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一年,四月初四,清明。
一支龐大的車隊,由北京宣武門駛出,途徑左安門,朝著鞍山進發。
這支車隊既不是商隊,也不是軍隊,竟然是一支送葬的隊伍。
領頭的少年舉著亡者牌位,緊隨其後旗杆上掛滿著白布,車隊兩旁有身著麻衣的親眷拋灑著黃紙,整個車隊哭泣聲綿綿不絕,令人痛惜。
“這又是那位大人物死了?”
有不識字的京城百姓,忍不住小聲議論。
一旁讀過幾年私塾的鄰裏搖頭說道:“聽說前陣子有位參與修建大高玄殿的工部侍郎,被掉落下來的金絲楠木大梁給砸死了,看著排場,估摸著就是他了。”
“這麼倒黴嗎?”有人感覺惋惜。
工部侍郎那可是通天的存在,哪怕是京官滿地走的北京城,那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再往上走可就要到文官頂端,部堂、尚書一列了。
“哼,惋惜?你要知道他做過什麼事情,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有一名少年咬牙說道,其同伴見狀,連忙將其拉至角落,勸慰道:“阿陽,你忘記怎麼答應我的了?”
“兄長......”被稱為阿陽的少年十分不服的垂下了頭,憋屈道:“害我們家破人亡的仇人就這樣死了,太便宜他了。”
“此惡官固然可恨,但真正的罪魁禍首隻有一個,那就是......”
阿陽的兄長看向巍峨皇城的方向,眼中滿是殺意道:
“狗皇帝!”
“可京城如此戒嚴,更不要說固若金湯的大內皇城了,單憑我們幾人,如何能夠刺殺狗皇帝?”從一開始的怒火衝天,再到眼前的漸漸冷靜,此刻的阿陽滿眼皆是絕望。
想當初,瀕臨絕境而造反的他們,殺進縣衙都死傷了近三分之一,現在他們隻剩下十來人,如何能夠殺進萬餘精銳駐守的紫禁皇城?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阿陽的兄長一臉平靜道:“咱們娘家的一位阿姊,不是在三年前被賣近皇宮,當了采買宮女嗎?”
“就在十天前,我終於聯絡到了她......”
聽著兄長那詳細的計劃,已經絕望的阿陽,眼神漸漸回歸希冀。
次日淩晨,北京天變。
記錄在史書上,唯一一次宮女造反的壬寅宮變,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發生了!
被宮女又勒又刺,又驚又怕的嘉靖皇帝勃然大怒,他狼狽不堪的逃離了昨日留宿端妃宮,甚至逃離了紫禁城,跑到了前不久才建成的西苑萬壽宮躲了起來。
同時他急詔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錦衣衛指揮同知等人,其中嘉靖皇帝最信任的,還是和他吃過一人母乳的,情如親兄弟的陸炳!
看見陸炳著急的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趕至了萬壽宮,哪怕是生性多疑的嘉靖皇帝,亦不免感動的差點流涕,抓著陸炳的手臂就訴說著自己的憤怒。
“朕待她們不薄,她們竟然試圖刺殺朕,尤其是曹端妃,這件事若是和她脫不了幹係,朕是不相信的!”
嘉靖皇帝越說越怒,接二連三趕至的幾名尚書和內閣宰輔的阻攔,直接下令道:“朕授你全權徹查此事,不管牽連到誰,都可先斬後奏!”
這道詔令中的權利,可謂是大了沒邊,毫不誇張的說,哪怕是朱明皇室的皇親國戚也參與了其中,陸炳查出來後,都可以一劍斬之。
皇帝授權錦衣衛如此權利之時,還是在洪武年間,那時候掀起的四大案,那個案子不是殺了數萬人,殺的血流成河?
吏部尚書許讚出列跪下,悲痛道:“陛下,不可啊!”
“閉嘴!讓他出去!讓他出去!”
以前的嘉靖皇帝雖然亦是說一不二,可從未有如此失態,像一個冥頑不聽的幼童一樣。
許是感受到了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此刻的嘉靖皇帝像極了被激怒的雄獅,非要通過大量的殺戮與血腥,才能消怒那般。
許讚見皇帝不聽自己說話,頓時求助般看向其他各部尚書,還有內閣首輔夏言。
剛正不阿的夏言此刻沒有吭聲,相比在他看來,謀刺皇帝可是大罪,嘉靖皇帝喊打喊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許讚還是太想當然了點。
而夏言不開口,其他尚書、輔臣就更不可能開口了,此時的禮部尚書正是日後的大奸臣嚴嵩。
其他諸如兵部尚書毛伯溫,刑部尚書吳山都是有名的帝黨,人家皇帝遇刺正是惱羞成怒的時候,他們才不會傻乎乎的進行阻攔。
許讚一見沒人幫著自己說話,頓時有些絕望。
他自然不是害怕嘉靖皇帝掀起大案,會死多少人,而是怕嘉靖皇帝如此看重錦衣衛,看重陸炳,會再次回到洪武年間,讓諸多文臣武將感覺到黑暗的時候。
誰也不想自己的脖頸上懸掛著一柄利刃。
想到這,許讚正欲提起衣擺,一頭撞向萬壽宮的殿柱,以死諫言時,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開口了。
此人正是陸炳,隻見陸炳神情肅然的朝嘉靖皇帝叩拜道:“陛下,當務之急,應當是招五軍都督府、勳貴領京營之兵入城戒嚴城門,以防宵小接替作祟。”
“其次宮女不僅要查,宦官亦要徹查,還請秦公公帶著東廠之人,聯合督查!”
隨著陸炳的一席話,逐漸冷靜下來的嘉靖皇帝看向一旁提督東廠的司禮監稟筆少監秦福點頭道:“你去跟著文孚督辦此事。”
“奴婢遵旨!”秦福跪地領旨。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朕要一個人靜靜!”
吩咐完之後,嘉靖皇帝便趕人了,諸重臣也不覺得意外,畢竟遭受此刺激,喜於修道的嘉靖皇帝,肯定又得對李耳一陣斥責,為何不保護他這個真龍之子,九五之尊。
許讚在退出萬壽宮之前,攔住了陸炳的去路,對其十分恭敬的拱手道:“陸指揮使果然一心為公,本官佩服。”
陸炳剛才的那兩個建議,可謂是戳中了許讚的心窩了。
對方不僅沒有接過嘉靖皇帝給予他潑天的權柄,反而是乘機主動削弱,並且還將東廠也拉過來,完美的避免了錦衣衛一家獨大,日後嘉靖皇帝後悔的幾項難題!
對於許讚的誇讚,陸炳卻並沒有自得,而是平靜的看向許讚,慢條斯理道:“許尚書切勿誤會,下官從始至終為的都是陛下,不是什麼公啊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