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娘是全京城最厲害的廚娘。

她的廚藝精湛，連對膳食無比挑剔的皇上都讚不絕口。

相府千金學會了阿娘的拿手菜，憑借著一道百鳥朝鳳在宴席上大展身手，成功獲得了陛下的青睞。

在入宮的前一夜，相府千金砍掉阿娘的雙手，將她關了起來，冷笑道:“既然你那麼會做菜，那就在柴房裏做一輩子吧！”

她不顧我娘的哭喊，將她活生生地餓死在了廢棄的柴房。

三年後，當初的相府千金成了皇上身邊最疼愛的淑妃。

而我，是她身邊最不起眼的小宮女。

1

淑妃娘娘正在大發雷霆。

近日天氣炎熱，陛下胃口欠佳。淑妃讓小廚房的廚子做了好些菜，陛下都興致缺缺。

菜肴一道一道流水似的端到淑妃麵前，她簡單嘗過幾口後便重重地扔下了筷子。

“這等貨色都敢擺上來!本宮要你們這群廢物有何用！”

廚子立刻跪在原地，顫顫巍巍不敢說話。

淑妃優雅起身，端起桌上正冒著熱氣的菜湯，兜頭就澆在了他的身上。

這湯剛出鍋便呈了上來，滾燙的湯汁將廚子的皮膚燙的通紅。

廚子慘叫出聲，不停地磕頭求饒：“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淑妃看著自己鳳仙花染就的鮮紅指甲，慢悠悠道：

“本宮聽聞，民間有一道菜，名為和骨爛。”

“據說這道菜，是將孩童放進鍋中烹煮。骨脆肉嫩，稍稍一煮肉質便軟爛，故而得名。”

聽到這話，廚子驚恐抬頭。

“本宮記得，你有個三歲的兒子是吧。”淑妃的聲音溫柔而殘忍。

“去吧，本宮要你做這道菜，然後在本宮麵前吃下去。”

廚子大駭。

“萬萬不可呀娘娘，奴才隻有這一個兒子啊娘娘！您饒了我吧！求您了娘娘！”

“噢？那就換成你的妻子，或者八十歲的老母吧。你自己選一個。”

淑妃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不顧廚子的哭喊，讓人將他拖了出去。

身邊的下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我沉默地站在一旁，在心中嘲諷。

三年過去了，趙瑾瑤，你的惡毒真是更勝當初啊。

世人皆道當今淑妃娘娘溫良賢淑，淡如青蓮。

隻有身邊的人才知道，那張溫和的人皮麵具下，藏著的是怎樣的陰狠惡鬼。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中，我上前。

“娘娘，不知可否讓奴婢試一下。”

淑妃抬眼，皮笑肉不笑。

“噢？可以。”

我這一行為不亞於自尋死路，周圍的人都為我捏了一把冷汗。

幾刻鐘後，我將一道精致的糕點端到淑妃麵前。

“娘娘，這道八珍糕請您品嘗。”

我看到她的反應，心中便知，我賭對了。

淑妃原本並沒有報什麼希望，隨手捏起一嘗。咀嚼幾下後，竟然楞住了，又捏起一塊放入口中。

這道八珍糕以茯苓，白扁豆，蓮肉，薏米，山藥，芡實六位材料為主。味道微甜沙糯，令人口齒生香。

天氣炎熱，本身便容易食欲不振，我特地在裏麵加入了山楂和麥芽，用來消食化積，開胃健脾。

淑妃深深看了我一眼，喊來宮女將這盤糕點送到了皇上那裏。

沒過多久，宮女就來報。

陛下很喜歡這道點心，今日他本打算在勤政殿歇下，現下已往永和宮來了。

淑妃驚喜萬分，立刻讓人給她梳洗打扮。

她一邊更衣，一邊將我喚來：“叫什麼名字？”

“回娘娘，奴婢阿煙。”

“這次做的不錯，想要什麼賞賜。”

我伏地而跪，誠惶誠恐。

“能為娘娘解憂，已經是奴婢莫大的榮幸。怎敢討要娘娘的賞賜。”

淑妃哼笑一聲，看起來心情頗好。

“你的廚藝是從哪裏學來的，比起宮中的禦廚都不遑多讓啊。”

“娘娘過譽！奴婢不過是跟著民間的師傅學過幾道菜罷了。”

“不錯。”淑妃點點頭，“以後本宮這裏的膳食便由你來負責吧。”

我感激萬分，叩首謝恩。

等人群散去,我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我的廚藝確實是跟著民間的師傅學的，不僅如此，我的師父還曾經是全京城最厲害的廚娘。

她是我的娘親，也是淑妃三年前親手折斷雙手，殘忍殺害的人。

2.

