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我,一朝入宮被封貴妃,直至我死,後宮三千粉黛再無恩寵。
我死後,重生在二十一年前,參加那場決定命運的公主婚宴之前那天。
我被姐姐下藥,渾身布滿紅疹,她拿著我的請柬赴宴,急不可耐地去搶奪我的命運。
我躺在床上笑出了聲:
姐姐,你眼中的富貴榮華,不過是被人當做一味藥材,煉藥取血......
1。
鹹宜公主婚宴的那天,我渾身布滿紅疹,不能出席,隻好留在閨房裏看書。
我的貼身婢女雲容,氣得滿屋亂轉:“這定是三小姐使得壞!”
我一把薅住她:“在這兒站好,別擋著光。”
雲容朱唇一抿,淚珠比話語先落了地:
“老爺夫人去得早,姑娘小小年紀就在二老爺門下討生活,如今已過及笄,今日的宴席若是去不上,姑娘的親事何時才能有著落啊!”
我自然知道,雲容從小跟著我,從蜀州到東都,自父母逝去後,她是身邊唯一真心為我打算的人。
今日之事雲容如此著急,也是有因由的:在東都,貴女們的宴席本就比長安少。
鹹宜公主為聖人薦的修士入主欽天監,此時聖眷正隆。
她的婚宴在東都舉辦,勢必世家子弟雲集,正是未婚男女相看親事的好時機,錯過這一次,不知還要等到何時。
叔父本是讓我去赴宴的,可惜今日一早起床,我的臉便成了這幅鬼樣子。叔父為家族計,無奈允了三姐姐玉瑤去赴宴。
三姐姐離家前,還特意到我窗前晃了一圈,得意洋洋地捧著請柬,仿佛手裏捧著的,是往後數年的榮華。
前世,這的確是一場,決定命運的婚宴:壽王在婚宴上一眼相中了我,從此踏入皇家半生榮華。
我猜,三姐姐也重生了。
可是前世,那是個聲稱對我一見鐘情的男人,把我送到他父皇的龍床上以求自保時,沒有過絲毫的猶豫。
這些,三姐姐是都知道的,可在她眼裏,綱常倫理都不及那一場無盡的富貴榮華。
前世,我成為貴妃後,三姐姐想奪聖寵不成,被喜怒無常的天子賜死。
後來長安城外的兵戈鐵馬踏碎幽魂,我以為自己終於解脫。
再睜眼,卻回到二十一年前東都楊府的閨房中,公主婚宴的這一天。
2。
此生,去赴宴的楊家女換了人選,鹹宜公主婚宴後,壽王流水一樣的禮物依然送往楊府。
叔父大喜過望,跑到宗祠猛磕了一通響頭。
人心總有遠近親疏,叔父要得是靠楊家女興旺家族,能把寶押在親生女兒身上,當然比押在我這個侄女身上更值得開心。
世人慣是捧高踩低,往日裏叔父覺得我奇貨可居,吃穿用度、日常教養,均是比對府上的幾位堂姐,府中上下也對我甚為尊崇。
如今我麵上生了紅疹,躲在房中靜息調養,也不過才幾日光景。
雲容就哭著跑進來:
“小姐,奴婢去賬房領月例,賬房的人說府上的銀錢現下都要緊著三小姐用,小姐如今不用出門無甚花銷,晚些時日再領也不遲!”
不待我出言安撫,三姐姐誌得意滿的笑聲就先進了屋,笑聲落下人才出現在我眼前,說話前,特意抬手細細撫過頭上插的滿頭珠翠。
“都怪姐姐這些日子忙於應酬,無暇顧及妹妹,那些混人居然敢如此欺主,看我不叫父親把他們打一頓發賣了!”
眼看就要成為炙手可熱的壽王妃,三姐姐一改從前乖巧的小女兒神態,說話都要微揚著下巴。
“那就多謝姐姐了”,我起身對她施禮,順便把氣鼓鼓的雲容擋在身後。
三姐姐低頭撫著腕上凝翠欲滴的玉鐲,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自你十歲來到我家,父親眼中便看不到別的女兒。琴棋書畫為你請最好的老師,衣裳首飾要供你先挑選,嬌養了這許多年,為得就是有一天能靠你閉月羞花的容貌,為我們楊家謀取一份好前程。”
“可是憑什麼?”,三姐姐的音調拔高,聽起來略有些淒厲:
“我亦是楊家的女兒,容貌才智皆不輸你,為何就不能是我?!”
我歎了口氣:“嫁入皇家可能是楊家的好前程,卻絕不是我們的好前程。”
三姐姐上前一步,伏在我耳邊輕聲說:
“既然如此,這一次,妹妹就把這份前程留給我吧。”
說完轉身大步向屋外走去,走前還不忘留下一句話。
“雖然沒有嫁入皇家的機緣,父親也不會虧待你的。東都的富商裴家日前來咱們府上拜訪,想求娶一位楊家女,父親覺得那裴家小郎君與妹妹甚是登對。”
前世,裴小郎君是三姐姐的夫婿,此生她要讓我替她嫁去裴家。
在她眼裏,裴家是商賈之家,士農工商的最末流。
嫁給裴家的小郎君做商人婦,和嫁入皇家成為壽王妃,甚至進一步成為貴妃,觸摸皇權的最頂端相比,她自然會認為,自己此生已經做了最好的選擇。
殊不知,就算她不搶奪,此生我也會避開前世的命運。
什麼皇權富貴,天家恩寵,都是假的!
