主動站了起身:“我去吧。”
不料她一把拽住了我,“你坐下,我正在為所有女性的權益而奮鬥,要你來當什麼好人!”
2
王薇薇過於的義正言辭,以至於我懷疑了自己一下。
我是不是在和稀泥,還是我已經麻木了?
可看著周偉日漸斑白的頭發,小吳烏黑的眼圈,我還是覺得我有必要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你為我們爭取利益,可以。可在場的異性就應該被你無差別攻擊嗎?之前你搞砸活動,到手的客戶被你得罪跑的時候,是不是周總幫你低聲下氣去賠罪的,他從始至終也沒怪過你吧?
“還有在場的其他幾位,小吳昨天剛因為這個彙報熬到淩晨,小李發燒臉都紅成猴子屁股了還是堅持在工作崗位上,陳經理出了車禍才兩個月就來上班了,連走路都還要拄拐。
“你隻能看到自以為的不公平對待,卻對別人的付出視而不見。”
我冷笑一聲,“有空還是好好反思一下怎麼提升你們的滿意度吧。”
說罷,我無視她想吞我入腹的凶狠眼神,拿過桌上的杯子,大步出了會議室。
背後傳來王薇薇的嘲笑:“有空去照照鏡子吧,光知道說我。”
說完,她有些嫌棄地嘀咕了一嘴:“凳子都蹭臟了,就知道給我增加工作量。”
我心裏頓感不妙,今天還穿的是白色的褲子。
到了廁所一看,果然已經有點漏了。
我有些懊惱,要是剛才不跟王薇薇呈口舌之快的話,或許還來得及補救。
這可怎麼辦才好,晚上還得約客戶吃飯呢。
正當我在發愁之時,劉思穎正好從衛生間的隔間裏出來。
這種情況下見麵,我不免有一些窘迫。
曾經我們是無話不談的上班搭子,我也實實在在把她當成了朋友。
可自從我當上這個副主管以來,她對我便沒了好臉色。
我的手不自然地放到了臀部的位置,怕剛才會議室裏的一幕再次上演。
不過劉思穎倒是很坦然自若:“我去給你拿條幹淨的褲子來。”
她非但給了我一條全新的褲子,還貼心地給我拿了個不透明的紙袋,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拿著袋子的手微微發緊,見她轉身就要走,連忙叫住她,“你不是討厭我嗎,為什麼要幫我?”
她頭也沒回:“討厭你跟幫你衝突嗎?對了,褲子兩百塊,記得轉我。”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哦,好的。”
這時,手機在褲子口袋裏震動起來。
看到周偉給我發來的微信,我才猛然驚覺,自己已經出來太久了!
等再回去的時候,會議已經接近尾聲。
眾人的臉上神色有些奇怪,周偉有些為難地看向我:
“那個,小秦啊,王薇薇剛才提出要調到你們市場部鍛煉鍛煉,你意下如何?”
我猶豫了片刻,她一臉挑釁地看向我:
“Lily走後,市場部主管的位置一直空著,既然周總都說了要公平競爭,那就索性公平到底咯。”
見我久久不說話,人事在旁邊補充道:“你們現在的級別是一樣高的,王薇薇是代主管,你是副主管,按道理是可以這麼做的。”
我等了很久,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我說一句話。
老板和人事都在糊弄,其餘人則是沉默。
若是拒絕,倒像是我怕了。
我淺笑了一下:“要是老板同意的話,我沒有意見。”
就這樣,王薇薇調來了市場部,與我平級,同為副主管。
散會後,人事上來拍了拍我的肩:“別多慮,她這種性格就像一把雙刃劍,要是真的能為咱們女性出出頭,整治一下那些酒桌文化,也挺好的。”
我點點頭,連反駁都懶得。
隻是隱隱覺得有市場部,要熱鬧了。
3
王薇薇的工位就在我對麵。
我忙著約客戶談方案的時候,她在對著鏡子補妝。
我在改彙報PPT的時候,她在看著綜藝嘎嘎樂。
看到她這樣的工作狀態,我大概也明白為什麼這幾個季度後勤部會一直墊底了。
等到我因為痛經想趴在桌上休息一下的時候,她卻打開了文檔。
“秦佳,把我拉到你們市場部的群裏唄。”
“秦佳,你給客戶的報價是怎麼算出來的,是不是有點偏低了呀?”
