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坡望去,看著張俊來那幾近四進的宅院,陸子吟不由嘖嘖稱奇:
“難怪是能開賭坊的人,就這土豪氣息,怕是得一鄉之人養他一家!”
陳一帆聽不懂什麼叫做“土豪氣息”,可聽懂了陸子吟後半句話的他,連忙附和道:“老......少爺說的不錯,下河鄉的土地,基本上都投獻到了張俊來的手中,說一鄉百姓養他一個張家,根本就不為過。”
所為投獻,顧名思義,便是老百姓為了躲避日漸苛刻的田賦糧稅而想出的伎倆。
他們將自家的土地,巧立名目的獻給免稅免徭役的秀才、舉人老爺們,這樣他們隻需要給出遠低於朝廷稅收的收成就行。
膽子再大點的百姓,甚至給秀才、舉人老爺們簽訂契約為奴為仆,從而逃避朝廷的徭役。
要知道自洪武年到現在,朝廷的徭役越發沉重,服徭役不僅沒有食物可吃,沒有銅錢可得,甚至還要自帶幹糧,冒著生命危險去給朝廷做事。
此消彼長之下,那些秀才、舉人們手中的田畝就越發的多了,財富也就越來越多。
使得他們逐漸從士子脫胎成了士紳、鄉紳一階,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更有甚者,如張俊來、孫堯這樣的舉人,以放“高利貸”的手段,逼的那些百姓彈盡糧絕,使得他們不得不賣田為奴,給他們中糧食。
這也是為什麼孫堯在被陸子吟封了兩家典當鋪後,如此著急,甚至不惜給盧盛泯一千兩銀子,讓其幫自己的原因之一。
種糧食雖然收入也不菲,可哪有逼人賣妻賣子賣田來錢快?
“所以啊,什麼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少爺我看這些士紳、鄉紳也該殺。”陸子吟十分痛恨道。
陸子吟前世研究明史時,就對這些國之碩鼠,後來的賣國賊表現的非常痛惡。
等到他穿越過來後,親身經曆了一些事後,就更加痛惡了。
也就是他現在隻是一個縣令,手中沒權,不然非得學洪武皇帝一樣,殺他個血流漂杵不可!
而一旁的陸成見自家少爺那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後,不禁有些欲言又止,心說少爺啊,您其實也算得上是士紳一流,隻不過補了缺,當上了縣令而已......
滅門縣令,破家知府,可比這些士紳、鄉紳恐怖多了。
陸子吟一行人邊說邊圍著下河鄉閑逛。
還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當陸子吟見這下河鄉也開了幾家食肆後,不由心中一動,帶著魚可沁等人便走了進去。
食肆看著不大,裏麵的客人倒是不少。
再加上都是鄉裏鄉親,食肆的幫廚、小二都是一對夫妻擔任,裏麵的氣氛倒也算融洽。
可當他們瞧見陸子吟這一行人,明顯一副外鄉人打扮的人進來後,食肆裏麵的議論聲,瞬間停止了。
好在食肆的男主人比較反應快,他立馬找來一塊抹布,將角落靠窗的一桌收拾出來,陪著笑臉道:“幾位客官,這邊請。”
陸子吟打量著食肆內不算臟,可和幹淨也不搭邊的環境,忽然看向了魚可沁。
好在魚可沁並沒有後世某些矯情女子的惡習,非常自然的就朝著最裏麵坐去。
陳一帆和陸成二人不敢和陸子吟坐一桌,便想食肆的男主人再收拾一桌出來,卻被陸子吟揮手攔住了。
“出門在外,就別講究那麼多了。”
陸子吟怕他們多想,又小聲點醒道。
待點了幾分家常菜,陸子吟正準備喚來食肆男主人,問問近期有關下河鄉張俊來張員外的情況時,附近一桌下河鄉鄉親議論的內容,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們恐怕不知道,張秀才爹娘之死,怕是蹊蹺的很咯。”一名滿臉麻子,看上去年近半百的男子,一邊喝著鄉下自釀的濁酒,一邊搖頭晃腦道。
“能有多蹊蹺?鄉親們不都在傳,是張......張員外害死的嗎?”同桌的一名矮瘦男子小聲說道:“據說張秀才都狀告到縣裏去了,老父母也受理了此案,甚至還將張員外關進了大牢,這不就相當於承認了對方的惡行嗎?”
陸子吟從這名矮瘦男子說話的情緒中,不難聽出,哪怕是張俊來被自己關進了大牢,不在這下河鄉,對方依舊會十分害怕。
可見張俊來的惡名在下河鄉有多甚。
“你也知道老父母隻是暫時的將張員外關進了大牢,指不定哪天他就會被放出來!當初張員外害死他......”麻子男正欲繼續說下去,忽然打了個酒嗝,像是酒意清醒了幾分,無意間瞥了陸子吟這幾個外鄉人一眼,立馬又閉口不言了。
顯然是害怕說出去後,會傳到張員外口中。
陸子吟這輩子最恨別人說話說一半了,所以他給了陸成一個眼神,後者立馬從袖間掏出一枚價值二兩的碎銀,拍在了麻子男的酒杯旁,叉腰道:“我們少爺想聽你繼續講故事,這是你的賞錢。”
“喲,謝謝小爺!”
麻子男真沒想到居然還有意外之財,忙不及的將碎銀裝入胸前麻衣縫起的口袋中,待反複確定碎銀還在後,這才對陸子吟抱拳狂擺稱謝。
陸子吟擺手示意他別謝了,“你繼續說,張俊來一案,為什麼蹊蹺?若是說得好,小爺我另外還有賞。”
此話一出,就連麻子男同桌矮瘦男子都眼紅了,陸子吟敢直呼張員外的姓名,顯然是來曆不凡,於是連忙說道:“小爺,俺也知道不少!”
“去去去,你知道個屁,俺家就住在張員外後院下坡處不遠!”麻子男瞪了矮瘦男一眼,隨即對著陸子吟諂媚道:“小爺,您不知道,俺之所以說那事蹊蹺,實則是那天太古怪了。”
“那是七天前的晚上。”
......
那一晚雷雨交雜,空氣中彌漫的泥土味,使人心煩意亂。
張老三一如往常那般,半夜起床上了趟茅房,又巡視了張宅一圈,便準備回房歇息。
張老三不是他的本名,因為其祖父和父親都是張家的家生子,他自己更是從小照顧張俊來長大,故被張宅裏的丫鬟、小廝們稱為張老三。
以張老三年僅五十歲的年紀,其實這樣的事情,早就不需要他去做了。
他這一生的生活軌跡基本上都留在了張宅之中,幾十年的習慣之下,早已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