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退蠻夷班師回朝的第三日,皇帝革了我的職將我下獄。
我愛慕了他十幾年。
他卻說我私通敵國包藏禍心,必須處死。
連帶家中一百三十餘口無一幸免。
後來我死裏逃生,率領蠻夷士兵踏破京城。
他抱著我的腿痛哭流涕。
“景兒,別殺朕,你想要什麼?是這天下還是大將軍亦或是朕,朕都給你。”
我:已經晚了。
1。
回到慶國京城時已是酉時,來不及換下戰袍便直奔皇宮。
穆清昇說等我這次凱旋會給我準備一個驚喜。
我喜滋滋的想也許是他想開了,終於願意娶我了。
禦書房此時燈火通明。
我剛要開門,就聽見穆清昇嘲諷的聲音,“沈景虞那個自以為是的蠢貨,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
“天天想讓朕娶她,朕都要煩死了。”
“要不是她用起來比那些老將趁手,給我提鞋都不配。”
我手指頓住。
下一秒女子的嬌笑聲響起,“皇上果然智謀無雙。”
穆清昇似乎喝了點酒,被捧的飄飄欲仙。
“她就像條哈巴狗一樣,我招招手她就過來了,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
“這不,此次蠻夷之戰又是首戰告捷。”
“她在軍營裏待了那麼久,誰知道臟不臟,還妄想爬上朕的龍床。”
“等她年紀再大點,打不動了,朕就把她許配給懷樂王。”
這次女聲有些遲疑,“可是......懷樂王已經年近七十,早就不能人道......”
“就是看著她嫁給一個廢物,才有意思不是嗎?沈家作為驍勇世家,若是身為將軍的女兒嫁給了這樣一個......”
剩下的話語被女子斷斷續續的嚶嚀聲掩蓋。
我透過門縫,看著穆清昇那張在燭火中忽明忽暗的側臉。
沒有絲毫的憐惜與玩笑。
隻有滿滿的快意。
我呼吸一窒,下唇已然被咬出血。
原來,自己對他的種種示好與愛慕在他看來是愚蠢。
原來在他心中自己一直是臟的。
原來自己在他口中隻配得上好用、趁手。
我踉蹌了兩步,宛若遊魂般的的回了沈府。
年少時他得知我喜歡他,激動的在荷花池旁抱著我轉圈。
尚還是皇子時他把唯一值錢的玉佩當了隻為給我買花燈。
一次次的凱旋,一次次的賞賜,他搜羅盡天下至寶。
在沒有新奇之物可賞的時候,還會私下拉著我的手道歉。
那時他在想什麼呢?
是不是也覺得碰到了我的手很惡心?
2。
七歲時我與穆清昇相識,那時他尚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
因是皇帝與外頭娼妓一夜春宵所生,因此連最低等的灑掃丫頭也能踩他幾腳。
我原是打賭輸了被迫給他送吃食,以為會碰見一個瘋子。
誰知他雖困頓卻不自棄,還很有禮貌的和我道謝。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人,堅強、溫和,像牆縫裏長出的小草。
我理所當然的被他吸引。
後來我們互表心意。
他說若有朝一日他坐上了那個寶座,定然不會自私的將我禁錮在他的身邊。
“虞兒,你是天生的將軍,就該馳騁沙場,開疆拓土。”
“到時候我主內你主外,定然天下太平。”
我信以為真,撿起了我向來討厭的長槍,努力學習排兵布陣,隻為實現他口中的天下太平。
可這數十年的堅持,在今日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我來到沈家庫房。
這裏早就被一箱箱賞賜堆滿。
因我素來不喜金銀,因此很少踏足此地。
打開一箱,裏麵是整齊擺放的金錠。
我屏著氣一一撫過,就像劃過我與他曾經那些美好的回憶。
淚水止不住的流出。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騙我......
心中的痛苦與怒意致使我握著金錠的手指逐漸收緊。
而下一秒,金錠卻被我輕而易舉的捏碎。
我愣在當場。
碎裂的哪是金錠,而是包了一層金紙的石頭。
我不可置信,身體逐漸顫抖了起來。
細碎的哽咽慢慢轉變為淒苦的大笑。
原來,原來連這一箱箱的賞賜都是騙我的。
這一刻,疼痛、後悔、憤怒裹挾著我的思緒洶湧而至。
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地濺起塵埃。
穆清昇,你好狠的心。
你編織著美夢讓我淪陷,成為你的工具,你冷漠的注視著我可笑的舉動,嘲諷我的深情。
想來你也未曾預料有一天我這個傻子也會清醒。
既然現在夢醒了,那這場遊戲我不陪你玩了。
我倒是很想看看,到時候沒了我替你抵禦外族,你又該如何穩住你的皇位。
3。
我擦幹眼淚,裝作無事般的出現在眾人麵前。
爹娘像往常一樣替我接風洗塵。
在我未曾注意到的地方,他們已經有絲絲縷縷的白發了。
這些年一味地追逐穆清昇,竟忽略了家人。
我暗暗下定決心,等此間事了必要好好侍奉雙親。
4。
擊退蠻夷班師回朝的第二日,我照例述職。
皇位上的穆清昇沒了昨日的輕佻隨性,看起來威嚴而冷酷。
見我看來,他的眉眼柔和了一瞬。
我罕見的別開眼。
他照舊給了我幾大箱的賞賜。
我垂眸叩謝皇恩。
期間,中書侍郎裴孝青啟奏西南水患之事。
“皇上,西南水患致使流民無數,當務之急還是先賑災要緊。”
某武將:“可是如今國庫空虛邊關戰事吃緊,哪有那麼多銀子。”
裴孝青:“你什麼意思?難道百姓就不管了?”
