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做的青團,十裏八鄉,遠近聞名。
皇帝微服私訪,吃了我娘做的青團,極為高興,帶來賞賜。
我爹卻暴怒起來:“你個賤貨,連皇帝也敢勾引!”
最後活活將我娘燙死在鍋中。
我拖著被打得鮮血淋漓的身體,替我娘立了墳,最後在幾隻野狗興奮的嚎叫中祈禱:“我還想再活一世。”
再次睜眼,看著眼前碧藍的天空,我笑了。
1.
我娘長得小家碧玉,性格又溫婉嫻靜,在沒成親前曾是不少人傾慕的對象。
我爹樣貌俊朗,也算個出名的才子,三歲能文,八歲作詩,及冠後又憑借著一副清高廉潔樣子為人稱讚。
他們成親後人人相傳這是一段佳話,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定能幸福美滿。
我出生前,我爹尚能偽裝一下和善的外表。
但我天生就是個啞巴。
於是我出生後,他便撕開他偽善的麵具,瘋狂又暴虐。
燒火的柴棍是他利手的工具,隻要我和我娘做的一個不滿意,他便抄起棍子狠狠砸向我們。
可我爹又是個孬種的,他從來不打我們的臉,以至於我和我娘根本無法向外求助。那時的女子怎會掀起衣裙給旁人看傷疤。
打得疼了,也隻能落下滾燙的淚珠,我張著嘴說不出話,隻是“啊啊”地叫喚。
我娘也說不出話,一是從小爹娘的教導讓她不敢反抗,二是她實在心疼。
我知道,人疼到極致的時候是發不出聲音的,心疼也一樣。
我娘隻能比平時更賣力地做青團,從早做到晚,第二天又早早去擺攤。
她想帶我離開。
路過的那些滿臉胭脂的女人,總是翹著指尖,酸溜溜地說:“瞧瞧,嫁個好郎君就是好,天天幹活臉蛋也如此嬌嫩。”
三月中旬,正是做青團的好日子,過些天清明節,定能小賺一筆。
我娘抱著我,眉眼彎彎,她說:“阿笙,不急,娘帶你過好日子。”
我們的小攤前來了一對夫妻,其中的女人長得如此漂亮,我第一次見比我娘還好看的人,我盯著她,她也朝我一笑。
我一下就紅了臉蛋,從我娘懷裏掙脫,板著臉替人裝青團。
我低頭抬頭間,用餘光瞥著他們一行人,一個伯伯恭敬地在那個男人耳邊說了些什麼,惹的男人發笑,摟緊了旁邊女人的腰。
我聽見他說:“我們也一定一生一世。”
那個女人隻是笑著,和我阿娘一樣安靜。
又過幾天,清明前一天,有人買走了我娘所有的青團,還給了好多賞賜,我們才知道原來那天的人竟是皇上。
皇上欣賞我爹和我娘的故事,還特地下了詔書,請我爹前往京城,替他和娘娘編寫一段佳話。
我高興得在我娘身旁蹦來蹦去,拿出箱子裏的一根金簪,插在我娘發髻上。
我娘也笑了起來,夕陽灑在金簪和她的臉上,那是我最後的最幸福的時光。
2.
我爹滿麵榮光地笑著站在家門口,附和著前來恭喜的鄉親們。
在他轉身關門的時候,我娘牽著我笑語盈盈地迎上前去,“裴郎,恭喜啊。”
再次轉過頭,我爹已經滿臉陰鬱,惡狠狠地瞪著我娘。
我和我娘愣了兩秒,看著眼前麵目猙獰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
“裴郎,你這是......”
“啪!”
我娘話還沒說完,被我爹一巴掌摑在臉上,我娘的臉頓時紅腫起來,金簪也被打落在地。
他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死死掐著我娘的脖子,“賤人,連皇上都敢勾引!”
“說!是不是你勾引的皇上!”
“我就知道你個賤婦不老實!”
我娘臉色憋得紅紫,手腳胡亂地踢打著。
我連忙跑去拿平時上山挖艾草用的钁頭,狠狠拍在我爹的後腰上。
我爹踉蹌一下,送開手,我娘跌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脖子瘋狂地咳嗽著。
我警惕地握著我的钁頭,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我爹一邊扶著後腰,一邊轉過身來。一腳把我踹飛。
我頓時眼冒金星,喉嚨裏一陣腥甜,耳畔嗡嗡作響。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爹就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钁頭,朝我走來。
我那一生嫻雅溫柔的娘親,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和音量,撲倒我爹。
她喊:“阿笙,快跑!”
