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子是我跪了七天求來的,
成親後我們形影不離,生死與共。
可後來她身中劇毒哭著求我別離開她時,
我卻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第二天,我以一身軍功換取皇上賜下和離書,
隻因為,隱世不出的神醫告訴我:
能救她的隻有一命換一命。
1.
與娘子和離的消息不到半日就傳到我母親耳中。
她拿著皇上禦賜的金鞭將我打進祠堂。
她罵我狼心狗肺,晚娘是因為我才中毒,那對我是救命之恩。
若我不把晚娘請回來,那便要將我打死。
我可以死,但是不是現在,起碼得把晚娘的毒解了。
父親走的早,她又當爹又當娘,一人支撐著整個侯府。
侯府內外全是虎視眈眈的豺狼,覬覦侯府家產。
母親以前是先皇親封的女將軍,下手沒個輕重。
我在床上躺了三日養傷。
晚娘在床上吐了三日血。
這三日,上門來看我的人都是往日戰場上過命交情的好兄弟。
每個人都勸我將晚娘接回來。
其中就屬白鈺最為激烈。
“蘇子軒,你與晚娘伉儷情深,我不信你會為了子嗣和離,你是不是有苦衷?”
“沒苦衷,守著病秧子娘子這麼多年,如今隻是倦了罷了。”
我神態淡然,裝的很像。
“啪!”
白鈺見我如此模樣氣急了,一掌拍在桌上。
“三年前,是晚娘為你擋了一劍,她如今是在替你受過!”
“那又如何,我又沒讓她替我去死。”
“冥頑不靈!晚娘當年救的不隻是你,還有我們軍中十萬將士,你當真要當那狼心狗肺之人?”
“怎麼?我守著她三年,已是仁至義盡,你們的恩還要算在我頭上?”
“你......你別後悔。”
白鈺走時的眼神像是要與我決裂一般。
眾叛親離,說的大概就是我如今的處境。
也好,也好。
五日,在等五日,神醫便會拿著所需藥材回來。
到時晚娘應該不必再受奇毒折磨,她定能活到百歲。
想到往後的日子我不能陪她,我心如刀絞。
晚上,身旁的小廝送來一封信。
是晚娘的信。
“夫君惠鑒:
請允我最後喚你一聲夫君。與你成婚十載,我心歡喜,未有怨悔。幼時相識,我知你有意藏拙。遊園會時我被庶妹欺負,是你暗中幫我解圍。你不知道吧,這婚其實是我跪在父親麵前求來的,跪了足足兩日呢。他說侯府凋零內憂外患,我去了之後恐難立足。事實證明我的眼光很好,婆母待如親女。我自幼喪母,祖母為了開枝散葉給父親納了妾室,我哭鬧了好幾日。如今我隻求你收回和離書,讓我死後能入蘇家祠堂伴你一生,足矣。
順頌君安。
晚娘親筆。”
信上有幾處模糊之處沾了血滴,我能想到晚娘寫這封信時的委屈與難忍。
還記得成親那夜,她曾扯著我的耳朵告訴我:“既娶了我,那你這後院便隻得我一人,如若不然,我定燒了你的院子,與你同歸於盡。”
當時的她說這話熠熠生輝,照得我一片火熱。
腦中的畫麵恍如昨日。
不知不覺我已淚流滿麵,隻覺得呼吸困難,卻無可奈何。
我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放聲大哭,嘴裏一遍一遍叫著晚娘的名字。
晚娘,我也想與你長相廝守,共白頭。
晚娘,我也想與你兒孫滿堂,共享樂。
......
2.
我掐著指算著,距離神醫回來還有四日。
我按照神醫的交代,喝下養護心頭血的藥。
之後照例叫了趙娘子來書房待著。
畢竟做戲要做全套。
趙娘子是我前幾日從山匪手裏救下的,當初她為了替丈夫報仇,在山窩裏待了數月。
我救下她時,她就剩下一口氣,還好當時為了給晚娘尋藥,神醫跟在我身旁。
她算是除了神醫之外唯一的知情人。
“蘇大人,派去晚娘子身邊的人說,昨日她沒等到你的信,暈了三次,情況怕是不太好。”
我提筆的手一頓,“藥可有看著晚娘吃下?”
