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陳寂跪在他媽麵前,一隻手拿刀抵著脖子,一隻手拉住我,逼她同意我們在一起。
他說:“這輩子要定她了,娶不到她,就去死!”
可後來,他扶起大著肚子跪在地上的秘書,把刀抵在我的脖子上,一臉陰狠。
“離婚,不離婚,我喪偶也要給她一個名分。”
盯著他那張決絕的臉,我攥緊衣兜裏的診斷報告,忽然笑了。
何必這麼著急呢,陳寂。
你的確,快要喪偶了啊。
1
結婚紀念日,我早早到了陳寂訂好的餐廳。
可出現的不是冷落我許久的他,而是大著肚子的,他最貼心的女秘書,蘇青青。
見了我,她微微勾唇,故意挺了挺隆起的小腹。
“5個月了,這個孩子倒是貼心,從來沒鬧過我。”
“許小姐,聽說你從小就沒有父親,是你媽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帶大的。”
“你那麼善良,又那麼愛阿寂,肯定不忍心讓他的孩子也當沒爹的野種吧?”
蘇青青低眉溫順,語氣輕柔,可說的話卻如利刃,字字刺我的心。
倘若先前對陳寂出軌隻是猜測,如今,便是坐實了。
我冷眼看著蘇青青,攥緊了拳,正欲開口。
她卻忽然惶恐跪倒在地,一個響頭磕在我麵前,擲地有聲。
“柔姐姐,我不想跟你爭奪什麼,我隻求你,放過我的孩子吧!”
“我可以馬上就離開,永遠都不出現在你的麵前,我隻求你,別再找人來騷擾我了......”
蘇青青梨花帶雨,哭得傷心,倘若被誣陷的人不是我,恐怕我的心也會軟一軟。
下一秒,她忽然被一隻手溫柔扶起。
而那隻手的主人,在扶起她的同時,慢條斯理抄起桌上的餐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我緩緩別過臉,和陳寂冷硬的目光交彙。
他望著我,仿佛在看著一個不該回魂的死人,厭惡又排斥。
“許令柔,你知道的,我瘋起來,什麼事都敢做。”
“協議我已經擬好了,沒問題的話,你簽個字就行了。”
“離婚吧,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算喪偶,也要給青青一個名分。”
蘇青青臉色惶恐,裝作想去奪過他手裏的刀,卻被陳寂一把摟住,心疼嗔怪。
“別亂動,你身子本來就弱,就算不心疼自己,也得為了孩子著想。”
“更何況你要是傷了一星半點,是想叫我心疼死嗎?”
陳寂看也不看我,沉痛的目光隻落在蘇青青一人身上,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我咬住嘴唇,眼眶通紅,可唯一的骨氣和自尊還在堅持著,不叫眼淚流出來,
攥緊衣兜裏的診斷書,我忽然笑了。
陳寂,何必這麼著急呢。
反正,你的確快要喪偶了啊。
瞧著如今他對她的嗬護,恍惚間,我想起十多年前,他對我,也是這樣。
高一那年,我剛轉校,人生地不熟,被班裏的小團體曝光了所有肮臟的過去。
賭博的爸,出賣自己的媽,因為鬥毆慘死的弟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
那些人反而像抓住了我品行低下的證據,讓自己的欺負變得更加心安理得。
在又一次被小混混攔住,我抓緊手裏藏著的刀。
可刀還沒揮出去,壓在我身上的混混卻被一隻穿著aj的腳像踹垃圾一樣猛地踹開。
我下意識抬起頭,陳寂就這樣逆著光站在我麵前,笑意冷冽。
他說:“不知道班主任把許令柔分給了我,讓她給我補習嗎?”
