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寵冠盛京的長公主。
三年前下江南遊曆,碰巧救了個跳河自盡的乞子。
乞子樣貌矜貴,又寫的一手好字。
我心疼他身世悲慘。
先自散千金供他考取功名,又三跪太和殿求皇帝賜他世子名號。
一時間,世人皆歎玩物喪誌的長公主為窮書生浪子回頭。
殊不知乞子考上功名的第一件事,便是敲登聞鼓,尋他失散多年的青梅。
1
晨曦初露,我端坐窗邊,細細對著銅鏡點上胭脂。
侍女春兒將幾月前便準備好的錦盒放置桌案,恭敬垂眉。
「殿下有心了,蕭狀元看見這個一定會很開心。」
我雙頰緋紅地低下頭,小心翼翼撫摸著錦盒表麵的金絲紋樣。
三年坎坷磋磨,如今,終於到頭了。
我陪著蕭容,從縣衙小吏到世子加身。
從默默無聞到功成名就。
中間無數皇親貴胄們挑撥生事,可依舊動搖不了我為蕭容的義無反顧。
而今日,便是新科狀元登殿覲見的好時候。
說不定蕭容要求父皇為我們賜婚呢。
一想到這,我塗口脂的手也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晨風將皇城外的登聞鼓聲送入耳邊。
我不禁皺了皺眉。
沒過半晌,宮人腳步匆匆,卻因慌亂險些絆倒。
「殿......殿下,大事不好了!蕭狀元方才擊鼓長鳴,這會正跪在太和殿和皇上對峙呢!」
我心下一驚。
這才剛當上狀元郎就迫不及待為民平反,蕭容還真是立功心切。
手中的口脂被我隨意丟在地上,摔得粉碎。
春兒見狀急忙為我套上狐裘,飛快起駕。
太和殿中氣氛僵持,緊繃如弦。
往日溫煦和善的父皇,正背靠金龍寶座,臉上蒙著一抹愁雲。
「父皇,無論蕭郎做錯什麼,您都不要......」
我剛踏進殿門,便直直跪下為蕭容講情。
話音未落,蕭容朝地上狠狠一磕。
墨色的眸底,湧現出我難以理解的猛烈顫動。
「微臣鬥膽,懇請陛下垂憐,尋臣失散多年的青梅故交。」
2
此話一出,我像是被人抽走脊髓,膛目結舌般癱跪在原地,久久說不出一句。
昔日攜手相扶持的男郎,今朝四目相望,卻似隔了千山萬水。
「蕭郎,你......你胡謅什麼呢,你哪有什麼青梅故友,這幾年你身邊的女子,不就隻有我一人嗎?」
我臉色凝重,連說話間的語氣都在止不住發抖。
可蕭容一貫風流倜儻的那雙眼,卻好似完全沉寂了。
他在等父皇的聖諾。
而我卻在等負心人的解釋。
父皇輕歎了口氣,並未回答蕭容的請求,反倒望向滿臉無措的我。
「月兒,你已及笄三年,如今也是該成親嫁人了吧。」
我失神的望向蕭容。
他麵色無波,手仍舊放在胸前作輯。
這一刻我便明白,他不會娶我了。
他腦子裏如今念的,也就隻有那聞所未聞的青梅。
我連父皇的話都未回複,轉身提起裙擺,怒氣衝衝的走了。
這場鬧劇終以沉默結束。
待蕭容出了殿門,我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你為何隻字不提娶我一事?」
誰知,麵前的男子如同變了個人,他微微一頓,眸光陰冷。
「長公主怕是記錯了,微臣何時提過娶你?」
「三年前西湖邊,上月科考前,還有昨夜桂樹下。」
我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蕭容這才故作沉思,忽地恍然大悟,那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要將我吞噬。
「玩笑話而已,長公主怎能當真?」
「微臣感激公主三年來的嘔心栽培,待日後微臣飛黃騰達,定要備好黃金萬兩親自登府拜謝!」
我瞧著他玩味的神情,臉色瞬間氣的漲紅,掐住他衣袖的手愈發收緊。
