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死那天,屋外的雪下的和五年前清徽死的那天一樣大。
十八歲那年,父皇強行將我嫁給了大自己七歲的表叔,我成了整個大周的笑話。
我和李鍇兩看相厭,我覺得他麵目醜陋,他覺得我矯情難纏。
糾纏了十二年,父皇剛駕崩,李鍇就讓我病逝了。
一睜眼,我回到了十歲。
劉太後還沒有去世,父皇還沒認回自己的母家李氏。
李鍇,父皇,我們的賬慢慢算。
1。
「公主身體康健,何須太醫前來。」
昨日太醫例行過來把脈,李鍇擋在門前,一口替我回絕了。
父皇去世,作為宗室子弟的新皇登基,駙馬李鍇眼見我沒有了靠山,將我身邊的侍從一一調去。
臘月天寒,京中的許多房子被大雪壓塌。
我得了風寒,李鍇不給我厚重的衣服,新鮮的食物以及需要的藥材。
也不給我請醫生,現在連上門的太醫他都直接趕走。
我不得已隻能自己動手,可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雜事,加上我病沉沉的沒有力氣,衣服被子上都生了虱子。
前些日子我想著烤火,木炭的火苗燎上了我的麵容,變成一道道去不了的灼痕。
母妃遠在宮中,不能即刻得到我的消息。加上李鍇暗中阻隔,更是艱難。
新皇倒是知道我的處境,可他和我不怎麼親近,加上剛登基,忙著賑災,更是懶得理我。
李鍇現在就等著這場大風雪把我拖的活活病死。
再也沒有什麼公主來給他嗯使絆子了。
我窩在榻上,冷風呼嘯,沒掩緊的門窗呼呼作響。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我隻覺得可笑。
2。
十八歲前的我自認是整個大周最幸福的女子。
我是當今皇帝的獨女,皇帝十分珍愛我。
嘉元二年,父皇為我舉行了隆重的冊封禮。
百官拜表稱賀,母妃也因我晉封為賢妃。
我是本朝第一個有冊封禮的公主,父皇還送我東宮三少宮,為我花了數十萬錢建造府邸,許諾我出嫁後月給千貫,待遇如同皇太子。
可這一切在我嫁給駙馬之後,急轉直下。
劉太後去世之後,有官吏奏明父皇的真正身世。
說父皇的親生母親是已逝的李太妃,父皇隻是劉太後抱養來的。
劉太後熱衷權力,先皇早逝,劉太後和父皇一起稱製,把握朝政。
但凡上奏讓皇帝親政的官員都被劉太後貶了出去,大周儼然成了劉太後的一言堂。
直到父皇二十五歲,劉太後生了重病才歸還朝政。
因為這件事,父皇和劉太後的關係不甚親密,十分緊張。
父皇的生母李太妃,出身卑賤,也不得先皇寵愛,早早離世。。
她留下了許多給兒子親手織的衣物和寄托了濃濃思念的書信。
如水一般的柔情和劉太後的鐵血管製大相徑庭,讓父皇十分觸動,
感恩於親生母親對他的恩情,父皇大肆封賞他的母族,令母家的一個子侄李楷和我定下婚約。
李鍇的父親是李太妃的哥哥,大了我七歲,我該稱他為表叔。
大周律法有言,“中表不婚”。
若是違規結婚了,不但要強行離婚,還要“各杖一百”。
可這是皇帝下的命令,便沒有人敢違背。
天子犯法,非但不懲罰。還要把女兒風風光光的嫁給叔叔。
3。
李家家貧,缺少教養,驟然富貴,想壓我來彰顯他們的氣勢。
大婚當晚,賓客既散,我看不上駙馬性情粗鄙,不願洞房。
李鍇的母親楊氏進入我的閨房,看見我坐在鏡子前,三四個丫鬟聯手給我拆發飾、卸妝、更衣。
「兒媳婦該洞房了,我兒子在房間裏等你呢。」
楊氏擠出一個笑容,訕訕的提醒我。
「不去,告訴李鍇,我今個兒自己睡,要洞房,他自己洞去。」
我頭也沒抬,便拒絕了。
李家隻是個小門小戶,聽說以前是在京中賣紙錢的。
再說那李鍇,身上沒有半分才氣不說,性情粗鄙,麵目醜陋,怎麼配得上我?
