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傅下獄時,他家買來留後的通房,給他生下兩個兒子。
生辰那日,身體不適,忘了喝太傅賞的紅花湯。
十歲的大公子聽說後,闖進我的臥房,不顧藥湯尚在沸騰,硬給我灌了下去。
他看著滿嘴血泡的我,麵容端方清肅,像極了他的父親。
“我傅家詩禮傳家,容不下不安分的賤奴。”
“再有下次,姨娘就自己收拾包袱走人吧!”
我看著我這個秉公執法的大兒子,再看看門外看好戲的小兒子。
怔愣許久,突然笑了:
“是啊,我的確該走了。”
……
我話音剛落,正室夫人身邊的丫鬟翠兒正巧路過。
謝如柏臉上的矜傲忽地消失,高昂的頭顱也微微低垂,客氣地喚她“翠兒姐姐”。
翠兒捂嘴笑,說她跟我一樣,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受不起。
謝如柏卻認真道:
“話雖如此,母親身邊的阿貓阿狗,都比某些人更尊貴些。”
我的心驟然作痛。
原來,在他心裏,我連夫人身邊的丫鬟都不如。
見我低頭不語,他這才小大人似的一甩袖子,冷哼一聲離開。
我身邊兩個小丫頭抱琴和入畫立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我。
看著我被燙成一團爛肉的嘴唇,她們倆心疼地差點哭出來:
“姨娘從來規矩,隻是一次忘了喝藥,大公子怎麼就這般不容情!”
見她們口不擇言,我也顧不上疼痛,急忙示意她們噤聲。
她們倆從七歲起就跟著我,早已跟我的女兒無異。
可下一刻,就見幾個強壯婆子闖進來,直接將兩個丫頭堵住嘴,拖到院子裏就打。
“大公子吩咐了,姨娘不安分,都是這兩個小蹄子不能規勸的緣故。”
“所以啊,著令我們打斷她倆的腿,即刻發賣!”
“不,不要!”我終於慌了,撲上去想護住我的兩個丫頭。
卻沒想到,那掌刑的眼看我撲在抱琴身上,竟然一聲冷笑,繼續落棍。
我一聲慘叫,隻覺腹中劇痛,下身有什麼汩汩流出,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等再醒來,我已經躺在床上了。
抱琴和入畫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眼生的丫頭,和一個白胡子太醫。
我這才知道,我流產了。
原來,每日喝那紅花湯,我還是懷孕了,到今天剛剛三個月。
太醫說,是個小小的女娃娃。
我睫毛微顫,忍了許久,最後還是落下了眼淚。
我的女兒啊,活得那麼堅強,死得那麼草率。
而不知何時,謝淵也出現在我麵前。
他身上帶著淡淡的墨香,一身白衣,一塵不染,一絲不苟,無一處不妥帖。
見我醒了,就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中微有褒賞之色:
“原以為你不過是個粗俗鄙陋的鄉野村姑,沒想到你還能生出如柏這樣的好兒子。”
“小小年紀就能做到克己複禮、敬愛嫡母,更能約束生母、殺雞儆猴,好啊,好啊!”
他連說了兩個好字,顯然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大人。”我忽然啞著嗓子開口,“我的女兒死了。”
謝淵神色微變,好似我提到了什麼臟東西:
“你已有兩子,皆記在夫人名下,由夫人悉心教養,才有如今成材。”
“少一個女兒,又有什麼打緊?你區區一個通房,心思莫要太大了!”
我不語,隻是撫摸著手腕上的疤,微微出神。
幾年前,也是這麼一個飄著小雨的晚上。
那時候的謝淵沉冤未雪,被聖上圈禁在宗人府中,身邊隻有我和兩個孩子作陪。
他淋了雨,發起高燒,急需就醫,侍衛們卻怎麼都不肯開門。
萬般無奈之下,我隻能割破手腕,以命相逼,才讓他得以就診。
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著我的手,語氣鄭重:
“銀屏,你陪我圈禁五年,我會用以後的五十年來愛護你,絕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可原來,男人的承諾,不算數的。
謝淵也看到了我手上的疤。
他神色微變,軟了語氣:
“行了,那兩個丫頭死的是冤枉,我會親自再給你挑兩個好的來伺候。”
“你要是想再養個孩子,我給你挑年紀小一些的就是了。”
他說著,見我還是不動,終究還是歎口氣,久違地,伸手想要攬住我。
卻被我堅定地推開:
“不用麻煩了。”我的嗓音嘔啞難聽,“奴婢跟謝家賣身期滿,這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