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將軍傅承煜是早夭之命,虧我係著紅線把壽元分給他,才讓他活到今日。
可他下了趟江南,喜歡上了才女沈清媛,吵著鬧著要同我解除婚約。
“清媛何等高雅之人,你這般市井潑皮的樣子如何能比?”
他嫌棄我吃飯太快,寫字太慢,喝茶太急。
更逼我把傅家傳承百年的玉佩物歸原主。
“隻有清媛那樣的女子,才配做當家主母,日後你進了門,可不能欺負了她。”
我哪裏能欺負她呢?
我已不準備嫁給傅承煜了。
紅線剪斷後,一切真相大白。
病若遊絲的傅承煜拉著我的手不肯放開。
我笑著扯過衣袖。
“您同沈小姐天作之合,不如請她分些壽元給你,便能同生共死了。”
1.
傅承煜帶著兵馬進城時,我還在月老廟中祝禱。
“信女願以紅線之約,與傅承煜同生共死。”
月老仙使看向我,目光中有我參不透的悲憫。
“吾兒何癡!”
沒辦法,傅承煜是早夭的命相,原本三年前就該命歸黃泉了。
這次攻打江南,更是有生死之劫,命懸一線。
幸而我有仙緣,被月老仙使收作徒弟後,窺探了天機。
我以紅線為引,硬生生把自己的壽元分給了他,才保他性命至今日。
我已在月老廟中跪了一個月。
我的丫鬟鴛鴦卻急個不住。
“小姐,你怎麼還想著把壽命分給傅將軍?滿城人都在傳,他此次帶了個女子一同回京呢!”
這樣的謠言,我這幾日聽過不少。
百姓們都在議論,說武威將軍收複江南失地功垂千秋,想要與江南詩禮大家沈氏,結秦晉之好。
可我一個字都不信。
傅承煜明明說過要娶我的。
那年我和他在郊外營中比賽射箭。
他策馬而來,與我訂下賭約。
“蘇雲,如果你能連中十環,我便把傅家祖傳玉佩送給你,日後娶你為妻。”
後來我果然箭無虛發,那玉佩自然也就被我收入囊中。
那時的他眉眼帶笑,神情中滿是對我的欣賞。
“我傅家的媳婦兒,該當如此!”
可這些,外麵的百姓如何知道呢?
但不論如何,我也還是應當去探個究竟。
於是我騎著棗紅色的矮種馬,如閃電般直直入城,希望能趕上前頭的傅承煜。
卻不料看見他行軍隊伍中有一輛掛著四角香包的精致馬車。
那樣的規製,隻有仕宦書吏大家才能用。
我心中一緊,難道百姓中的流言是真的?
我拉緊韁繩,堪堪停在了馬車一側。
高昂的馬嘯引起了隊伍前頭傅承煜的注意。
他看到了我,立刻就調轉馬頭飛馳而來。
我看他風馳電掣般的身姿,心下快慰。
一定是我想多了。
他可是同我有白首之約的少年將軍,怎會中途背信。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截停了我的小馬,並把我堵在了街巷死角處。
“清媛最受不得馬驚,你如此衝撞是何居心!”
他氣急敗壞,神情緊張,竟當街下馬走到了那輛馬車的舷窗下。
“清媛,你受驚沒有?”
纖纖素手撥開了垂落的窗簾,露出一張絕色傾城的臉來。
“無事,想來這位就是蘇家小姐吧?今日見蘇小姐,果然巾幗不讓須眉。”
他隻輕蔑地笑了笑,“什麼巾幗不讓須眉,她就是個天天舞槍弄棒的毛丫頭罷了!”
說罷他轉頭嗬斥我。
“還愣著幹什麼,快給清媛賠禮道歉!”
我的矮腳馬性子溫和,根本未曾碰到那馬車。
“我做錯了何事,為何要道歉?”
“你還嘴硬,若我不攔著你,你一定會嚇到清媛,怎麼如此不講規矩?”
傅承煜從來沒這樣說過我,一時間我的眼淚都在打轉。
可如今是在長街上,八方百姓看著,我隻能收緊韁繩,長吸一口氣。
“那你去請京畿府衙的人來斷案吧,給我一紙判決文書,我便道歉!”
傅承煜似乎是覺得我無可救藥,連眼神都帶著嫌棄。
“你怎麼跟清媛說話的?怎麼這麼沒禮貌!這是江南沈氏的千金,可不像你胡打海摔慣了,你給我好生禮待!”
2.
那坐在馬車裏的女子隻抬了抬柔弱無骨的手,傅承煜便立馬住了口。
“無礙,我並沒有傷到哪裏,不必如此小題大做。”
沈清媛側著身子,從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後笑了。
“蘇家滿門忠烈,讓清媛好生敬佩,清媛癡長蘇小姐一歲,便冒昧自稱姐姐了,希望能同蘇小姐和睦相處。”
是了,我蘇家滿門忠烈,男丁全部戰死沙場。
母親積鬱成疾,也在三年前隨父親去了。
如今蘇家一脈,隻留我一人。
周圍百姓聲嘖嘖。
“蘇家人丁凋落,哪裏有能為蘇小姐做主的父兄呢?又哪裏比得上沈家鐘鳴鼎食,子孫昌盛呢?蘇小姐這聲姐姐一叫,不就擺明了日後進門隻能做小了嗎?”