“小爺的人也敢碰,活膩歪了。”
那天,陳寂脫了一萬八的外套,把欺負我的混混揍得滿地找牙,自己臉上也掛了彩。
樓梯角落裏,我默不作聲給他擦藥,他不動聲色望著我,眼底透澈,清亮,有驚豔,卻無一絲過分的情欲。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陳寂長得,確實很好看。
他長得太過好看,又總莫名其妙纏著我,一些事,便自然而然發生了。
可我知道,陳寂家和我家的差距,何止天塹。
更何況,從班裏同學偶爾交頭接耳悄聲議論中,我早已知曉,他的母親,也是裴氏集團真正的掌門人,早就給他訂好了門當戶對的婚事。
所以在畢業後,我悄悄改了誌願,去了離他幾千公裏的南方大學。
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有些事,不必他母親親自來說,我自己明白。
可陳寂不知道從哪裏得知我的學校,連夜橫跨幾千公裏,冒著瓢潑大雨站在宿舍樓下,一聲不吭地等我。
我忍了,可還是沒忍住,想著隻是去樓下給他送把傘叫他走,卻被他一把拉住胳膊,拉上了車,直接被帶到他母親麵前。
金碧輝煌的客廳裏,他跪在他母親麵前,說這輩子隻愛許令柔,他要退婚。
他母親嗤笑,他便在她驟然變了的臉色裏拿出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鋒刃處甚至隱隱滲血。
他的眼神發了狠,可語氣是那樣平靜,宛如在聊家常。
他說:“我隻愛許令柔,我要定她了。”
“這輩子娶不到她,我就去死。”
他成功了,他的母親承諾會取消婚約,也默認了我們的關係。
當然,也停掉了他的一切生活費。
可十八歲的陳寂笑容肆意,一點不為生活煩惱。
“錢算什麼,以後小爺要多少就掙多少,反正不會叫你跟著我受委屈。”
“小爺這輩子就沒有辦不成的事,要不到的人。”
“不過小爺這輩子想要的人,也就是一個許令柔了。”
晚風徐徐,吹起他的碎發,輕輕遮住了那雙笑彎的眉眼。
十八歲的我沉溺在他眼中的溫柔裏,隻願這輩子都不要醒來。
可我從未想過,這份溫柔的保質期,不過區區十年。
從前為了愛我甘願用刀抵著自己的人,如今卻為了別人,用刀抵著我。
當真諷刺。
餐廳的鬧劇,以陳寂陪著“受驚胎動”的蘇青青去醫院,我狼狽出局結束。
回了家,我沒有開燈,窗外冷冽的月光滲進來,照在客廳中間的婚紗照上。
照片裏,陳寂單手摟著我的腰,明明攝影師叫他看鏡頭,可他的眼神卻隻落在我的身上,仿佛滿心滿眼隻看得見我一個。
門口忽然傳來響動,我偏過頭,陳寂不知何時進了屋,拿著一束有些衰敗的玫瑰,淡淡望著我。
“周年禮物。”
他放下花,眉宇微蹙,喉結一動,看向我的目光閃躲著,語氣也有些不自在。
“今天......是我衝動了。”
“不過關心則亂,青青身子弱,膽子又小,現在還有了孩子,如果我不多護著她,她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麼樣。”
“對了,咱們離婚的消息,一年後才會放出去,在這期間,你名頭上依舊是陳太,從前的特權,你還是能用。”
“明天有個酒會,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記住,別露餡了。”
望著我冷冷投去的目光,陳寂有些不悅。
可他還是壓抑著情緒,把手裏的食盒放在桌上。
“你還沒吃東西吧,我給你帶了些東西,你好歹墊墊肚子。”
“身子是你自己的,沒必要為了發脾氣折磨自己。”
我默不作聲掃了眼透明盒裏的飯菜。
燒羊排,燉牛肉,還有炒蝦仁。
都是能幫孕婦補身子的。
我慘然一笑,毫無波瀾掃了陳寂一眼。
“你以為我離開餐廳後,直接回家了嗎?”
