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是個先天性盲人。
而我後天性失語。
出於同病相憐,我捐獻了眼角膜,幫他重見光明。
他承諾會永遠對我好,一輩子不離不棄,給我準備了盛大的求婚儀式。
聽到他滿含深情的承諾,我同意了。
結婚三年,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積極幫助我尋找適配的眼角膜,還讓我進行言語康複。
上天不負有心人,我恢複了說話能力,正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可當我找到畫室,他卻將我堵在門口。
“微微,你怎麼來了?”
“你眼睛看不見,到處走動太危險了,萬一出事怎麼辦。”
他目露擔憂,麵上裝得一派溫柔深情,可他不知道,我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聲。
落入我耳朵裏的是【怎麼又來了,煩不煩,不就給我捐了眼角膜,至於天天像狗皮膏藥一樣粘著我】
【還是雪兒識趣】
【也不知道雪兒穿好衣服沒有,剛剛她似乎有點不高興,等會怎麼哄她呢】
他出軌了,可我不在乎,反正我愛的隻是他的聲音。
我真正愛的人,一直是我的青梅竹馬。
1
我就那樣看著他,灰霧霧沒有光澤的瞳孔反射出他的虛偽。
雖然麵無表情,但卻更像是一種極致嘲諷。
秦深依舊笑得溫柔:“微微,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剛剛有,但從知道他出軌的一刻起,沒有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而此時,穿好衣服的貝小雪走了出來。
“阿深,你怎麼都不等等我。”
她嗔怪地看了秦深一眼,想撲進他的懷裏求安慰。
結果誰知腳下一崴,嘭地摔在地上。
“雪兒!”
秦深猛然推開我,驚慌地衝了過去。
他很急,我甚至都來不及伸手抓住他。
我摔在地上,頭重重地磕在牆角,發出咚的聲響。
摸了一下後腦勺,黏糊糊的,帶著血的腥氣。
劇烈地疼痛感讓我眼前陣陣發黑,而秦深卻完全無暇顧及我,耐心哄著貝小雪。
我強撐著站了起來,轉身離開。
秦深抬眸,就見我的白裙上染了一灘血跡。
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他趕忙過來,聲音帶了幾分慌亂,“微微,你怎麼流血了?”
“沒事的,我帶你醫院。”
他說著就要拽我的手,我躲開了。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
我的表情很平靜,但落在秦深眼裏,卻像是我在鬧脾氣。
秦深眉頭緊蹙,“微微,你就是生我的氣,也不該拿自己開玩笑。”
“我承認剛剛不小心推了你是我的錯,可你的頭都流血了”
他強壓下情緒,佯裝溫柔,“乖,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跟我去醫院。”
我沒有說話,冷漠地看著他。
耳邊不斷響起他的心聲。
【鬧夠了沒有,又瞎又啞,事兒還多,當初真是被鬼迷了心竅,居然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
【都三年了,再多的恩情也該還完了】
【不過就是捐了個眼角膜,難道要我把命都給她嗎?有沒有點自知之明】
看吧,他可真虛偽。
麵上一套,心裏想的又是另一套。
連我恢複說話能力都沒發現,還說關心我。
我抽出他緊拽著的手,冷漠道:“我不啞了,可以找別人幫忙,不需要你帶我去。”
秦深瞳孔猛然驟縮,“微微......你可以說話了?”
