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當初陸家下人四散，我留下來照顧了他們母子幾天。

其實，是因為自己無處可去，想至少有個屋子下腳，能讓我安穩的住著找新的活計去做。

那夜，陸宰呈深夜入我房中，問我能不能不走。

我說：“那你給我五十兩，我安心了，就不走了。”

他說好，從此看我的眼神裏，卻藏了深深的厭惡和猜忌。

他厭惡旁人市儈，算計錢，可他不懂，我那時候走投無路。哪怕哪怕重回當初，我也仍然會選擇這麼做。

我把五十兩送回娘家，告訴哥哥和爹娘，我不準備回家嫁人了，就在城裏伺候老太太。

那五十兩銀子，換來我哥哥多活好幾年，我心滿意足。

而後，某個深夜，陸宰呈喝醉了酒，拉我入懷，頭埋在我的頸邊，他哭的幾近昏厥。

原來，他心愛的姑娘傳來了在邊關成婚的消息，青梅竹馬的情誼終究變成無望的單戀。

第二日，陸宰呈說他會對我負責，娶我為妻。

從此，我成了他見不得人的妻子。

現在想想，我大約也知道這是為什麼了。

畢竟我隻是普通的下人出身，好打發，也好糊弄。

正如此刻，陸宰呈可以不用太心虛的要求我將他妻子的位置讓出來，甚至都不會有人發現，我曾經存在過。

他仍然光風霽月，等了那人一年又一年。

他終於等到了陸家平反，那人回京，他有了資格和她在一起。

他不再是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子，他是，陸探花。

配得上女狀元的探花郎。

而我，隻是他從前被迫屈尊時用的工具。

盲人複明後的第一件事，都是丟掉拐杖。

我是被丟掉的拐杖，是牆壁上的蚊子血，是沒人要的路邊瓦礫。

所以他也不會要。

我回去後，好友荀茵便來尋我。

她是府上的女管事，專司後院，陸家後來有錢時請回來的人。

她急急忙忙的拉住我，開口就是一句驚雷炸響。

“你知不知道那混球做什麼去了？他竟然給那狀元娘子采購了一處房產，將她安置在了咱們家附近的拐棒胡同裏，還特地吩咐我讓人去安置那娘們！”

她越想越氣，發現我始終神色平和，更是不悅至極，用力掐著我的兩腮訓斥我：“你怎麼就不知道著急呢？”

我苦笑，輕輕將她的手放到我的小腹處，說：“荀茵，我便是再著急，再上火，有什麼用呢？”

她愣住了。

良久，才問我，難道就打算這麼一直裝聾作啞的做一個軟弱正宮，放縱丈夫和旁的女子的奸情嗎？

我搖搖頭，我當然不願意。

甚至，心裏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

“荀茵，你知道陸宰呈的脾性。岑芝芝在他心中是天上明月，皎皎孤輪，不可能有人能和她比肩。”

所以，我哪怕留下了，生了長子，乖順聽話，不貪不癡，也隻能做他後院日子勉強算的過去的妾，僅此而已。

我不願意。

我娘說過，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

她送我進府的時候都是抱著我去幹兩年就回家嫁人的心思，賣身契隻簽了五年，尋摸著二十歲出來的，在大戶人家長見識了的姑娘，做別人家當家主母也有的挑。

隻是當時誰都沒想到......

我歎息：“若他永遠是個窮人，就好了，我不必擔心這些，也不用有了今朝沒明日的盤算。”

我和陸宰呈也有過一段好時節。

陸家翻身無望，但好歹陸宰呈這個兒子爭氣，寫詞作畫，樣樣拿手，養家糊口，至少不成問題。

而我自小跟著早逝的舉人爹爹讀書，文采也是拿得出手的。

那段時光，我白日為他紅袖添香，夜裏一起在燈下數銀子。

我笑吟吟的算賬，說今年冬日能給他們三個一人做一件厚實的大棉襖，家裏也能多吃幾頓肉。

那時候我沒發現，脫離了紅袖添香，書香雅韻的時刻，我就還是那個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市井婦人。

是，我夫君最厭惡的那種市井婦人。

但那時候新婚燕爾，剛剛升起來的厭惡到底是被濃情遮掩，隻是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年，新鮮感褪去，陸宰呈對我也就沒了當初的情分。

到底，最終我們走到了必須要分別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