秦佳,秦佳,秦佳…
我有氣無力地指了指她桌子上麵的文件堆:“我給你的資料上麵有,你自己看吧。”
王薇薇立馬翻臉了:“你這是什麼意思?把我當成競爭對手,就什麼都藏著掖著,剛才是誰在老板麵前信誓旦旦說可以公平競爭的!”
目光掃過桌麵上擺著的鏡子,我的嘴唇因為疼痛已經基本上沒有了血色。
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甚至連聲音都抑製不住地在發抖。
“那你等一下吧,我現在肚子疼的厲害,實在是沒精力。”
王薇薇白了我一眼,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
我聽不清,隻悶頭在抽屜裏找著我的藥。
好在還有之前吃剩的一粒布洛芬。
我幾乎是強忍著顫抖,把藥剝了出來。
可還未來得及拿起杯子,忽然橫生出一個手來,一把搶走了我手裏的藥片。
“不過就是肚子痛而已,還用得著吃藥?”她撚著白色的藥片,笑得輕蔑:“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嬌氣的女人了,這麼一點痛都忍不了嗎?又要趴著休息,又要吃藥,那怎麼不直接請個假回家得了?”
說罷,她手一揚,直接把那僅剩的一粒藥扔到了垃圾桶裏。
精準投入。
我連忙趴到垃圾桶旁邊想去撿。
可裏麵是不知道誰扔的泡麵桶,藥片遇到裏麵殘留的一點麵湯,立刻融化了大半。
我想撿起來吃都不行了。
王薇薇還在喋喋不休:“正是因為有你們這種人,女性在職場上的處境才會舉步維艱。”
我痛得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渾身失了力倒在了桌子上。
王薇薇順勢掏出手機,對著我哢哢哢一頓拍,嘴裏還振振有詞:
“行啊,你休息唄,我要拍下來發給人事,讓她在大群裏宣傳一下,扼製一下這種不正之風。”
4
我們這兒的動靜很大,辦公室裏的人紛紛注目,但也沒人敢得罪這位新上任的領導。
隻有劉思穎,她沉著臉走到我的辦公桌前。
“秦佳,你之前不是從來不痛經的嗎,這次怎麼這麼嚴重?”
王薇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你看看,你自己的同事都出來質疑你了,還在那演呢。”
我心一沉,難道她也是來落井下石的?
可她剛才明明還幫了我呢!
我直直地看向她,隻想聽她親口說一句:“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劉思穎沒有答話,而是直接打向了王薇薇的手。
手機應聲掉落,被劉思穎穩穩接住。
王薇薇大怒:“你幹什麼!”
劉思穎冷笑一聲,“誰說我懷疑她了!你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嗎,就敢肯定她是演的,她不是演的你打算怎麼著?以死謝罪?就你這種顛倒黑白的理解力,讓你在大群裏抹黑我們部門形象還了得?扣錢了你賠啊!”
一頓輸出後,她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幾下,迅速刪除了照片。
王薇薇哪裏肯,又要發作。
兩個人互相對峙著,誰也不肯讓步,看著一副快要打起來的架勢。
我強撐著站起身,想勸架,卻忽然眼前一黑。
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王薇薇眼睛一亮:“秦佳,既然你病倒了,那晚上的飯局就由我來替你去吧。”
此後,我就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醫院裏。
外麵黑漆漆的,四周一片寂靜。
想必是他們把我送到醫院後,就走了。
孤身一人在外打拚的悲涼,此刻顯露無疑。
王薇薇給我發來一張照片,是我原先定好的那個包廂。
圓桌對麵坐著的正是我跟了很久的一個客戶。
“卑鄙!”我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那也是你自己不爭氣。”
病房內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同時,我被忽然亮起的燈光刺的眼睛都睜不開。
定睛一看,才發現又是劉思穎。
我有些遲疑地開口:“你,一直在嗎?”
