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豔羨我有個好出身。
卻不知,我的命,還是個江湖人救的。
我出生時候,侯府還沒有男孩,而我頭上已經有了兩個庶出姐姐。
父親氣急鬧著要將我沉塘,府裏上下沒人敢忤逆他。
幸得路過一討茶老和尚,他說,景星現世,蘇府今日出生的千金,天生就帶鳳命。
臨走,還留了句記得讓千金多讀點書。
父親聽後,這才歇了將我沉塘的心。
開始謀劃送我女扮男裝入學堂,如何攀權附貴。
我出生金桂八月,玉石生辰月。
由此父親給我取了個瑭字。
瑭碧,堅忍之類,猶可刻鏤,以成器用。
名如其人,父親從小規訓我,蘇氏女子,以蘇家榮耀為重。
為蘇家,我要奉獻出我的婚姻,身體乃至生命。
1
十四歲,學成出師。
百花宴上,我作詞一首,驚豔四座。
我以為父親也會因為那首秋風辭對我高看,不想換來的卻是跪了三月祠堂。
他起先隻手執藤條規訓我,蘇氏女子,不能顯山露水,在外拋頭露麵,要懂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隨著我反駁一句,“此為風之過,而非木之錯”。
他立刻沉了臉,不管不顧用帶刺藤條抽地我渾身鮮血。
我拖著血淋淋身體,努力向母親方向爬去,妄想母親可以阻止這一場暴行。
母親卻告訴我“你做為蘇家嫡女,所做一切都是為蘇家,為你父親鋪路,況且母親這麼多年,也是如此。”
意思是,她也是這麼過來的,沒什麼大不了。
我沒有想到,這時候最為難我的,居然是母親。
那天我定定地望著她雙眸,被這話燙得失神許久,落在身上的藤條,也在最後一下應聲而斷。
模模糊糊隻聽見一句“你該慶幸,老子還給你留了一口氣......”
從那天起,我才知道,在所有人眼裏,隻有蘇府前途。
翌日,那首秋風辭作者就成了我嫡親弟弟,蘇朔。
父親在外逢人就炫耀,蘇府出了個才華橫溢的蘇朔。
我則被禁足,抄了整整三月女誡。
從祠堂出來後,便是說什麼也不肯再作一首詩詞。
父親又是一頓咒罵,換了新的藤條,想要抽我。
隻是出來後我藏了刀,在他藤條落下前,將刀抵在腕處。
我威脅他,大不了未來太子妃以後就是殘廢。
那是第一次,父親怕了,但不是怕我,而是怕他前程作廢。
蘇朔在一旁沒有看成好戲,略帶失望地搖頭說道。
“不寫就不寫,沒了你蘇瑭,我蘇朔照樣是京城第一才子。”
後來蘇朔成為了京城人人口中的江郎才盡,曇花一現,說好的侍郎也沒了。
於是他也對我恨極,隻是礙於我未來太子妃頭銜,他不敢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隻是後來我再也沒出過蘇府。
我被軟禁了,在府裏唯有日日與閨中密友薑卿互通書信。
那時她已嫁做人婦,嫁的還是我以前心心念的人。
她在信中講述以前跟隨父母在外遊曆時的見聞,都是我沒見過的風景。
原來世上還有長頸麒麟,塞外還有隨風搬家跑的枯草。
她說若是得空,定要帶我去見見。我笑著在信紙上落筆,往後一定。
可惜我被困在府內,抬頭視線內是四四方方天空。
她也時常問我何時可以出來小聚,我總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隻能含糊其辭說再等等,這一等,便是與太子晏曦成婚之日。
是日,鑼鼓喧天。
父母春風得意,念叨著蘇家出了個太子妃,帶著鳳命不假,送我入稷下也是正確的選擇。
蘇朔背我出門時,還在耳邊不停跟我嘮叨。
“蘇瑭,記得嫁過去了多在太子麵前提提我戶部侍郎之事。”
好似一場聯姻,眾人都很滿意,隻除了我。
2
既然他們在意蘇府前途,那我偏偏要毀給他們看。
成婚之日,夜幕,晏曦帶著一身酒氣,挑開蓋頭。看著我,怔愣許久。
“蘇瑭,你變了,以前你總是眉頭緊鎖,一臉哀像。”
他在笑,笑顏卻參雜了很多其他的東西。
我變了,鮮衣怒馬的少年也變了。
再回首,不過物是人非事事休。唯一不變的是,少年依舊偏執又專情。
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路走得顫顫巍巍,還胡言亂語起來。
“蘇瑭,我自小多夢。才遇見你那陣,我夢到了小時候養的青鳥。”
“時年冬至,天寒,那隻青鳥右翼有傷被皇兄救起。而後我們共同收養了它,漸漸的我養出了感情。”
“待到來年開春,它恢複痊愈,皇兄說青鳥是自由之鳥,讓我釋放它。我不肯,它卻總想著往外跑。”
“我便命人為它做了個金色的籠子,沒想到在開春後一個清晨,它撞死在了籠內。”
他講完,而複看向我,眼眸深邃帶著我看不懂的失落。
我出聲打破兩人之間寂靜氛圍,說道。
“殿下,夜深了。”
正要為他寬衣,卻發現他失望地沉著臉,在床沿上坐著遲遲不肯起身。
“蘇瑭,你也覺得本宮該放了它是嗎?”他說完站起身來,取出了一把不知塵封多久的桐木琴。
那是當年我女扮男裝稷下,晏川教我彈曲的琴。
可惜,男主角到如今也不知,我就是當年陪他彈琴作賦的蘇君。
下一秒,一陣巨響,晏曦猛地將琴摔了個四分五裂。
突如其來的巨響,我打了一個激靈,看著殘破不堪的舊物,沒由來心疼得窒息。緊接著下顎一痛,我被他死死壓倒在床上。
“蘇瑭,五年了,本宮等了你快五年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回頭,為什麼不願意回頭看看本宮?”
