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壽女堂的檀香味蓋不住血腥氣。
姐姐雪白睡衣下蜿蜒的紅漬不是朱砂,是被村長拖去石屋時剮出的血。
供桌上雲老師的屍體纏著染血的麻繩,血跡蔓延到後麵的神龕。
一牆之隔傳來男人們的低笑:“下一個輪到你了。”
“一個沒辦法為村子祈福的壽女,哪值得咱們供奉,瞧瞧這身段這皮膚,白皙水嫩,嘖嘖......”
後麵的聲音不堪入耳。
我跪在破敗的矮牆邊,渾身顫抖......
......
我出生在海拔千米的壽女村。
十六年來從未踏出過這片峭壁環繞的山地。
村裏十七戶人家的竹樓嵌在懸崖邊。
通往山外的山道早被泥石流衝毀大半。
老巴叔在教我們識字時,雲老師穿著純白的襯衫,踩著染上泥汙的運動鞋來到村裏。
她白襯衫領口別著山茶花發卡,她在祠堂前支起黑板,粉筆灰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層鹽。
“求小三角形麵積,需要加一條輔助線......”她突然轉身,發卡蹭過我右臉的絳色胎記。
村裏人萬般嫌惡我的胎記,隻有雲老師從不嫌棄,她會笑著摸著我的頭頂說:
“娜雅解題,比城裏的數學競賽生還快。”
她把我寫的“娜雅”二字夾進課本,行走時,茉莉花的香味隨風飄散。
那天她把手機借給我看下載的科教視頻,充電提示亮起時,屏幕裏正播放著航天器升空的畫麵。
現在,她的發卡躺在我掌心,銀質花瓣沾著褐色的血。
月光從樹冠的裂口灑進來,照在土坡下微微拱起的泥地上。
我親眼看見村長兒子圖倫和堂哥緒五拖著麻袋往山裏走去。
雲老師穿著運動鞋的腳從袋口支棱出來,在地上劃出長長的紅痕。
壽女堂終年供奉著香火,輕微的“啪嗒”聲是香灰掉進銅爐的聲音。
堂正中放置著女神像,聽聞是村中的第一代壽女,她是被滯留在村中的女仙,靠著自己的一身神力,庇護整個村子風調雨順,健康長壽。
因此,村子得名長壽,即便是深山,也會有記者願意踏足這地方來采訪。
支教的老師們也會因為學生的挽留,繼續待在這個地方。
但無一例外,能活著出去老師不是死了就是瘋了,可沒一個人會往這個村子想去。
我蹲得腿腳發麻,貼著牆根挪動時,聽見瓷器碎裂聲混著風中的銅鈴聲,簷角微翹的弧度吊著一個小青鈴,遠遠看著像個吊死人。
阿姐的聲音,沙啞又破碎:
“求求你,放過我吧!明天村裏還有祭祀。”
“駐顏丹隻剩最後三顆,等不及了。”
村長捏著阿姐的手腕,銅煙鍋在她小臂燙出紅印。
阿姐腕間的銀鐲撞在青磚上,暗紅液體順著瓷碗邊緣滴落。
她褪到肘部的衣袖露出新舊交疊的傷口,暗紅液體順著瓷碗邊沿滴落,在青磚上綻開朵朵紅梅。
我躲在窗格後麵,指甲摳進掌心,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再也沒有了邁步的勇氣,我瑟縮地把自己團在院子的角落裏。
冷風帶走了周身的溫度,也許很快,也許很久,石屋的門打開了。
借著微弱的光,我看見村長爺爺步履急迫地走出壽女堂。
他手裏拿著的瓷瓶,反射著妖異的光。
我狂奔回腳樓,大口大口喘著氣,從灶台灰燼中扒出雲老師昨天給我的奶糖,我把紙上剩餘的糖絲混雜著灶灰,整張糖紙一齊咽下肚。
喉嚨被粘連,窒息,好像這樣才能緩解我的恐懼。
祭祀的鼓聲震飛樹上的小鳥,阿姐的銀冠綴滿山雀尾羽,寬袖舞動時露出纏著紗布的手腕。
當火把第二次從她指間滑落,四殷叔突然掀翻供桌。
“連祈福火種都捧不住的壽女!”
他的柴刀劈進神案,貢果滾落到我腳邊。
人群騷動。
阿姐跪著去撿火把,四殷嬸的唾沫星子噴在她臉上:“去年我家豬瘟死絕,定是你這妖女作祟!”
幾個漢子扯住阿姐的銀項圈往祭壇拖,項圈鈴鐺聲和罵聲混成一片。
我衝上去咬住那隻拽著阿姐頭發的手,胎記在火光中灼燒般刺痛。
後頸挨了記重擊時,我瞥見祠堂梁柱上褪色的符紙簌簌飄落,像極了雲老師備課用的草稿紙。
我和阿姐都被關進了壽女堂。
阿姐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
“阿姐,昨晚我來找你了!”
阿姐的手頓住,她的臉色更蒼白了。
她扯扯嘴角,麵上的表情滿是悲傷,
“娜雅,以後不要在晚上來,記住了嗎?”
她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對著我,可是我覺得這個笑容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