“嗯,我來找你也是告訴你這個消息的。”
我淡淡說了句。
貝小雪此時突然出聲,“既然夏姐姐都可以說話了,自然就可以找別人幫忙了。”
“阿深,你就讓她自己去醫院吧。”
【一個沒用的瞎子,要不是她,我和阿深的好事怎麼會被突然打斷】
【真討厭死了,慌裏慌張地穿衣服,內衣都不小心沾了顏料,不行,等會要讓阿深好好補償我】
聞言,我笑了,嘴角勾起一絲嘲諷。
聲音再相似,也終究不是我愛的人。
如果是程旭,他絕不會背著我出軌,更不可能為了小三將我推倒在地。
或許,這三年逢場作戲的婚姻,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
2
秦深有些猶豫,但在貝小雪再三勸阻下,他還是讓我一個人離開了。
去醫院簡單處理了傷口,我回了家,一進門,迎麵而來的是布天蓋地的氣球。
秦深竟然給我準備了驚喜。
“微微,對不起,下午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
“你可以說話了,以後我們終於不用再用筆交流了。”
“這是給你的禮物。”
秦深似乎全然忘了推我的事情,溫柔地開口,“這是我專門為你作的畫,背景是一片向日葵花海。”
“你說過你最喜歡的花就是向日葵。”
我沒有說話,隻是從禮物盒裏拿出了畫,輕輕摸著上麵的紋路,感受著這幅畫。
驀然半響,我冷淡地說了句,“不對”
“這不是向日葵。”
秦深眼神有些詫異,正要解釋,貝小雪突然從房裏走了出來。
她抱著秦深不撒手,湊在他耳邊用極低的氣聲道:“我喜歡玫瑰,把向日葵都換成玫瑰了。”
秦深皺起了眉,“胡鬧!”
話落,他突然意識到我還在這裏,壓低了嗓音,“雪兒,為了哄你高興,畫裏的人都換成了你,為什麼還要將花換了。”
“她很敏銳,會發現的。”
貝小雪鼓起了嘴,“那又怎麼樣?你愛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麼要畫那個沒用的瞎子。”
兩人的動靜有些大,我聽得一清二楚。
自從看不見之後,聽力越來越敏銳,除了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聲外,一些很細微的動靜我都能聽到。
我仍舊裝著沒聽見的樣子,平淡地問:“秦深,你在和誰說話?房間裏還有其他人嗎?”
秦深捂著貝小雪的嘴,轉頭對我說:“沒有,你聽錯了。”
貝小雪笑著使壞,一會摸他胸膛,一會揉他耳朵。
秦深眼眸陡然晦澀,隻覺一股邪火竄到小腹,咬著她的耳朵,“別亂動,不然辦了你。”
貝小雪一點沒有被嚇到,反而越發地肆無忌憚。
隨後一陣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隱隱夾雜了幾分曖昧的嬌喘。
意識到他們在做什麼後,我的胃裏泛起一陣惡心,強壓下情緒,出聲打斷了兩人。
“秦深,你在哪裏?”
“快過來幫幫我,氣球的線纏住我的腳了。”
秦深似乎突然清醒,猛地起身趕到我身邊,“微微,你別動,我來幫你把線剪了。”
緊接著,他急不可耐地將我扶進了房間,“你先休息一會,我還有些畫要處理,這段時間不要打擾我。”
我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但我沒有挽留,撥打了醫院的電話,同意了眼角膜手術。
一周前,醫生就告訴我找到了適配的眼角膜,可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做。
如果我可以看見,那秦深就更不像他了。
隻有在聽到聲音的時候,我才能騙自己程旭還活著,還陪在我身邊。
五年前,我被嗜賭的父親賣到了娛樂會場,成了那裏的一名荷官。
過於出色的外貌惹了幕後老大的眼,他強迫我當他的情人。
我不願意,是程旭拚死救我出來。
可他自己卻永遠留在了那裏。
到現在都杳無音訊。
我知道他很可能死了,可又還抱著一絲僥幸,希望他還活著。
點開錄音筆,聽著他唯一留給我的聲音。
這是十八歲生日時,他為我唱的歌。
眼淚瞬間落了下來,我想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3
第二天早上。
我收拾好正要出門,秦深突然拽住我,手裏拿著一張孕檢報告,“你懷孕了?”