我突然開口。
“皇上,臣願意將這些年的賞賜全部捐出,為國分憂。”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穆清昇顯然也沒料到我會這麼說,愣了一瞬。
他最是明白我對那些賞賜的看中,不理解我為何突然變了性子。
“虞......沈愛卿,你確定?”
“臣確定。”
我語氣堅決。
大殿上落針可聞,不過短短幾秒卻格外難熬。
我看著他逐漸皺起的眉峰,漸染不悅的眸子。
我多希望他能答應我的提議。
隻要他答應,就說明他不知道賞賜作假之事,說明他也是受人蒙騙。
這樣我還能安慰自己,曾經的那些好都是真心的,曾經對我宣之於口的愛也是真的。
在我的目光中,穆清昇緩緩搖頭。
“不行,我大慶如今危機四伏,身為皇帝朕自當以身作則,豈有讓臣子當先之理。”
我堅持,“臣不喜錢財,既然百姓如今需要,自然——”
穆清昇沉聲打斷。
“不可,那些賞賜是朕給出去的,斷不可收回。”
最後一絲僥幸破滅,我唇色蒼白,不再言語。
外人看來他是厚待忠良,可唯有我明白,他是在掩蓋真相。
隻有明知那些賞賜都是假的,才不敢示人,才會用這麼蹩腳的理由來打消我的念頭。
穆清昇,是我瞎了眼愛上了你。
5。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回的沈府。
隻記得在裴孝青及眾人的極力勸諫下,穆清昇臉色難看的同意了。
他不知道,我早已連夜將那些石頭替換成了真金銀。
忽而想起我剛去軍營之時,常常與穆清昇通信。
我說軍中又苦又熱,想念京城的栗子雪。
穆清昇偷跑出來,趕了七天七夜的馬車,將尚還未曾融化的栗子雪交到我手中。
他說,“隻要虞兒想要,我就都送給你。”
翻出珍藏許久的荷花燈,被歲月腐蝕的已經極為脆弱。
我心一橫,直接撕碎。
穆清昇,等到明日,一切就都結束了。
6。
擊退蠻夷班師回朝的第三日,我早早起床梳洗,帶上軍符出門。
沈家之人從不貪戀情愛。
這兩日的消沉足夠了。
大殿上,眾人還在為軍隊糧草輸送之事爭吵。
裴孝青:“沈將軍用兵如神,我大慶無人能出其右,糧草自當以水運最快,速戰速決。”
“不可水運,若是被後方偷襲根本來不及接應。”
“怎麼?陸運若是被襲就憑你那幾個生瓜蛋子能來得及接應?去送人頭的吧你。”
“裴孝青你別欺人太甚!”
穆清昇揉著額角,多次用眼神示意我說些什麼,但都被我刻意忽視。
“你什麼你,不然你問沈將軍到底咱倆誰說得對。”
見被提及,我思索片刻,想著蠻夷雖勇但謀略的確不足,半個月擊退足夠。
“裴侍郎說的對,水運為上。但也不可鬆懈防守,河道應跟隨軍隊看護,蠻夷尚武但無謀略,還需智取。”
上首,穆清昇眸中帶笑的看著我。
像是讚許,又像是鼓勵。
曾經他也是這樣看著我,我以為他是在為我驕傲,現在想來隻是在戲謔獵物罷了。
我深吸一口氣,一如以前,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隻是不知為何,眼前竟有些模糊。
穆清昇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蹙了蹙眉。
一旁裴孝青還在喋喋不休,“皇上,依臣之見應立刻派兵,一鼓作氣擊退蠻夷。”
穆清昇看向我,“既如此,沈將軍可否繼續領兵出征蠻夷?”
若是以往,我定會毫不猶豫的接下,隻為他的一句稱讚。
可是這次,穆清昇,我打算放過我自己。
我淡淡開口。
“臣,不願意。”
話音剛落,眾人都愣在原地。
尤其是穆清昇,似乎不敢想自己的耳朵,“沈將軍,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掏出軍符放在地上,擲地有聲,“皇上,臣父母本就不希望臣舞刀弄槍,而且......臣已到婚配年齡,自請辭官回鄉,還請皇上準許。”
穆清昇似乎覺得我是在和他耍性子,竟然笑了,“沈將軍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有什麼要求你盡管提,朕一定滿足。”
我笑的諷刺,我最想要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但張口卻還是,“臣沒什麼想要的,隻想辭官回鄉,還望皇上成全。”
身邊大臣紛紛勸我,“沈將軍三思啊,如今我們慶國將才不多,不可任性啊!”
“是啊,這天下的百姓還需要你。”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為百姓守衛疆土。
可是這天下功勞皆被穆清昇占盡,哪還有我沈家的一席之地。
他散布謠言傳我沈家有虎狼之心一直背負罵名,我多年征戰沙場除了一身傷痛又留下了什麼。
“望皇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