陳寂愕然,我卻說:“我跟了你們一路。”
原本隻是想給他看一眼我的診斷報告單,可看到他帶著蘇青青拐進那家我曾經最喜歡的餐廳時,我還是愣住了。
他給蘇青青點了一桌菜,照顧著她的口味,親手喂她喝湯。
然後把蘇青青吃剩的東西叫人打包分裝。
那時蘇青青瞄了眼他,語氣不悅。
“陪著我的時候還惦記著她,阿寂,你一點都不乖。”
陳寂淡淡一笑,溫柔摸了摸她的頭發,像哄小孩子一樣說:“畢竟是結發夫妻。”
“我了解許令柔,今天鬧這一出,就算她原本想離,恐怕也會憋著一口氣跟我僵著。”
“可是我隻要稍微對她好一點,她又會心軟,到時候同意了,我不就能趕緊給你一個名分了嗎?”
“你不知道,她就像條狗一樣,就算你把她扔了,不停踹她,她最後也會自己滾回來。”
“可她也容易心軟,我曉之以情,她說不定自己就會離開了。”
彼時的我站在街道上,通過他的口型,看清了他的每一句話。
本來以為心已經被撕碎了,大抵不會再痛了。
可那一瞬間,我還是被無窮盡的苦楚淹沒,幾近窒息。
陳寂走了。
臨走時,他伸出手來握我的手,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麼。
或許是辯解,或許是指責,可最終,他還是沒說出口。
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我是被硬生生疼醒的。
勉強吃完止痛藥,我盯著鏡子裏臉色灰暗,宛如陰魂的自己,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手機鈴聲響了,助理提醒我,今天有一場慈善晚宴需要出席。
恍惚間,我想起來陳寂昨晚似乎說過這件事。
可我並不打算同他一起,我也並不稀罕這個陳太的名頭。
我去,隻是想在自己最後的時間裏,為那些孩子做點力所能及的貢獻罷了。
換好助理送來的高定裙子,我幹脆化了個濃烈的妝,豔氣逼人,正好蓋住了灰白的臉色。
到了現場,我自然而然地同相識的人交際,即使她們有心八卦我和陳寂的婚姻,也隻是淡淡略過。
可我沒想到,燈光驟暗,再次明亮的時候,陳寂挽著小腹隆起的蘇青青赫然登場,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下一秒,他們紛紛看向我,仿佛想從我的臉色上挖出秘密。
畢竟在圈子裏,在外有人太正常,可把外麵的人光明正大帶出來,還帶到正室麵前的,他陳寂倒是第一個。
可我淡定從容,甚至微笑著朝旁觀的人舉酒。
陳寂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他眸色一暗,安頓好蘇青青後不顧旁人詫異的眼神,幹脆把我拉到一旁,眼神責怪。
“你不是不來嗎,現在又出現在這裏幹什麼?”
“還是說你打聽到了青青也會來,所以故意來刺激她?”
他陰冷地望著我,如果不是眾人在場,我想他大概會直接叫人把我拖出去。
我正要開口,不知何時走來的蘇青青卻忽然挽住陳寂的胳膊,望向我的眼神滿是敵意。
饒是如此,她說話依舊溫溫柔柔的。
“許小姐,大家都是體麵人,你沒有答應阿寂要來,他又不能沒有女伴,我才陪他一起來的。”
“可現在,你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掃阿寂的臉麵,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我知道你介意我的存在,可打敗你的不是我,是阿寂對我的愛,想必你也知道,愛情這種東西,是不受自己控製的。”
“我和阿寂是對不起你,可我們忠於自己的內心,又有什麼錯呢?倒是你,要是一直這樣鬧下去,隻會讓大家都難堪。”
說著,她挑釁般親了親陳寂的臉。
我淺淺一笑,掏出自己的工牌,扔到蘇青青身上,看到她臉上得意之色驟然褪去,眼神越發淡定。
“蘇青青,你好歹也在公司幹了這麼久了,難道還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嗎?”
“你隻是個秘書,而我是公司的副總,就算不靠陳寂,也有公司30%的股權。”
“況且今天邀請函上寫的名字是許令柔,不是什麼陳太。”
“但凡你還有點良心,今天給孩子們多捐點錢,也算是給你肚子裏的孽種積德積福......”
“啪!”
話音未落,我的臉忽然一疼,反應過來時,陳寂正愕然看著自己剛才扇過我巴掌的手。
“阿柔......”