我的娘親曾是京城一家酒樓的廚娘。

她有著一手好廚藝，珍饈美饌對她而言輕而易舉。

京中曾舉辦過廚藝大賽，皇上也曾參與其中當過評判。

我娘的手藝，就連吃慣了珍奇美味的陛下都讚不絕口。

小時候，娘親經常將我抱在懷中，看著天上的月亮，輕哼著歌，對我說：

“等小煙長大了，娘親存夠錢。咱娘倆啊就回泉州，然後開一家最大的酒樓。”

泉州是爹娘的故鄉。我爹去的早，當年泉州鬧災荒，路上到處都是餓死的人。

是娘親一個人背著我，一路逃難北上，來到京城一家酒樓做廚娘，含辛茹苦地將我拉扯長大。

雖然娘親從來沒有提過，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很想念爹，想念故鄉。

娘親心善，定期會送些吃食給城外饑腸轆轆的流民。

她曾說：“我希望天底下每一個人都能吃飽飯，再也不會有人餓死在街頭。”

她經常教導我，要多做善事，好人有好報。

可就是這樣良善的母親，最後卻慘死在了惡人的手下。

娘親的廚藝在整個京城都非常有名，京中的許多達官貴人會邀請她來準備宴席。

一次年關將至，娘親從宴席上回來。

我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好奇問發生什麼事了。

阿娘安慰地拍了拍我的頭。

“沒事，隻是有貴人請阿娘教她做菜。”

“貴人也要自己親手做菜嗎？”

我雖好奇，但並沒有將這件小插曲放在心上，心心念念起今年的年夜飯和枕邊的壓歲果子。

可沒過多久，娘親失蹤了。

在一次平常的出門後，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我哭著找了她很久很久，一無所獲。

再之後，就是有人在一座荒野偏僻的破木屋裏，發現了一具屍體。

她的雙手被折斷，雙眼怒目圓睜，死不瞑目，竟這樣被活生生地餓死在了這裏。

有人告訴我，娘親在失蹤前，曾受邀前往相府，指導相府千金趙瑾瑤準備百花宴上的菜肴。

相府千金曾有意讓娘親成為她身邊的專屬廚娘，但娘親並不願意，禮貌拒絕了她。

酒樓掌櫃幫我將阿娘下葬後，抹著眼淚遞給我一包盤纏，拍拍我的手。

“好孩子，快走吧。那種貴人，咱普通人可得罪不起呀。”

“快走吧，走的遠遠的，別回京城了。”

我不言，隻是默默下跪，向他磕了幾個響頭，感激他這些年來的收留之恩。

三年過去了，當年的相府千金趙瑾瑤已是皇上最疼愛的淑妃娘娘。

而我，成為了她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

我知道，如果娘親還在，她一定希望我離這些紛爭遠遠的，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

可惜啊。

我抬頭望著宮中孤寂的月亮。

阿娘，我沒能如你所願。

膳房的火燒的正旺，我在其中添了幾把柴。

火焰在夜色中狂舞，仿佛要燃盡這世間一切的魑魅魍魎。

淑妃娘娘，你恐怕還不知道吧。

吃的東西出了問題，也是會害死一個人的。

3.