“嗯......”
趙娘子似乎有話要說,但又想到什麼便沒再開口。
“母親那邊安排的怎麼樣了?蘇子聖最近可還用功?”
“老夫人那邊一切順利,子聖最近還算聽話,自從您找到他之後,他便再沒惹事。”
蘇子聖是小叔流落在外的兒子,小叔生前無妻無子,隻有一個老相好留下了小叔的子嗣。
也是因為侯府能交給他我才敢放心救晚娘。
“晚些時候我去檢查他的功課。”
如此找點事做,也能讓我不去想晚娘。
“把他看牢了,下個月便是他的婚期,別又讓他跑了。”
......
距離神醫回來還有三日。
我照例喝了藥。
晚間我不想任何人打擾,給晚娘寫了不少信。
可一封我都不敢寄出去。
一邊抱著晚娘走之前還在給我繡的衣裳,一邊想著她的樣貌。
這大概就是睹物思人吧。
才嫁我那時,她可不會繡什麼衣裳。
她的手擅長舞刀弄棍,一支紅纓長槍那可是直戳敵軍脖頸。
後來......
我想著想著,心口又開始疼。
神醫說:“若想練成藥引,每當藥效彙集心口,五臟六腑會越來越痛。”
當真是因為藥效嗎?
為什麼我想起晚娘也會疼?
當年我被敵營偷襲,滿身的箭羽也沒有這麼疼。
想到這,我嘴角不自覺的勾起。
那是我帶晚娘去邊疆的第一年,她當時看到我那副模樣可嚇傻了。
哭著喊著說:“蘇子軒,你要是敢死,趕明兒我就找個人嫁了,絕不替你守寡!”
我當時是如何說的來著。
哦。
我當時痛的沒力氣,聽見她要改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了句:“你敢。”
現下想來,我倒真的希望她說到做到。
......
距離神醫回來還有兩日。
昨晚又夢見晚娘了。
夢裏她一動不動躺在棺材裏,嚇得我午夜驚醒好幾回。
“蘇大人——”
趙娘子的聲音有些急促。
我皺眉起身,“何事如此驚慌?”
“晚娘,晚娘要堅持不住了......”
轟隆——
白日驚雷。
我定在原地頃刻。
“派人去尋神醫,想必神醫藥尋得差不多了,隻是路途遙遠,多備些好馬。今天務必要讓晚娘吃下解藥!”
隨即我一路狂奔趕往相府。
晚娘的院子在最裏麵,我悄無聲息翻進相府,聯合暗探,將晚娘房裏的人弄暈。
我終於看到了晚娘。
晚娘臉如白紙,沒有一絲血色。
我將身邊原本神醫留給我的續命丸吃下。
然後含著淚,吻上了晚娘。
晚娘,就讓我最後一次,再親近親近你。
你平生最是討厭登徒子,不知道你醒來知道你的前夫輕薄你,會不會生氣。
你可知這一吻我想了多久?
眼見續命丸吃下,晚娘的臉色好了許多。
可續命丸治標不治本。
頂多能撐半日。
正在我猶豫之時,暗探那邊傳來消息,神醫距離京城還需要一日,這已經是路上跑死五匹馬的速度了。
“讓神醫在京城郊外宅子跟我回合,我現在出發,早些取藥,讓飛探將藥給趙娘子,剩下的她知道怎麼做。”
我最後看了一眼晚娘,轉身離去。
3.
等我趕到郊外時,神醫已經在宅中製藥。
看到我來便開始吹胡子瞪眼。
“我這把老骨頭算是栽在你手裏了。”
“神醫勿怪,晚娘情況有變,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罷了罷了。”
老頭擺擺手,嘴上卻片刻不停,“你當真要瞞著晚娘行事?”