她從未想過,聖人前半生經綸濟世,縱然我有天香國色,又怎能使他枉顧人倫,在遲暮之年寵信自己的兒媳?
事出反常必有妖,姐姐啊,真希望你能別被富貴迷了眼,好好的想一想。
3。
三姐姐封壽王妃的聖旨到楊家的時候,我身上臉上的紅疹已然褪盡,但是叔父仍然替我稱病,沒讓我跟著一起接聖旨。
他怕節外生枝,我也怕,正可謂是皆大歡喜。
我讓雲容尋機會暗中調換了楊家遞給宮人的合婚庚帖,把三姐姐的生辰八字換成了我的,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奔那場富貴,我合該送她一程。
前世,聖人寵幸我可不是因為容貌性情,不過是欽天監推算出的八字,讓他按圖索驥找到了我頭上。
外人眼中的無盡榮寵之下,掩蓋住的,是一個處在皇權巔峰遲暮老人對長生的渴望,對死亡的恐懼。
女人?情愛?不,在他眼中,我的血肉之軀,不過是煉製長生丹必備的一味藥材!
楊家想用女兒興旺日漸式微的家族,聖人給予楊家無盡榮寵換取長生的希望,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楊家遷去長安之前,在叔父的敦促之下,楊、裴兩家在一個月之內迅速走完提親、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這一幹繁瑣流程。
我還沒緩過神呢,人已經穩穩地坐在八抬大轎上了。
外麵吹吹打打喜慶熱鬧,雲容隔著轎簾子在我耳邊嘀嘀咕咕,甚是不甘。
在雲容心裏,我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值得嫁全天下最好的郎君,她還在為三姐姐搶了我去公主婚宴的機會,嫁入皇家而耿耿於懷。
可我此刻沒辦法讓她相信,全天下最好的郎君並不在皇家。
我隻能說:“我若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也定不是因我嫁了全天下最好的郎君。”
雲容說她不懂。
傻丫頭,她怎麼會懂呢,那是我前世用二十多年才悟出的道理。
洞房中掀起喜帕的,是個麵容清秀的白淨小郎君,身上帶著點酒氣,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驚豔與羞澀。
他說:“環兒,你真美,我見過邊塞的雲,漠北的雪,都不及你眉眼中傾瀉的一分笑意動人。”
那一晚,床幔翻動、紅燭搖曳,如月一般朦朧。
大概是因為行商常年四處奔走,裴小郎君雖然麵白如玉,身上,還是蠻結實的。
讀書人皆胸中有溝壑,裴小郎君是胸腹有溝壑。
我的這位夫君,摸起來,甚好。
4。
三朝回門那天,楊家闔府正為舉家搬遷長安之事,忙得雞飛狗跳。
不同於往日寂寂無名時,楊府門前如今車馬川流不息,來往的都是往日斷難攀附的高門世家。
我和裴郎拜完叔父,他留下與叔父說話,我自去園中尋三姐姐。
楊府花園中如今鶯聲燕語,三姐姐身邊環繞的,都是高門世家的小姐們。
往日裏與楊府走得近的家世略低些的閨閣女子,如今隻能遠遠眺望,再難坐到三姐姐身側。
見到我來,她言笑晏晏地招手:
“環兒快來,我介紹小姐妹與你認識。”
她口中的“小姐妹”,正是國公府和幾大家族的世家千金,此時環坐在她周圍,眾星捧月般將她圍在中間。
“這是我堂妹,前幾日剛剛成親。日後我搬去長安,還要勞煩眾姐妹多多照拂她夫家的生意。”
看似姐妹情深,卻一語道出我夫家的商賈身份。那些世家貴女們聽到我嫁入商賈之家,臉上的笑意均是淡了許多。
三姐姐看到我受如此冷遇,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日後的飛黃騰達,愈發地得意,隨手從頭上取下一支金釵,示意貼身侍女越過身邊眾人送到我手上。
“環兒,一入宮門深似海,咱們姐妹日後如此相聚的機會怕是不多了。”
“這是壽王托人送來的,長安城中的最新款式,家中幾位姐姐都有份,也送與妹妹一支留作念想,這樣時興的樣式,想來妹妹以後在東都也不會常見。”
身邊貴女們一臉豔羨地望著我手中的金釵,我接過金釵在手中略一翻轉,果然看到金釵背後熟悉的印記。
“三姐姐或許不知,這款金釵正是出自裴家長安的分號,日後姐姐到了長安,裴家商號出了什麼新的釵環衣裳,我定會叫裴郎差人先給姐姐送一份圖樣挑選。”
眾人聽了我的話,才知曉我嫁的商戶,並不是簡單的商戶,而是東都首富裴家。
裴家產業遍布各地,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各家貴女們的衣食用物中,無不有裴家商行的影子。
貴女們對我的態度,立時又熱絡了起來。
叔父如此善於鑽營,親自挑選的嶽家,怎會平常?
前世,三姐姐一心嫉妒我攀上皇權富貴,瞧不起自己的夫家裴。婚後不久守寡,便迫不及待直奔長安回到楊家,想在皇城中與我一爭高下。
恐怕裴家上下,她都沒正眼瞧過,又怎會知曉她一直冷眼相待的裴家,有著如此雄厚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