我沉默了一瞬,開口:“嗯,已經一個月了。”
“微微,不是我不想要這個孩子”秦深有些苦惱,“你也知道,我們都是殘疾人,我擔心生下的孩子有問題。”
“到時候你肯定會很難受,我不想你不開心。”
“再說我們一直過二人世界也挺好的。”
他說的好像很愛我,可我知道,他隻是在騙我。
【雪兒懷孕了,我更想雪兒生下我的孩子,不想一個瞎子生下天生有缺陷的嬰兒】
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正好,我也不想要。
“那就打了吧。”
我麵無表情,頭也沒有抬一下。
秦深突然心裏一慌,連忙出聲:“微微,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你別誤會,我不是嫌棄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卻沒耐心再聽,直接打斷了他,“我知道,你不用解釋。”
“微微,你別多想。”
秦深壓抑著內心的焦慮,強裝鎮定道:“過幾天我要去S市參加全國美展,你好好照顧自己。”
【雪兒這些天孕吐嚴重,我要陪她去醫院孕檢,才沒時間照顧一個瞎子】
聽到接連響起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我差點笑了出來,原來甜言蜜語下包裹的是有毒砒霜。
我直勾勾看著他,毫無神采的瞳孔泛出一絲寒意,“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秦深隱隱有些不安,可他還來不及說什麼,貝小雪就光著走了出來。
見到這一幕,連忙跑過去脫下衣服包裹著她。
兩人又是一陣喁喁私語,我不想再聽,轉身離開了家。
我去醫院做了眼角膜手術,休養了一個星期。
住院期間,秦深一個電話都沒有打過來,想來他忙著陪貝小雪孕檢連家都沒回吧。
當初他重見光明的時候,擲地有聲地承諾會照顧我一輩子。
可如今不過才三年,竟然就變了心。
如果是程旭,他絕不可能如此。
我預約了流產手術,隨後辦了出院手續,還去順帶打印了一份離婚協議。
晚上回家時,秦深回來了。
他一改前幾天的態度,突然對我說希望我留下這個孩子,還說很期待我們的寶貝是什麼樣。
結果卻是騙我喝下流產藥。
沒想到他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既然如此,那就如他所願。
我喝下了這碗藥。
將碗還給秦深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手在抖。
【我是不是不該騙她,萬一她知道了怎麼辦】
【不行,一定不能讓她知道,我不可能讓她生下一個殘疾孩子】
他不知道,在他遞過來的一刻,我已經知道了。
4
次日醒來,手機突然彈出一條消息。
我點開一看,是貝小雪發來的一段視頻。
畫麵中秦深站在台上,一手拿著那幅畫著貝小雪的畫,一手拿著獎狀。
笑得溫柔又燦爛。
記者詢問他的畫獲得了金獎,心裏是什麼感受。
他說:“我很榮幸獲得這份獎,不怕大家笑話,其實畫裏的人是我愛人。”
“她很喜歡畫畫,原本的背景是一片向日葵,但她太淘氣了,瞞著我偷偷將畫裏的背景換成了玫瑰。”
“現在想來還要感謝她,如果不是她,也許我沒辦法獲得金獎。”
視頻突然被暫停,緊接著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是貝小雪打來的。
一開口就帶著滿滿的得意,“看到了嗎?阿深最愛的人是我。”
“啊差點忘了,你是個瞎子看不見。”
“對不起啊夏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輕聲笑了,語氣帶幾分嘲諷:“這麼喜歡秦深,那就讓給你。”
貝小雪不滿道:“哪用你讓,阿深本來就是我的。”
看著手裏的離婚協議,我嗤笑了一聲,“他是你的,我也要去找屬於我的愛人了。”
掛斷電話,我把離婚協議留在秦深書房裏,開始收拾行李。
手機上不斷彈出消息,都是貝小雪發來的,我本想直接關機,可卻突然看到一條論壇。
大意是秦深的畫贏得了很多人的喜歡,在網上名聲大噪,不少人都羨慕他和貝小雪的愛情故事,都以為他們結婚了,可一查卻發現他的妻子竟然是一個殘疾人。
網友在這條論壇裏議論,反罵我是插足的小三。
我不在乎,反正都要離婚了。
可我沒想到竟有一些不理智的粉絲跑來當麵罵我。
提起行李下樓時,一個男人突然衝到我麵前,“你這個不要臉的小三!竟然插足秦深和雪兒小姐的愛情。”
“我要劃花你的臉!”
