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糧草抵達的第二天,沈墨塵才匆忙和我成婚。
我原以為夙願終達,我可以和他相守一生。
可成婚當天,他身邊憑空出現一個盛裝女子。
濃妝豔抹,鳳冠霞帔。
反觀我,隻是單薄紅衣,連個釵環都沒有。
“明月,婉兒隻是我的恩人。”
“你家已被聖上賜罪,便和婉兒一起做平妻吧。”
我緊拽紅綢,終究忍下了。
然我未出世的孩兒被他親手殺死,我萬念俱灰地回到宮牆。
他卻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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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塵小心翼翼地扶著林婉兒站定在他的身邊,溫柔理了理她頭上比我華麗不知道多少倍的發釵。
眼神示意媒人繼續流程。
媒人清了嗓子,大聲的喊:“夫妻對拜!”
聲音還是沒能壓的過堂上眾人的議論。
“將軍真是好福氣啊。”
“那許家之前還是丞相呢,現在落魄到嫡女都要嫁作平妻了。”
“也不知道這沈大將軍執意要娶這許家女是為了什麼,我可聽說這許家女高冷孤傲。”
“嘖嘖,說不定別有一番風味。”
汙言,猜忌,嘲笑,一句不落的傳到了我的耳中。
我身邊的沈墨塵好似沒聽見堂上的喧鬧,隻是牽著我和她的紅綢。
先拜了她,後拜了我。
媒人提氣剛要喊,結果劉公公來了。
劉公公看了看眼前的景象,無奈搖了搖頭,開始宣讀聖旨。
身後的宮人魚貫而進,禮物塞滿了空地。
“不知哪位是許小娘子?”
劉公公的眼神在我和她之間打轉,沈墨塵推了我一把,我拽著紅綢才勉強沒有摔倒在眾人麵前。
我慌亂的整理了衣服,矮身回話。
“許小娘子,這些都是皇後娘娘和聖上為你大婚準備的禮物,隻求你們能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我借著扇子,側眸看了沈墨塵一眼,他的眼神全在劉公公身後的箱子上。
“民女謝聖上與皇後娘娘費心。”
在行大禮時,我眼眶中的淚終於是落了下來。
滴在扇子上,暈開了上好的絲線。
可沒人在意我的窘況,他牽著他身邊的另外一位女子,和眾位賓客觥籌交錯。
我的腿和胳膊似有千金重,重的我抬不起身子。
還是我的陪嫁丫鬟蓮兒顧不得什麼禮儀教束,衝了過來把我扶起來。
“送入洞房!”
沈墨塵身邊的小廝把我的紅線另外一頭遞給了沈墨塵,沈墨塵猶豫了一瞬,便接了過去。
我們被簇擁著進了早已被裝飾好的房間,沈墨塵早早的就問了我的心意喜好,看著他與我一次次上街采買的紅燈籠,紅燭,喜被,我不自覺的捏緊了手心。
我身上的喜服早已被擠的褶皺,可被他護著的另外一位新娘,甚至連頭上的釵子都沒有亂。
想起從前在洶湧的集市中,他也是這麼護著我的。
不免可笑。
看熱鬧的賓客早已離去,房間又重回安靜。
我和他坐在床的兩頭,他坐在中間,伸手拉過我的手,細細摩挲。
臉上的淚早已幹涸,隻徒留淚痕。
他揭了我的蓋頭,早已花掉的妝此時顯得格外紮眼。
他伸手想要擦幹早已不存在的淚水,我不肯,固執扭過頭不語。
沈墨塵歎了口氣,無奈道:
“明月,婉兒隻是我的恩人。”
“況且你已經不是丞相嫡女,做個平妻不算委屈你,且中饋大權還是在你手裏的。她實在是孤苦無依,我隻是想給她一個身份,不被人欺負而已。”
我把手抽走,有大將軍這個身份在,誰敢欺負她?
不過說辭罷了。
沈墨塵見我如此模樣,冷嗤一聲甩袖離去。
2.
林婉兒第二天向我請安時遲到了。
等她來到時,她妖嬈的身姿扭來扭去。
她手中端著下人斟好的茶,扭到我的身前,濃重的胭脂味嗆的人想打噴嚏。
行禮跪拜之後,抬起身,手中端著茶。
“昨天晚上真是辛苦我了,將軍是習武之人,可把我折騰得夠嗆。”
她的眼裏滿是挑釁。
“勞煩妹妹了。”
我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
她的手忽而發抖,茶水潑灑在她的手上,很快燙出了紅斑。
她驚呼一聲倒在了地上,茶水的青色蔓延了裙子一片,茶杯四分五裂。
沈墨塵大步跨了進來,帶著滿身的塵土味和涼氣把地上的林婉兒抱了起來。
他單手抱著林婉兒,另外一隻手捧著林婉兒的手,細細的吹氣,輕聲的問,疼麼?
這種溫柔神色我之前也是體會過的。
我剛要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被崩飛的碎片劃傷的手背鮮血滲出,很快染透了手帕。
好疼。
蓮兒把她身上幹淨的手帕遞給了我,他看著我手上的傷口和手腕上的紅痕,眸色一沉。
“這就是許府嫡女的教養?”
我站起身想與他解釋,他卻後退一步,摟的懷裏更緊。
“若不是有個什麼係統,說得到你就等於得到糧草,我也不至於讓恩人受這般委屈。世人皆說許家女高不可攀,高冷如塵,卻也竟如此善妒。”
“沈墨塵!”
他轉身迎著晨光走了。
隻留下滿地的殘渣和我。
什麼係統?