淑妃趙瑾瑤是當今趙相的嫡女，風姿雍容婉約，端莊高貴。

據說她年少在一次進宮時，對當今聖上一見鐘情，發誓非君不嫁。

但陛下勤於政務，到如今後宮中都是納妃寥寥。

最重要的是，世人皆知，陛下心悅的其實是趙瑾瑤的庶妹趙瑾華。

陛下登基時，本打算是讓趙瑾華入宮為妃的，但可惜天妒紅顏，趙瑾華早早便因意外離世了。

大家都感歎，這天大的榮幸她是沒福享了。

趙瑾華死後，相府便想將趙瑾瑤送進宮。但皇上因趙瑾華的死亡心如死灰，並沒有同意這一請求。

後來，太後在民間舉辦百花宴，趙瑾瑤不知從哪裏學了一手好菜，呈上了一道百鳥朝鳳送給太後做壽禮。

這道百鳥朝鳳以嫩雞和豬肉為食材，菜式色澤鮮豔，滋味香醇，在宴席上一舉驚豔了太後和陛下。

誰都知道，當今聖上好美食佳肴。

禦膳房每次都要花費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變著花樣的迎合陛下的喜好。

趙瑾瑤這一舉，獲得了陛下的青眼，順利地入了宮。

陛下對她疼愛有加，沒過多久，她就登上了淑妃這個位子。

如今後宮後位空懸，妃位之上也未有貴妃。

能和淑妃分庭抗禮的，也就是從王府時便跟著皇上的老人德妃了。

陛下平日最愛讓淑妃來陪他一同用膳。

“陛下嘗一下這道蓮花酥，這是臣妾特地為您做的。”

淑妃笑靨如花，將點心端到皇上麵前。

這道蓮花酥據說這是陛下的最愛，淑妃今天特地吩咐我做了這道點心，

皇上夾起來品嘗了一口，讚道：“不愧是瑤兒，手意深得朕心。”

看著這道菜，皇上似乎觸景傷情起來，感慨道：“這道菜讓朕想起了當年阿華還在的時候。”

聽到這個名字，淑妃笑著的臉一僵。

“當年朕還是皇子的時候，阿華每次入宮，都會偷偷給朕帶些她做的吃食。其中最多的，便是這道蓮花酥。”

“那時候她的廚藝還尚生疏，但對於當年的朕來說，已經是時間難得的美味了。”

“可惜了，朕是再也嘗不到她做的菜了。”皇上歎了口氣，神色低落。

聽著他回憶和趙瑾華的美好往昔，淑妃的臉色越來越扭曲。

當今聖上出身低微，舊時還是皇子時，時常遭受宮人的冷待。

趙瑾華是庶出女，在相府中的日子也不好過。兩個人境遇相似，惺惺相惜，也難怪皇上一直對趙瑾華念念不忘。

當年若不是趙瑾華死了，趙瑾瑤恐怕是不會有機會進宮。

這些話就像一根刺一樣，狠狠地紮在了趙瑾瑤的心上。

“殿下，”她打斷皇上，勉強揚起一個笑臉。

“您一直在臣妾麵前說這些話，臣妾可甚是傷心啊。”

“阿華她畢竟是你的親妹妹。難道她的死，你就一點都不難過嗎？”皇上皺眉。

“可她已經死了！”

趙瑾瑤拔高音調，胸口劇烈起伏。

她自知失言，緩和下語調，握住皇上的手。

“陛下，難道臣妾這些年的悉心陪伴，比不過她當年對您的那點好嗎？”

我在旁邊聽到這些話，便知她要惹怒皇上了。

畢竟活著的人怎麼可能比得過死去的白月光呢。

果然，皇上冷著臉，甩開她的手。

“朕今日還有公務在身，淑妃就先自己用膳吧。”

此次皇上走後，整整幾日都沒來過永和宮。

宮中還在傳言，德妃不知道從哪學來了一段番邦的舞蹈，將陛下魂兒都快給勾沒了。

淑妃氣急敗壞，又一次地將桌上的菜肴摔在了地上。瓷碗瓷盤劈裏啪啦碎了一地，下人們驚恐地跪了下來。

她看到我，惡狠狠地上前甩給我一個巴掌。我的半張臉瞬間火辣辣地腫了起來。

“你個賤婢，做的什麼蓮花酥！竟然讓陛下想起了那個賤人！”

“來人！將這個賤婢拖下去斬了，屍首拉出去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