他拿出美工刀朝我劃來,我顧不及躲閃,危機時刻,貝小雪護住了我。
“夏姐姐,你沒事吧?”
她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居然為了救我受傷。
這時,秦深急匆匆趕了過來。
哦,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我推開貝小雪,語氣冷淡:“不用你假好心。”
明明力氣不大,可她卻像是被很用力推了,猛地往後仰倒摔下樓梯。
“雪兒!”
“雪兒小姐!”
兩道驚慌的聲音同時響起。
秦深和剛剛說要劃傷我臉的男人一起趕到貝小雪身邊。
“沒事吧?”
“雪兒,你怎麼樣?”
【夏微微是瘋了嗎?竟然推雪兒下樓】
【那個瞎子太惡毒了,居然將雪兒小姐推下樓,明明是她插足雪兒小姐的愛情,竟還這麼不要臉】
聞言,我氣笑了。
貝小雪還真是煞費苦心,這男人分明是她鼓慫恿來傷害我的,目的就是專門做出這一場戲給秦深看。
可笑,如此拙劣的謊言,竟然真騙到了秦深。
他和我愛的人真是差遠了。
這三年來,我還將他當成程旭的替身,真是抬舉了他。
不願多想,我轉身離開。
而就在此時,秦深突然發狠了衝到我麵前,伸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雙目腥紅,“夏微微!雪兒要是出了事,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掙紮著,呼吸困難,話都吐不出一句。
而貝小雪還在哭喊著:“阿深,救救我們的孩子......”
秦深轉頭看去,見到她身下流了一灘鮮血,臉色驟變,語氣有些驚慌:“雪兒!不怕,我帶你去醫院。”
他猛地將我甩在地上。
一聲脆響,後背傳來一陣劇痛。
懷裏的錄音筆也被摔了出來,狠狠砸在牆角,碎了一地。
秦深竟然摔壞了程旭留給我的錄音筆。
我顫抖著捧起一地的碎片,眼眶發紅,哭得撕心裂肺,“阿旭......”
我試圖將它拚好,可碎的太徹底,根本無法複原。
恍惚間,那道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現身邊,溫柔耐心地安慰我。
可一切終究是幻想罷了。
秦深絲毫沒有顧及我,抱著貝小雪離開了。
那個男人也跟著走了,臨走前還為了給貝小雪出氣故意劃傷我的手,這才揚長而去。
趕到醫院後,醫生告訴秦深,“貝小姐都沒有懷孕,哪來的流產。”
秦深瞳孔猛地收縮,可還不等反應,周醫生走了過來。
周醫生是我的主治醫生,眼角膜手術就是他幫我做的。
“秦先生,你怎麼在這裏?”
“難道夏小姐的眼睛出現問題了?前些日子她才做了眼角膜手術,現在還不能用眼過多。”
秦深聲音顫抖著問:“她看得見了?”
周醫生:“您不知道嗎?術後沒幾天她就去預約了流產手術。”
“我本來要勸她等一段時間,可昨天她打電話來突然告訴我要取消手術,說她已經喝了流產的藥,用不著手術了。”
秦深幾乎站不穩:“你說什麼?”
我知道了他騙我喝下流產藥的事情,那為什麼不哭不鬧?
他心裏突然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連忙打車回了家。
他下車的瞬間,我坐上了離開的車。
看到他瘋狂地找我,我嘲諷地笑了,明明不愛,竟然還裝出這麼愛我的樣子,他就不嫌累嗎?
車輛駛入熙熙攘攘的車流,秦深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在我眼前。
我靠在後座看著碎了的錄音筆,淚如雨下。
此時,前排突然傳來一道午夜夢回的聲音,“微微,你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