“若她知道,肯定不會同意,但這是救她的唯一辦法。”
“老夫行醫幾十載,上趕著送死的你是頭一個。”
時間緊迫,神醫說完,讓我服下麻沸散後便離開了。
藥效逐漸上來,徹底暈死過去之前。
我仿佛看見了晚娘的臉,又好似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我回到了初見晚娘的時候。
其實我第一次見晚娘並非在遊園會。
我十歲時,父親戰死邊關。
所有人都在誇我有個好父親,赤膽忠心,一心為民。
當時母親連夜互送父親屍體回來,京城百姓夾道哀悼。
我卻躲在侯府後門,誰都不想搭理。
“大哥哥,你是侯府的人?”
侯府後門的樹上不知何時竄上去一個粉頭白臉的小姑娘。
我瞧見她了,但是沒有搭理。
誰知這小姑娘像是賴上我,在樹上嘰嘰歪歪,吵的我心煩。
我起身爬上樹,將人拎了下來。
“大哥哥,你們家有人去世嗎?那個人是你爹爹?”
我將人放在地上,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認。
“聽說你爹爹是個大英雄。但是......我覺得你肯定會怪他。因為我就怪過我的娘親,我娘親為了救別人家的女兒被淹死了。她不知道沒了她,我現在的日子有多難過,我爹爹雖然沒有再娶,可祖母給他納了妾,生下了小妹妹,我不喜歡她們,她們老是嘲笑我,是個沒有娘的野孩子。不過沒關係,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可以幫你揍回去,所以你別難過啦。嬤嬤說死掉的人會在天上看著你,保護你的。”
也不知道小丫頭哪裏來的這麼多話,卻讓我記了一輩子。
可她沒過多久就把我忘了。
每次被人欺負的時候我都在這裏等她,但她再沒出現過。
直到那次遊園會。
我大概知道了她為何忘記我。
畢竟她自己也是分身乏術。
後來我到了娶親的年紀,左等右等。
也不見小姑娘長大。
可侯府若是與相府結親,必然樹大招風,為了與她成婚,在祠堂跪了足足七日。
她可是我好不容易娶來的。
好不容易。
我卻沒有守住。
晚娘。
你可一定要記得,找個比我更好的人,不然你叫我怎麼甘心。
4.
再睜眼時,我發現我竟然在晚娘的房裏。
晚娘吃下解藥後,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我迫不及待想要上前抱她。
卻發現自己穿過她的身體。
我才驚覺,我已經死了。
“蕊兒,什麼時辰了?我睡了多久?”
晚娘扶額坐起來,眉頭微微皺起。
以晚娘的聰明勁,估計是察覺到身體的異樣。
“回小姐,您暈了一天一夜,現在剛過晌午。”
蕊兒瞧見晚娘醒了,慌忙跑到床邊。
“我的毒......這是解了?子軒來過了?”
晚娘猛的抬頭,喜上眉梢。
蕊兒聽見晚娘的猜測,猛的背過身,不敢讓晚娘看見她臉上的淚。
“是薛神醫送來的解藥。”
聽見蕊兒的回答,晚娘眼裏的光一點點消散。
“薛神醫在何處?可有替我謝過?”
“薛神醫見你有好轉之後便離開了,他......”
“怎麼了?”
“沒,沒,薛神醫說不必謝他,救人是他的本分。”
晚娘了然的點點頭,薛神醫當初是我跟晚娘一起救的。
薛神醫的脾氣秉性她也清楚,便沒有在追問。
過了好一會,晚娘才開口。
“侯府......可有什麼動向?”
晚娘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信上,我才看見信上是未寫完準備給我的信。
霎那間我紅了眼眶。
“小姐,侯府在......在籌辦喜事,聽聞婚期就定在下月,娶的是兵部侍郎的小女兒。”
剛準備起身的晚娘,跌坐回去。
她再沒忍住,顫抖著嗓音哭了出來。
“兵部侍郎的小女兒?那便不是納妾了,他......當真......要娶別人?”