“你們看到沈小姐的長相沒有?真真是花容月貌,令人等閑不可視之。我是個女人都酥了,更何況是個熱血沸騰的男兒漢呢?”
閑言碎語如同潮水般將我包裹,但傅承煜卻置若罔聞。
“還愣著幹什麼,清媛給你臉麵,認你做妹妹,還不快道謝?”
“道謝?”
我強忍住眼淚,直視傅承煜。
“我父母隻有我一女,我哪裏來的姐姐,道什麼謝?”
“傅承煜,難道你想背信棄義,娶別人為妻嗎?”
我這質問一說出口,傅承煜竟然心虛了。
“這......”
可還沒等他開口,那坐在馬車上的沈清媛便立馬斂了笑意。
“蘇小姐說笑了,我此次進京乃是為了看望外祖母,隻是湊巧和傅將軍同行罷了,清媛這便告辭。”
說完她便讓車夫左拐,脫離了軍隊行陣。
放下車簾時,她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傅承煜。
可傅承煜的魂顯然已經被勾走了。
他急甩馬鞭,跟著沈清媛的馬車跑。
“清媛,你聽我解釋!清媛!”
慌忙間他回過頭,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憤怒埋怨。
“蘇雲,你幹得好事!”
馬蹄塵土飛揚,四周百姓議論不止。
隻有鴛鴦還立在我的身側,話語中飽含關心之意。
“小姐,我們回去吧!”
是該回去了。
我到府中時,已經是點燈時分。
偌大的府宅人丁衰落,隻有我一個主子並幾個小廝丫頭。
正堂中熱氣騰騰的,是傅承煜愛吃的火鍋。
以往他班師回朝,總會在去往宮中述職後來蘇府看一看我,陪我用一頓晚膳。
每次他都像餓了幾天似的,一邊胡吃海塞一邊感歎,“還是你這裏我待著順暢,我在外頭吃黃沙吹冷風,天天都想著這一口。”
可按照眼下這情形,他今日該是不會來了。
“小姐您......”
我搖搖頭,吩咐仆從們:“都撤了吧。”
3.
一連三日,傅承煜都沒有來看過我。
但他和沈清媛一起出遊的新聞,卻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大街小巷。
“沈家小姐在長街被下了麵子,聽說傅將軍哄了好久才哄好的呢!”
“傅將軍在戲園子裏為沈小姐點了幾出好戲,還自己扮上哄她開心,看來他對這位沈小姐用情不淺。”
滾燙的茶水澆在了我的指頭上,我低頭一看,原來茶杯已經斟滿了。
“小姐你怎麼樣,有沒有燙到?”
鴛鴦急忙忙趕來,用帕子替我收拾。
嚼舌根的下人這才注意到涼亭裏坐著的我,俱都慘白了臉色。
我根本無心苛責他們,滿心裏想著的,都是傅承煜為了討沈清媛開心,竟願意假扮戲子。
要知道他從前是最討厭聽戲的了。
“這些風月之詞,咿咿呀呀吵得人心煩,真不知怎會有人願意聽。”
我也一樣,因此我們寧願去南郊跑馬,也不願意拘在戲園子裏坐牢。
以往在宮裏或官場同儕的宴席中,傅承煜總會帶著我逃跑。
可沒想到有一天,他居然會為了哄女人開心,濃妝豔抹,粉墨登場。
門房送來宴會信箋,落款的主人是沈清媛。
“小姐,不想去就不去吧。”
可我怎麼能不去呢?
即便我萬般不願意承認,但我還是思念傅承煜。
我想看看他,想問問他到底怎麼想的。
入了沈府,我見到了傅承煜的好友和一些與我不常往來的高門千金。
整個宴會場景布置得高山流水,格外有腔調,讓我好不適應。
傅承煜陪沈清媛坐在主位上,兩人不知道正在說些什麼,湊得極近,顯得旁若無人。
“喲,是蘇小姐來了,恕我冒昧相請,快入座吧!”
沈清媛抬頭看見了我,笑意盈盈地打了招呼,並讓人給我上茶。
周圍已經有了小聲的議論,我如坐針氈,隻好大口喝茶。
“噗......”
突然鄰席有笑聲傳來,不知道是誰家的千金正捂著嘴看我。
“我說蘇小姐,這茶可是上好的明前龍井,配上梅花上的雪水泡的,你這樣牛飲,怎麼能嘗得出滋味?”
此話一出,滿室哄堂大笑起來。
我看了眼傅承煜,滿以為他會替我解圍。
可誰知他居然皺著眉頭,整個人不發一言,仿佛我很讓他丟臉似的。
於是我攥緊了衣袖,勉強用鎮定的聲音回應。
“我蘇雲是個粗人,不知道怎樣烹茶煮雪,讓諸位見笑了。”
“你如今還未嫁人,自然不要緊,若是以後嫁到夫家這樣待客,可不要笑掉大牙?”
原本一直未說話的傅承煜終於開口了。
“蘇雲又不會是我傅家的主母,倒也不必學這些。”
我聽了這話,什麼都顧不得了,幾乎是立刻站起了身。
“傅承煜!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旁的丫鬟鴛鴦也忍不住開口。
“傅將軍!您怎能這樣對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