他似乎想上前看看我的臉,可我滿心厭惡,幹脆推開他,利落回到宴會廳。
在一起十多年,我們也有吵架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
可他打我,這是第一次。
我死命咽下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心中咒罵自己居然還對他存有一絲幻想。
可回到宴會廳,盯著屏幕上驟然出現的照片,以及所有人或錯愕,或震驚,或玩味打量的眼神。
我才意識到,原來癌症晚期,並不是致命的打擊。
最愛之人捅向自己的利刃,才是。
今天的慈善晚會,是專門為飽受心理疾病折磨的孩童籌集善款的。
而屏幕上此刻卻並沒有顯示任何相關照片,放上去的,是我過去慘不忍睹的回憶。
我還在錯愕,挺著大肚子的蘇青青卻穿過我身旁,徑直走向台上。
她從容不迫地在屏幕上投影著一張又一張我的照片。
我攥緊了拳,冷冷地盯著蘇青青。
她倒是絲毫不懼,反而直勾勾盯著我,眼神凶狠。
“大家都看到了,陳氏集團副總,所謂的陳太太,就是個不要臉的貨色。”
“恐怕大家都不知道吧,她爸賭博,她媽就是個賣的,後來她媽老了,就幹脆讓她女承母業,也幹這種喪盡天良的缺德事。”
“當初我爸就是被她媽蠱惑,拋棄了我們母女,我媽沒過多久就病死了,死之前連藥都買不起!”
“可她呢?卻靠著這些黑心錢念了貴族學校,認識了富二代,還成了富太太。”
“就算用這種方式,我也必須完成對她的複仇,隻有這樣,我才對得起我天上的母親!”
她的聲音振聾發聵,話音剛落,竟然引得台下一片掌聲。
那些平日跟我交好的客戶,此刻卻拿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盯著我,仿佛跟我沾上一點關係都顯得晦氣。
“你看那些裙子,是正經女孩子能穿的嗎,真的是......”
不堪入耳的言論越來越多,甚至連記者都不再關注明星八卦,反而紛紛把攝像頭對準我。
我卻仿佛靈魂被抽空一般,麻木轉過身,直直盯著一言不發的陳寂。
我走到他麵前,忽然笑了,聲音極輕。
“那些照片,是你給她的。”
“對嗎?”
知曉我從前事的人並不多,而這些照片......曾經是陳寂起訴那些傷害我的男人的證據。
陳寂沉默了,可他還是在努力為自己開脫。
“令柔,畢竟你曾經的確做過錯事。”
“雖然我知道不是你自願的,可青青的家庭破碎,根源確實在你和你媽身上。”
“她隻是想給你一個小小的懲戒而已。”
“你隻是失去了一點名聲,可她失去的,是整個完整的家庭。”
“你難道不該向她懺悔嗎?”
我絕望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深愛過的男人,腹部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喉嚨間的腥甜味也越來越濃。
陳寂淡漠掃了我一眼,穿過我身旁,徑直走到蘇青青身旁,抱住了隱隱哭泣的她。
而身旁,那些曾經鄙夷蘇青青身份的人,此刻卻無比同情地望著她,仿佛她和陳寂才是天造地設的璧人。
“幸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讓這種小人被狠狠報複了,要不然這世間還有沒有公理了?”
“還給兒童捐款,我呸!她的錢那麼臟,誰想要啊?”
“這種女人活該早死,聽我老公說她已經是癌症晚期了,活不了幾天了,哼哼,真是報應!”
......
忽然,陳寂仿佛聽到了什麼無比可怕的消息,他立刻鬆開摟住蘇青青的手,連忙走到說話的女人麵前,一臉黑線瞪著她。
“你說什麼,誰是晚期?”
與此同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尖叫。
陳寂赫然轉過身,看到我慘然一笑,猛然吐出一大口鮮血,抽搐著身子癱倒在地,一副將死之態。
看到他大驚失色朝我奔來,我忽然笑了。
“陳寂。”
“她說的。”
“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