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當朝陛下第十六女,名喚“昭慶”。
及笄那年,我隨阿姊出遊時愛上了一個戲子。
我為他豪擲千金、置辦田產,
世人皆稱【予初公子福氣不淺,幸得昭慶公主青睞。】
可新婚之夜,他卻眼底泛紅,跪在我麵前央求我道
【公主殿下,您放過我好不好?】
1.
據母後說,我出生那日,白鶴在宮門口盤旋良久。
奉天閣的祭司對父皇說:【此乃天降祥瑞,十六公主乃天選之人是也。】
父皇聽後大喜過望,命人取來紙筆,洋洋灑灑的寫下了“日升月恒,昭昭之宇。”
而後,他思量了許久,緩緩道:【天選之人必將庇佑蒼生,沒有福澤怎麼能行呢?便取一“慶”字,如此方為萬全。】
這便是我名字的由來。
自小到大,許是“天選之人”的緣故,父皇總是與我格外親近,可謂是有求必應。
小時候他總是抱著我說:【朕的囡囡可是天選之人,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這總是叫其他阿姊和兄長驚羨不已。
及笄那年,得父皇準許,我隨十五姊出宮遊玩。
十五姊與我年紀相仿,自也是合得來些。
但我與她相處的時候,總覺得我們之間隔了些什麼,那東西虛無縹緲,讓人有些許捉摸不透。
我緊緊的抓著十五姊的衣袖,生怕我們兩個被來往的人流衝散:【阿姊,你走慢一些,這裏人太多了。】
我有些焦急的對她說。
【好好好,那阿姊慢些走,昭昭可要抓緊了。】
聽到我這樣說,她也不惱,隻是放慢了腳步,有時還會故意停下來等我。
就這樣,我們亦步亦趨的走到了一家店鋪的門口。
看著上方的牌匾,我不禁念出了聲:【清潭小築。】
我轉過身對十五姊說【我們進去看看吧阿姊。】
還不等十五姊反應過來,已經被我拽了進去。
進入屋內,一股濃重的檀香撲鼻而來。
門內招待客人的小生看見我們便笑著迎了過來:【客官裏麵請吧,予初先生的戲馬上就要開場了。】
【予初先生是誰?】我忽閃著眼睛,好奇的詢問他。
【予初先生可是京城出了名的角兒,京城的小姐們都紛紛慕名而來,就為了看予初先生這一場戲呐。】
說到後麵,那小生的臉上拂起幾分驕傲的神色。
【阿姊,我們進去看看好不好?】我轉過身對著十五姊說道。
【不行,這裏各色的人都有,萬一一個不留神,你有個好歹,該讓我怎麼同爹娘交待。】
她的眼裏一抹含了擔心和害怕的模樣。
【阿姊,求你了。】
我舉起三根手指並在一起,【我發誓,阿姊,我肯定老老實實的呆在你身邊,不會亂跑的。】
我故意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盯著她看。
果不其然,看著我這樣說,她猶豫了一刻鐘,而後慢慢的點了點頭。
語氣有些嗔怪的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聽到她的話,我重重的點了點頭,臉上又浮出了笑模樣,拉住十五姊的手便朝裏走。
2.