“不是,我下班以後路過醫院,怕你又疼死過去也沒人知道,就來看看。”
以前怎麼沒發現劉思穎的嘴,都能算上管製刀具了。
可到底心裏是暖暖的。
我俏皮地眨眨眼:“你這麼好,能不能陪我去做件事,我請你吃飯?”
她一眼看透我的心思,立馬答應了下來:“你不就是想把單子搶回來嘛,走唄,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不過你可當心點別把自己喝死,否則我就成幫凶了。”
我氣得要去錘她:“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
5
這個王薇薇說著要跟我公平競爭,可背地裏卻趁我生病,做著搶客戶的事。
甚至連招待的飯菜都用的是我定的那些!
可我注意到,飯桌上隻有幾瓶飲料,沒有酒。
這侯正元平時也沒什麼愛好,不好色,不好賭,唯一的愛好就是喝酒,還唯愛黃酒。
我對劉思穎神秘一笑:“先回趟公司,拿上我的法寶,咱們再去。”
所謂法寶,是我兩個月前趁著假期特地去紹興買的老師傅手工釀造的花雕酒。
香氣濃鬱,口感醇厚,回味悠長。
劉思穎和我各拎著一個毯子,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兩個月前你就已經把這個都準備好了?”
“對啊,我都跟了他好久了,當然會了解他的喜好。”
劉思穎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又重新笑起來:“我算是知道為什麼當初咱們倆的業績明明沒差多少,Lily還是堅定地選擇你當副主管了。捫心自問,我是無法做到像你這樣。”
自從我升職以來,那些過往似乎成了我們之間的違禁詞,雙方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但我知道,那始終是埋在她心裏的一根刺。
今天,難得她肯主動開口,是時候借著這個機會,把事情說開了。
一路上,我們敞開心扉地聊了很多。
我有我的身不由己,她有她的不甘心。
可說到底,我們兩個女孩子在市場部這種男人的天下裏殺了出來,也是不容易,沒必要再互相敵對。
劉思穎笑我說話越來越像個領導了,周全,誰也不得罪。
我說那是她沒有見到我今天在會議室裏吵架的樣子,可彪悍了。
轉眼間我們已經到了王薇薇所在的包廂門口。
劉思穎朝我挑眉,“讓我看看你有多彪悍。”
我微微頷首:“咱們講究的是以德服人。走!”
推開門的一瞬間,我又換上了一副職業的笑容,找不出一絲破綻。
仿佛不久前的痛經到昏迷真的是我裝出來的。
不過這還得多虧那個止痛針。
王薇薇看到我,臉上的笑瞬間僵住了。
幾乎是把字從牙縫裏一個一個擠出來:“秦佳,你怎麼來了。”
“你不是怕照顧不周還特地拍了照片問我缺什麼嘛,我一看,這沒有酒怎麼行啊,就趕緊幫你帶過來了。”
侯正元見到我們手裏拎著的酒壇子,眼睛都發亮了。
“好好好,我本來正愁呢,你說幹聊多沒勁啊,還好小秦想的周到。”
他接過酒,迫不及待地開了壇子,一個勁兒地感歎:實在是香!
恨不得直接自己上手倒了就喝,我趕忙表態:
“您今天是客人,哪兒有客人親自倒酒的道理,我來!”
我給在場的人每人倒了一紮壺。
“這花雕雖好,但喝得多了不僅傷身,還失了品酒的樂趣,咱們小酌即可。”
見侯正元有些意猶未盡,我連忙補充道:
“這剩下的酒,您就帶回去,慢慢喝。”
聽我這麼說,他才大笑起來:“好!咱們一起先碰一個!”
所有人都拿的酒杯,唯獨王薇薇拿起了麵前的茶水杯,朗聲道:
“抱歉侯總,應酬不喝酒,這是我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