「不去?」
楊氏的眼睛眯起來,眉毛豎起。當即招呼一群家丁把我架了起來,關進了婚房。
「幹什麼?把我放出去!」
我猛的敲門,把門拍得砰砰響。
「公主別敲了,進了我李家的門,就是我李家的媳婦兒。別想著擺什麼公主架子,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楊氏站在門外,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做了新婦,敦倫之禮是不可缺少的。即使我是公主也不能如此任性。
況且李家現在恩寵正盛,父皇是有名的仁君,斷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怪罪於她。
我沒有想到楊氏會如此大膽,被關進婚房,我度過了屈辱的一夜。
我的自尊,我的人生,從這一刻開始崩塌。
我醒來後冒著大雨敲打宮門。我來的急促,沒有打扮,穿著素衣,長發如瀑。
宮門大鎖,我一掌一掌的拍上去。
啪——啪——啪——
「開門啊,開門啊!父皇,我是嫣兒。開門啊!」
雨點劈裏啪啦的砸在我的身上,發絲緊貼著我的臉龐。
我前18年沒有受過的罪。從我嫁給駙馬開始,傾瀉而出。
和離之事沒有結果,父皇叮囑我,嫁了人就要好好當家了,不能再做小孩兒心態。
朝中大臣因為我擅闖宮禁彈劾我,又上表讓我像前朝大長公主學習婦德,安排端淑恭順之人人時時教諭我。
4。
我與駙馬相看兩厭,李鍇的相貌連端正都算不上,至於才氣那更是沒有,如果不是有個好親戚,哪裏做得到官?
父皇說李鍇的書法十分精妙,可他從來沒有在外人麵前展露過。
和李鍇相處一段時間,我便知道這就是一個草包。平日裏也不見他鑽研什麼學說,看什麼書。
李鍇隻會買一些名人書畫收藏,也不懂得裝裱、保養,還是參觀他收藏的兩位大師發現此事,提了出來。
不然他的那些收藏,放個兩年就不知道要被蟲蟻啃食到怎樣的地步。
就這,他附庸風雅的錢還是從父皇的賞賜中出的。
我愈發看不上他。
李鍇也厭惡我總是對他冷眼相待,有給我獻殷勤的功夫,不如和他那溫柔小意的妾室,通房聚在一起歡樂。
母妃有意抓李鍇的把柄,可李鍇唯一的長處就是偽裝。
再加上父皇的偏袒,和離之事遙遙無期。
李鍇的母親楊氏,總是拿著長輩的架子訓斥我。
乳母看不慣楊氏對我的屈辱,總是擋在我前麵,和楊氏對吵起來。
不久,我的乳母被汙蔑盜竊趕出皇宮,餘下的宦官,宮女全部遣散。
一時間,我查看四周,卻沒有一人可以信任。
父皇在我和李家之間搖擺不定。
第一次,父皇看我實在痛苦,下旨貶李鍇出京。
不過兩日,他又推翻了自己的命令,將李鍇召回京城,隻罰了他兩萬的銅。
李鍇連京城的門都沒挨到就回來了,至於罰的那點錢不過是九牛一毛,和父皇給他的賞賜不值一提。
第二次,母妃派的人遲遲抓不住李鍇的把柄,向父皇獻計秘密鴆殺李鍇。
父皇不說話,此事不了了之。
第三次,我和駙馬已經生活了12年,父皇終於下定決心讓我和離。
不過3月,父皇重病,我和駙馬又複婚了,這一次的婚姻一直持續到我病逝。
我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生而甚惠。朕所鐘愛。」
這是父皇親口說的。
可是父皇,你害得嫣兒好苦啊!