進入內廳,幾排桌椅整齊的擺放在堂下,正對著桌椅的,是一個用木頭搭起來的戲台子,古樸而又莊重。
【那小生果然沒有騙我,這堂下果真都坐滿了人。】
我暗自的嘀咕著,拽著十五姊穿過這些所謂的小姐們,終於找到座位,堪堪地坐了下來,戲便開場了。
隻見一位公子隨著鼓點緩緩的上了台,看著他的到來,那些世家小姐們都像失了魂般蜂擁而上。
好在那戲台子上有欄杆,不然她們非將予初公子給活生生的吞了不可。
【人世之事,非人世......】還沒等他唱完。
門口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大膽,這成何體統!】領頭的人怒喝到。
阿姊見狀,將我緊緊的攏在懷裏,並輕聲安慰道:【昭昭不怕,阿姊在呢。】
我看清來人,是忠武侯沈忱,京城出了名的少年老成,明明年紀和我相仿,卻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穩重。
我立馬從阿姊懷裏掙脫出來,拽著她躲到了戲台後麵。
若是被他看到我在這,他定又要去父皇那裏告狀,說一些我不合禮數的話。
好在他隻是在堂下派人將那些小姐們送回府上,隨後便離開了。
我謹慎的盯著沈忱的背影,全然不知身後何時站了一個人。
【躲起來偷窺可不是貴族小姐的做派。】
一道男聲從身後傳了過來,嚇得我起了一身冷汗。
我猛地回頭,發現台上的人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後,我一個不穩,差點倒在地上,好在那人及時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才將我堪堪扶住,推到我十五姊的懷裏。
【戲台子周圍全是棱角,小心些,莫要被傷到。】
他的聲音清冷,明明說的話這麼溫暖,聽起來卻又有些疏離。
還沒等我回話,他便攏了攏衣袖,再次登上了戲台。
我隨阿姊找到了一個座位坐下,看著台上那人的表演。
看著看著,我竟癡癡的被那人的容貌吸引了去。
雖附上了重重的粉,但仍舊清晰可見俊朗的麵龐,配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高挑的鼻梁,伴著薄薄的嘴唇一開一合清晰的念著唱詞。
一襲青衣更襯得他宛如那天上下凡的神仙般,清冷疏離。
怪不得京城裏那些世家小姐都被迷成這樣。
曲罷,我上前攔住他,對他道:【予初先生留步,敢問先生這一出戲叫什麼名字?】
【回姑娘的話,此曲名為《牡丹亭》。】
他雙手作揖,後退一步道。
【那你每天都會唱嗎?】我仍舊追問道。
他也不惱,隻是勾了勾唇,道:【回姑娘的話,小生每擱半月唱一場。】
我思索了片刻,眼睛在眼眶裏打了個轉,回道:【我知曉了,那我下次再來聽先生的戲。】
說罷,不等他回話,便頭也不回的拽著十五姊離開了內廳。
3.
回到宮中後,貼身的丫鬟嬤嬤們都說我仿佛變得同以往不大一樣了。
【公主殿下許是前些日子出宮被驚到了,這幾日有些茶飯不思,一會兒奴才叫太醫來給公主看看。】
貼身的趙嬤嬤對我說道。
趙嬤嬤是我在宮裏除卻父皇和母後第三信任的人,我自小便由她來照顧,哪怕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了。
【嬤嬤,您說如果有人一直想著另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哪怕是洗澡的時候也想。那這是不是生病了呀?】我有些擔憂的問道。
趙嬤嬤聽後,思索了片刻,語重心長的對我說道:【這自然也算作病,世人皆稱“相思病”,說的正是公主殿下您剛剛講的意思。】
我被趙嬤嬤的一席話嚇壞了,哭著去找母後。
母後看到我號啕大哭的模樣,有些慌張的道:【昭昭這是怎的了,怎的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快到娘親這兒來。】
她張開雙手準備迎接我的到來。
【母後,孩…兒怕…。】我哭的連話都說的含糊不清。
這不說不要緊,一說更是把母後給嚇壞了,也顧不得正在梳妝便直接走到我身邊環住了我:【昭昭不怕,跟娘親說說,是誰欺負了我們家昭昭,娘親幫昭昭出氣。】
我哽咽的說道:【母後,昭…昭生…病了…】
這話不由得將母後驚出一身冷汗:【生的什麼病啊,怎麼會生病呢。是不是丫鬟嬤嬤們疏忽大意了。】
說罷,她便吩咐下人去喚太醫。
【母後,孩兒…生的…叫“相思病”。】我撲到她懷裏依舊嗚咽的哭著。
誰曾想,她聽到這話放鬆的呼出一口氣,而後溫柔的笑道:【我們昭昭有心上人啦。】
【什麼…叫心上…人?】我還沒有緩過來,語氣仍舊有些哽咽。
母後將我帶到梳妝台前坐下,柔聲對我說道:【心上人呀,就是你發自內心的喜歡的人。】
我好奇的看著母後:【那什麼叫做喜歡?】剛剛哭過的眼睛還未緩過來,大大的眼睛上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
【喜歡啊,就是你看到他你便會開心,看不到他便會茶飯不思,寢食難安。】
【你會想要把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拿來給他,哪怕你會因此傷痕累累,你仍舊想要去做。】
【因為你覺得,為了他,一切都值得。這便是喜歡。】母後緩緩的說著。
聽過母後的話,我的心情豁然開朗,臉上又揚起了往日的笑容:【孩兒知曉了,謝過母後。】
伴著母後憐愛的目光我行了禮之後便跑了出去。
4.