“皇兄他有什麼好的,他愛薑卿如命,他們兩個才是天造地設,他不會看你一眼。”
我當然知道他們彼此相愛。
百花宴上,晏川薑卿和鳴一首長相思,名動京城。
隻是我不甘心,那首曲子,當年稷下晏川手把手教過我。
我曾以為,我會和他走到最後。
我曾以為,我能夠靠著他擺脫蘇府,擺脫我被控製一生的命運。
“殿下......息怒......”我艱難吐出這句話,男人情緒卻更加失控。
“你和他一樣,都想讓本宮放棄,但本宮不甘心,心愛之物,憑什麼讓本宮放棄。”
他生氣地撕開了我的外衣,卻在看見我滿身傷痕時,停住了。
他不可置信喃喃出聲:“誰幹的?”
我不語,他鬆開鉗製我的手,提高音量。
“本宮問你誰幹的?”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還沒從剛才的變故中回過神,下意識扯過被褥遮擋他的視線。
“蘇氏家規。”
聽罷,他泄了氣,溫柔拍開我的手,指腹輕掃過那些痕跡。
大婚當晚以他一句“阿瑭睡吧,我去側房......有事喚我......”結束,接下來暮色之中我望著他蹣跚步履,我知道我賭對了,蘇府的前途,到此為止。
不枉費我用鹽水,數日浸泡父親用藤條製造的傷口。
3
是年七月,皇帝崩殂,太子繼位。
我順理成章成了皇後,遠在深宮,父親又得償所願,蘇府強加在身上的枷鎖已然變輕。
隻是守著偌大瑤華宮,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碧瓦飛甍的瑤華宮,是他為我打造的金色囚籠。
層層疊疊宮闈,告訴我,不過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水坑。
我開始有些懷疑,依靠晏曦,我真可以擺脫枷鎖嗎?
晏曦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堅決不娶妃嬪,我也在深宮盡力扮演出一個禍國妖後的角色。
這些種種,更是讓父親在前朝行事肆無忌憚。
他一向如此,又蠢又壞。
行事張揚放縱的後果,是父親被政敵聯手打壓,每天送上來的折子,大半都參了父親一本。
後來又是一年秋至,冬窗事發。
抄家時在蘇府裏搜出來一百萬兩黃金,還有二十餘封與文宣王晏川私通謀反的書信。
皇上念及父親往日有功,隻問斬父親,府中女眷,後輩皆貶為庶民,流放瓊台。
父親可能到死都沒想到,蘇府的前途,是鋪路“青石”親手摧毀。
隻不過我沒想到,這件事竟然連累了文宣王府。
而我收到最後一封薑卿來的書信,上麵寫著。
卿安,勿念。文宣王擇日問斬。
夜幕,我披了件袍子,第一次主動找了晏曦。
我沏了壺熱茶,一直等到子時,才等到男人一身風雪,回到未央宮。
他好似知道我是為誰而來,看見我就冷著臉,說道:“天色不早了,皇後回瑤華宮吧。”
我打起精神故意不接話茬,將茶盞遞與他。
“陛下,天氣漸涼,這是寧州產的滇茶,趁熱暖暖身子?”
將要遞過去的茶,衣袖揮動被他打翻在地。茶水從虎口劃過,燙得我縮回了手。
他冰冷的眼神一動,下意識抓住我手腕,卻在觸碰到茶水燙過一片殷紅的肌膚時頓住,僵硬開口。
“等會我讓太醫過來開點藥......”
“陛下,不必了,臣妾不疼。隻是臣妾聯想到,臣妾密友,天冷連個照顧的知心人也沒有......”
我收回了手,看見男人眸子裏光亮閃爍。
“蘇瑭,你可知,文宣王是什麼罪?”
“臣妾知道,但文宣王殿下毫無謀反之心,望陛下明察。”
“有沒有謀反之心,不是憑你一麵之詞,蘇瑭你不會以為,朕是因為你才賜死文宣王的吧?”
晏曦聲音中隱隱帶著怒色,隱忍不發,隻從一旁矮幾上,摔下一疊書信。
“蘇瑭,朕教你一個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