我怔愣了兩秒,下一瞬,我反應過來,這是娘拚命換來的時間,我要去找人救她。
擦破的手肘在地麵狠狠摩擦,鮮血混著石礫,我撐著身子站起,一刻不停地向外跑去,淚水糊滿整張臉。
再回頭,朦朧中看見我爹踹向我娘的肚子,她連痛都叫不出來。
3.
我一路狂奔,見到人就拉著他的手,跪在地上吱吱呀呀地指著我家的方向,想求他們救救我娘。
可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忙。
路過的人掙開我的手,嫌惡地拍了拍衣袖,嘴裏還嘟囔著:“這小啞巴今天瘋了嗎。”
那些平日裏聚在一起八卦的女人們,連忙推著自己的夫君,叫他們不要多管閑事。
那些平時向我扔石塊喊我啞巴的孩子們也一哄而散,被自己的娘拉著回家,叫他們不要和我扯上關係。
我茫然地站在路上,感覺臉上有些涼涼的,抬頭一看,不知天上什麼時候飄起了細細的雨絲,混著我的淚水一起流下來。
我恨自己不會說話,不能呼救。
我繼續跑著,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雨水和血汙,下定決心拿起屠夫家的剁刀,跌跌撞撞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孩子。”
路過一個轉角,突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叫住我。
我猛地回頭,是鬼婆婆,這裏沒人知道她的名字,因為她每天神神叨叨的,所以大家都這麼叫她。
她拽下自己的帽子,抬起蒼老的臉,睜大雙白的瞳孔看著我:“放下刀吧,沒用了,回去替你娘好好收屍吧。”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她拄起她的老木頭拐杖,搖著花白的頭,滿麵的皺紋中泄露出一股腐朽的氣味,最後都化作一聲歎息:“唉,你娘是個好人,她積攢的陰德定會讓她在下麵好過的。”
“因果皆是緣。”
我瘋了一樣地在雨中狂奔,跌倒再爬起,直到滿身泥濘地站在我家門口。
我顫抖地打開房門,昏暗朦朧的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地上的一點金光。
我走上前去,是我娘剛得的金簪,如今已被踩得稀碎,我用袖子將它擦幹淨,揣進衣服裏。
我繼續尋找著我娘,裏屋,書房,甚至柴堆裏都找遍了,卻看不到我娘的身影。
我坐在地上,無助地抬頭,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我娘的身影,我猛然起身,餘光看到了我娘的衣角。
我朝著那個方向走去,一步,兩步。
我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著,直到腿也軟了下去,隻能向前爬著。
那是我娘平日煮艾草的大鍋,我們總是在這股帶著微苦的清香中玩鬧。我娘總是在這教我識字,她說女孩子就該識字,以後好有個出路。
我的鼻子發酸,眼中似乎已經淌不出淚水。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嘴裏泛起一股血腥。
我已經看清了那口鍋的全貌,鍋蓋下壓著的,正是我娘為了迎賞新換的衣裙。
4.
我猛地掀開鍋蓋,瞳孔急速縮小,目眥欲裂。
“啊啊啊!”
我的喉嚨裏擠出非人般的嘶吼,坐在地上用力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在聞到那股艾草夾雜著肉香的味道時,又止不住地嘔吐。
我娘生前極為端莊,如今卻蜷縮在一口鐵鍋中,表情驚恐,渾身痙攣。
我強忍著本能的恐懼,可是在剛站起來看到我娘的一刹那,又忍不住吐了出來。
就這樣重複著嘔吐,直到自己能站起身來。
我哆嗦著將我娘從鍋裏撈出來,鍋裏的水甚至還是溫熱的,我一碰她,皮肉就鬆軟地往下掉落。
我在我們常去的山上,找了一片艾草最多的地方,一點一點挖著,替我娘最後理好頭發,替她簪上金簪。最後放上一株野花。
我麻木地起身,撕了一片衣服,咬破手指,用我為數不多的認識的字,控訴我爹的罪行。
在即將天明的時候,我做好一切,在衙門前用力敲打著鼓。
很快,衙門前便圍滿了看熱鬧的鄉親們,衙門官員走出來,驅趕著圍觀的人們,將我領進門去。
“何事要擊鼓鳴冤啊?”
我將布扯在胸前,雙手胡亂地比劃著,嘴裏咿呀喊著。
“哦?是你?”
我的眼裏又蓄滿淚水,我看見縣尉和手底下的人討論著什麼,又神色古怪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