我閉上雙眼,腦中又浮現了那個穿著雪白素衣的佛子。
清徵,我來了。
我一睜眼,不是陰森的地府。
我重生到了十歲,劉太後還活著,父皇還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3。
我十歲那年,父皇病重。
我跪在榻前,赤足散發,替父皇祈禱。
「上天有靈,我願以身代父受罪,折十年壽命,惟願父皇安康。」
父皇醒後對我說。
「吾女,當為文帝。」
我大喜,我知道父皇是想稱讚我和漢文帝劉恒侍疾母親一樣孝順。
前世我隻想當一個孝順父親的好女兒,可我今生真的想當皇帝。
隻要我逐漸發展自己的勢力,並父皇灌輸我繼位的念頭,那麼今日這番話就會成為未來的印證。
父皇子嗣單薄,朝中大臣早就提議父皇過繼宗室子弟為儲君,但父皇總覺得自己還能有孩子,便回絕了。
重生而來的我知道父皇沒有孩子,隻有我一個女兒。
這個皇位就該我來坐。
劉太後病重,我每日跑去她的寢宮請安。
「咳,咳!你日日來看我,多費心了。」
六十五歲的太後躺在床上,裹著素色頭巾,直起身和我交流。
我端著藥碗用勺子攪了攪湯水,低下頭微微一笑。
我連續來慈安宮有二十多天,每次都帶著自己抄寫的佛經,陪太後說說話,聊聊天,講一下朝內的政事。
太後深受先皇寵愛,先皇去世前留下聖旨,準她輔佐皇帝處理朝政大事。太後是個天生的政治家,獨攬大權,直到父皇二十二歲才歸還朝政。
史書記載,「當天聖、明道間,天子富於春秋,母後稱製,而內外肅然,紀綱具舉,朝政無大闕失。」
喂完了藥,我借口和太後獨處,退避眾人。
「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看著眼前的女子,她沒有了年輕時候的美豔,滿頭銀發,皮膚不再緊致,眼皮耷拉下來,看起來是個慈祥的老太太。隻有眼神中流出的一點精光,讓人想到她就是掌握大權二十年的人物。
後世評價她說,「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
可我知道太後她,也是想當皇帝的。
「祖母,女子不能稱帝嗎?」
劉太後聽到這話,一時沒有回答。
當初她想穿天子的服飾去祭祀,被群臣阻止,最後穿了皇太後的改製冠服。
祭拜過後,她想命人將此記錄下來,又遭拒絕,說天下當然沒有太後祭祀宗廟的道理。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女子當真不能成皇帝嗎?
我又問她,「女子之誌未必短,男子之見未必長。休言女子非英物。為國犧牲敢惜身。祖母您助我吧,讓天下人看看,女子到底能不能當皇帝?」
劉太後思索了一番,當今皇帝子嗣綿薄,眼看我就是他唯一的女兒,上位的可能性很大。隻是朝堂諸官......
她看著我眼底湧起的對權力的渴望,如野火一般,問我。
「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我答,
「敢為天下先」
她又問我,
「不見前朝太平公主之事乎」
我又答,
「吾當做李二」
劉太後聽到此處。不由得笑了起來,她渾身散發出執掌天下、吞並寰宇的氣勢。比起一個太後,她更像一個帝王。
可她做不成武則天,我也不是太平公主。我隻願意當李世民,不管誰擋了我的路。
隻有一個字,死。
劉太後撫掌大笑,自生病以來,她好久沒有這麼歡快了。
慈安宮上的烏雲都被這笑聲衝散了,顯出幾分明媚。
「好,好,你過來,我把這些東西交給你。你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記得給我報信」
她拿出床頭的一個匣子,裏麵打開是一張紙,上麵寫滿了人名。
「名單上的人你都可以差遣,遇到不配合的,你就自己處理了。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