那明明是爹爹看我愛的辛苦,又非他不可,主動向聖上請辭,以圖換未來女婿的前途光明,又收到線報說前線戰事吃緊,糧草供應不上,爹爹變賣了大部分的家產,派身邊的得力幹將護送糧草,大婚的前一日糧草才到。
爹爹也早已隱退鄉下,心係朝堂,卻不會再回來了。
沈墨塵不知道哪裏來的消息,在那天晚上,衝到大門口,一遍又一遍的喊,我終於可以娶你了。
他不顧身邊同僚的打趣,執意的要我出門接受他的又一次求婚。
我以為他如此著急隻是為了我不再受冷眼嘲諷,想要在得到功名時和我一起接受這無上榮光,想要給我一場他早已許諾描繪的婚禮。
隻是原來不隻娶我一個人。
心臟隱隱作痛,想哭卻哭不出來。
眼神茫然的看著下人收拾地上的殘渣,手被蓮兒抓了過去上藥。
沈墨塵身邊的小廝急忙忙的衝了進來,說將軍有令,為正府風,讓我每日正午跪在院子裏一個時辰,連續跪一個月,以示警醒。
茶杯又碎了一個。
3.
在跪完第一天,蓮兒為我上藥的時候,沈墨塵來了。
他說隻要我服個軟,就隻用跪這一日。
我又何嘗不想問他,我何錯之有?
風漸漸冷了,我對沈墨塵的愛也漸漸冷卻了。
府中的大夫為我診脈,他說我有很大的可能已經懷孕了,不宜如此勞累。
我躺在床上,沈墨塵來的很快。
他看著躺在床上虛弱的我,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早已變得冰涼,他在手裏捂了又捂,卻始終都捂不熱。
就如同我的心。
他也終於放棄了,把我的手放回了被子裏。
他從蓮兒的手中端過來藥,吹涼送到我的嘴邊。
“大夫說了讓你好好的養身子,這一段時間辛苦你了。乖,把藥喝了。”
我不情不願的張開了嘴,深褐色的藥液順著我的嘴邊流了出去,他也不嫌棄的用他隨身帶的手絹擦拭。
“跪了這麼久,不要再犯錯了,府中和和美美的多好。到時候孩子一出生,府中更熱鬧了。”
“你來就是和我說這個的?”
“最近婉兒有些嚇到了,大夫說是涼到了,心神不寧導致的,府中的大夫都過去了,等會讓王大夫也去看看吧。”
他放下了手中的藥碗,“反正你也沒什麼大事,以後我多來看你就是了。”
蓮兒衝到我的麵前,撲通的一聲給沈墨塵跪下。
“老爺!夫人的身體還未痊愈,需要府醫日夜看護,調整藥方,萬萬不可調走啊!”
蓮兒聲淚俱下的懇求,磕頭聲逐漸大過了哭聲。
等到蓮兒磕不動時,沈墨塵才放下了早已涼透的茶杯,從桌子邊走到了我的床邊,用手背輕輕拂過我蒼白的臉,從眉間到下巴。
“下人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
蓮兒瘦小的身軀在地上發抖,連著我也一起抖了起來。
我有些分不清是天氣太冷,還是心裏冷。
“隻要你承認之前的錯誤,保證以後不會再犯,我會重新調一個府醫過來的。”
他滿是繭的手握住了我的下巴,磨得人皮膚生疼卻動彈不得。
我想說放過蓮兒吧,她隻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又想說你也放過我吧。
可是代替話語先一步的是我的淚。
又是淚,不爭氣。
他愣了一瞬,猛地放開的我臉。
突如其來的空氣讓我咳了好幾聲,口中血腥的味道久久不散。
蓮兒跪著轉了過來為我拿藥,拿手帕。
她額頭上的血跡早已凝固,卻還是流到了臉上,交錯縱橫。
我用擦過眼淚的手帕擦蓮兒的臉和她額頭的傷痕。
沈墨塵似是看不下去我和蓮兒主仆情深,沒等我的回複,不動聲響的離開了。
我在陪嫁的包袱裏翻出了治療的藥物,給蓮兒上了藥之後,便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沈墨塵還是調來了其他的府醫,他日日來,我日日昏睡,隻有在吃飯和喝藥的時候是清醒的。
蓮兒總是向我說沈墨塵送了什麼名貴藥材,府醫又寫了什麼保胎的方子,我一邊翻著之前沈墨塵寫的孩子名冊,一邊聽著蓮兒的嘰嘰喳喳。
日子也算過的不賴。
我的身體慢慢的好了起來,日子漸漸足了起來,開始顯懷。
沈墨塵難得的趕上吃飯的時候過來,他還是帶著一身的涼氣,坐在我的身邊,握著我冰涼的手,耐心的問蓮兒今天我都吃了什麼,心情怎麼樣。
許是很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他難得的給我夾菜,夾得都是我之前愛吃的菜,隻是我現在不愛吃了。
他看著我碗裏堆成的小山,但是我卻一口未動。
“明月,這不都是你愛吃的嗎?”
“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蓮兒遞來另外一個碗,熟練的為我布菜,我這才吃了起來。
蓮兒看著他訕訕的表情和自顧自吃飯的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墨塵回頭看了一眼蓮兒,蓮兒自覺噤聲。
外麵的小廝匆忙的跑了進來,“老爺,喜事!大喜事!”
“什麼事,慢慢說。”
“婉兒夫人有喜了!”
他隨手放下剛才還端著的碗,手急忙的在懷裏摸了一塊碎銀扔給了還在地上跪著的傳話小廝,像風一樣的衝了出去,又帶起了一陣冷風。
就連她也有了身孕。
蓮兒看著我臉上的愁容,擔憂的叫了聲小姐。
“撤了吧。還有這個。”
我指了指放在我和沈墨塵中間的他親手擬的寶寶名冊。
看著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