去十五姊宮裏時,她正繡著荷包。
看著我來,她伸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我坐過去:【昭昭來啦,快過來坐。】
我蹦蹦跳跳的走到她身邊坐下,盯著她的繡品看了一會兒。
許是看出我有心事,她放下手裏的東西,問我:【昭昭這是怎麼啦,遇到什麼事啦?說來給阿姊聽聽。】
我好似得到了通關令般,道:【阿姊,你可否陪昭昭出宮一趟?】
【不是剛剛出去玩過嘛,小孩子家家的,天天就是貪玩,父皇知道了可要怪罪的。】
她伸出手輕輕的抵了抵我的腦門。
【阿姊,求你啦,就陪昭昭出去這一次嘛。】我捧著她的胳膊搖晃著。
可是這一次,這招卻不管用了。
隻見阿姊一反常態,十分嚴肅的對我說道:【昭昭,你聽話,外麵的世界太危險了,你還小,被人盯上可怎麼辦?】
我有些失望的點了點頭,默默的走出了阿姊的宮裏。
回到宮裏,我將自己蒙在被子裏,一連三日,我都沒有說一句話。
這可把母後給嚇壞了,聽到下人去稟報我的情況後,連忙趕了過來。
還沒進屋,便已經聽到她的聲音:【昭昭啊,這是怎麼了,快同母後說一說。】
說罷,坐到我的床邊,將我攏在了懷裏【跟娘親說說,究竟是怎麼了?】
看著她擔憂的神情,我撲到她的懷裏,有些委屈的說:【母後,昭昭看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便開心不起來。】
聽罷,她斂了斂神,輕歎一口氣:【昭昭,既然想去,那便去看一眼吧。】
我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道:【母後,此話當真?】
【當真,不過,隻能一眼。】她盯著我看的眼睛裏滿是慈愛。
我難掩激動的神色,開心的立刻從床上起身梳洗打扮。
一刻鐘後,我便被母後安排的暗衛悄悄送出了宮。
5.
【我終於又能來到這了。】
我站在清潭小築的門口長舒了一口氣輕輕嘀咕著,隨後輕車熟路的走了進去。
見我進來,門口那小生賠笑著迎了過來:【這位客官,今兒我們予初公子不唱曲兒,您看......】
不等他說完,我拿出二兩銀子放在他手上,道:【我想見予初公子一麵,還請行個方便。】
那小生立馬諂媚的笑著說道:【好嘞好嘞,您裏麵請。】
我隨小生進入了後廳,這裏的陳設同外麵一般無二。
但不同的是,這裏不像是客堂,倒像是主人的一間書房。
古樸的木製書架上羅列著各色的書籍,濃重的檀香味聞起來隻覺怡神。
那小生回過頭說道:【客官您稍等,予初公子片刻就來。】
看著我點了點頭,他便退了出去。
我走到桌案邊,看著上麵擺放的《牡丹亭》,不由得拿起來仔細的賞讀了起來。
【看來姑娘是真的愛偷窺啊。】一道清冷男聲的出現,嚇得我一個激靈。
我回過身看著來人,沒有帶妝的他好像更加的引人注目,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盯著人看,隻覺清冷疏離的很。
我故作鎮靜,對他道:【先生還不是一樣,愛在別人背後偷窺別人的一舉一動。】
他聽了我的話,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移了話題:【姑娘前來,所為何事?】
他走到桌案前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盞,抬起眼盯著我看。
我走到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正了正身,十分正經的對他說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予初公子,我心悅於你。】
此話一出,驚得他一口茶差點吐了出來,有些震驚的盯著我看:【姑娘,此話怎講?】
【我娘親說,喜歡一個人就是看到他便會開心,看不到他便茶飯不思,寢食難安。】
不等他回話,我便自顧自的繼續說著:【而我對你,便是這樣。剛剛《牡丹亭》裏看到的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想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
聽到我這麼說,他有些許不知所措的站起了身。
隨後朝我作揖道:【姑娘切莫說笑,小生身份卑賤,出身寒微,豈能高攀?還請姑娘三思。】
【你堂堂八尺男兒,說話怎的這般唯唯諾諾?】我有些生氣的看著他。
【還請姑娘回去罷,小生配不得姑娘。】他語氣仍舊和緩,對我說道。不等我回話,他便回頭吩咐侍從,去將忠武侯請過來,欲將我送回府。
沈忱來時,看到我已經哭的梨花帶雨,猜測是我受了委屈,【公主殿下,您這是在做些什麼,皇家的顏麵何存?】
聽到沈忱的話,予初的眼睛似不可查的微動了一下。
沈忱站起身,生氣的對予初說道:【大膽戲子!你可知欺辱公主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