“小姐......”
蕊兒見晚娘如此傷心,想要替我解釋,可以想到趙娘子交代給她的話,瞬間住了嘴。
“那他可有給我回信?這都好幾日了,他若是真的想接我回去,早該來了,信中我說的很清楚,我不計較他納妾,我不想與他分開,以後就算他與別人生的孩子我亦會視如己出,他是鐵了心要與我一刀兩斷,恩斷義絕!”
蕊兒不語。
我摸摸臉上的淚,原來魂魄也會落淚。
晚娘我怎會娶別人,怎會納妾......我今生唯一的妻隻有你。
可是如今我連跟你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我多想讓你別哭,身子才剛好,哭壞了怎麼辦?
終於,蕊兒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跪在晚娘麵前。
“小姐,恕奴婢多嘴,侯爺既然已經成婚,您......您便忘了他吧,您身子剛好,要是再哭壞了身子,豈不是......豈不是浪費了神醫的一片苦心。”
“你說得對,我得養好身子,身子養好了我才能去找他算賬,如今我毒解了,便由不得他納妾了,既然他不仁就修怪我無義!”
5.
距離晚娘解毒,已過了一月。
若非神醫讓她好生休養一月,她怕是早想提槍去侯府尋我了。
她每日都會寫一封信遞到侯府,卻又被退回來。
信裏的內容漸漸從求和示好演變成指責謾罵。
她也派人去問過侯府的情況,隻得到侯府即將有婚事的消息。
我能感覺到,我的晚娘徹底被我傷透了心。
她開始恨我了。
我交代過趙娘子,我死後千萬要封鎖消息,蘇子聖大婚之前萬不可走漏風聲。
蘇子聖如今羽翼未豐,難以撐起侯府門楣。
若是與兵部侍郎之女成婚,那他也算是如虎添翼,倒時就算我的死訊傳出,侯府也不至於被人牽製。
今日晚娘早早的起床,在院子裏練了一個時辰的槍。
大汗淋漓之後,晚娘狀態極好。
我好像看見了與我剛成婚時的晚娘。
“蕊兒,替我梳妝,今日我便要去侯府。”
蕊兒聽見晚娘的話,拿著梳子的手一頓。
“小姐......”
明日便是蘇子聖的大婚,今日侯府必然不可能安寧,若是晚娘去了,萬一再傷著怎麼辦?
不行,晚娘別去。
我大聲的勸阻著晚娘,可晚娘聽不見我說話。
“我今日定要那負心漢好看,他還想成婚?做夢!就他那快三十多的年紀,還想禍害十幾歲的小姑娘?我當初怎麼就看上了這麼個玩意,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曾經裝的再怎麼像,終究是會露出狐狸尾巴的。看我今天不去退他一層皮,我就不信慕!”
晚娘言之鑿鑿,眼中的怒火好似要燒上天。
我沒有!我不是負心漢!
我強忍住心痛,站在晚娘跟前想要抱她,卻再一次撲空。
我以為我能坦然接受晚娘的恨意,現在才明白我承受不住晚娘半點的誤會。
世間難有兩全法。
我既想讓晚娘恨我,然後放下我,找個好歸宿。
又想晚娘記得我,多想想我。
說到底,我就是個俗人,我就想與我愛之人長相守。
可看看我如今的模樣。
怎配?
蕊兒勸阻無果,眼見晚娘手持長槍,就朝那侯府去了。
一路上,我跟在晚娘身後來到侯府後門,她熟練的翻牆而入。
進去後我看到了那棵樹。
晚娘也看見了。
她的眼中沒了往日看這棵樹的喜愛,多了幾分厭惡和決絕。
若我還在,她估計就算將我打死,也不會讓我參加明日的大婚。
晚娘輕車熟路的找到我的書房,然後飛上屋頂。
我聽見了趙娘子的聲音。
心中警鈴大作。
“侯爺去世的消息要是走漏,明日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盡快將細作一網打盡,別讓他們帶出去,免得影響明日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