「本宮乃皇上膝下唯一女兒。三年來為了你能順利入仕,自散千金供你考取功名,三跪太和殿求父皇賜你世子名號,又無數次垂簾旁聽政事,為了掃清你封官後的障礙不惜自降身份與宰相大吵,甚至還在民間以你的名義興修祠堂祭拜先祖!」
「這樁樁件件,哪一樣不是本宮據理力爭,你還真以為自己肚子裏那二兩墨水能比天高!」
說著,我從春兒手中奪過為他高中準備的錦盒,毫不猶豫砸向他的腦袋。
錦盒中裝著我向國子監太傅苦苦求了三月才要來的簪花仕女圖。
隻因蕭容曾一睹畫作,而後常念念不忘。
本以為這仕女身著華服,是與我有幾分相像,這才引得蕭容朝思暮想。
原來是因著裏邊的仕女和他青梅如出一轍。
蕭容被砸了腦袋,麵色幽沉,眼中竟多了些不悅。
他向來不敢對我動怒,被這麼一打,頭一次連臣禮都不顧,兀自與我擦肩而過。
好,好極了。
我瞥了眼摔壞的錦盒,正要附身去撿,忽地想起什麼,勾手喚來春兒。
「你拿著這畫去找父皇,就跟他說,本宮要另尋夫君,若父皇覓得賢婿,就把此畫贈與。」
春兒應聲拿走畫卷。
我盯著蕭容漸行漸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3
這幾日父皇下了冊封旨意。
聽聞蕭容,隻被賜了個從六品翰林院典薄。
堂堂狀元郎,居然和探花一個職位。
朝堂官員接連驚詫不已,私下紛紛忍不住揣測聖意。
誰人不知蕭狀元與長公主伉儷情深,皇上無論如何都會看在我的麵子給他封個五品以上。
指不定蕭狀元未來便是駙馬爺。
所有人都以為我要因此事鬧到父皇麵前時,我偏偏放出和蕭容分襟的消息。
從前他總自視清高,對人情世故方麵嗤之以鼻。
狀元郎靠的可不單單是聰明才智,更有後家為其謀劃鋪路。
蕭容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乞子,怎麼可能爭得過權貴世襲。
剛巧父皇今日設瓊林宴,邀請朝中諸多大臣。
我倒要看看,沒了我這座屹立不倒的大山,誰還會高看他一眼。
「把本宮從前最愛穿的紫紅霞帔拿來。」
我側臥在軟榻上,張羅著宮人們為我梳洗打扮。
縱然緣盡,亦當以妝容自持,不失風雅之姿。
打整了好一會,我才姍姍落座瓊林宴。
蕭容和其他幾位新晉學子齊站林苑門口,見我來了,原打算上前攀談的官員都紛紛避開他,衝我訕訕搭笑。
「穿的如此豔麗,長公主的眼光還是如此俗氣。」
「這和楚館那些個賣身唱曲的勾欄女子,有何區別?」
我瞥了眼蕭容。
他穿了身墨綠長袍,姿態自如。
仿佛剛才那兩句譏諷的話不是從他的嘴裏說出。
我攥緊拳頭,不想自己在此等場合失了顏麵,還是沒有搭理他。
與旁人不同,往常的宴席,我身邊都是蕭容作陪。
隻是如今,我們分道揚鑣,連獨自喝酒都顯得有些落寞。
身側卻有細細的閑言碎語襲來,聲音不大,可有意讓我聽見。
「長公主如此身驕肉貴,今兒個還不是自己飲酒。」
京城的貴女們抬起零落水袖,捂麵輕笑。
「是啊,長公主選錯了人,要是當年選了林探花,皇上無論如何都會為她賜婚,誰知道那蕭狀元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一時間,女子們嬌俏的笑聲此起彼伏。
縱使榮華富貴一生,也不過是大夢一場。
我與蕭容不清不楚的三年,春花秋月,了不盡,回不去。
嘭。
我狠狠將手中酒盞一放。
桂花釀灑了滿手。
貴女們被嚇了一跳,也都不敢再言語。
父皇敲了敲杯盞,準備開席作宴。
「蕭卿,你年輕有為,朝中甚少有你這樣不凡的才子。」
「上次你跟朕提到那位青梅故交,朕已經派人找到了。好巧不巧,那姑娘正是此次科舉許榜眼的妹妹,許芸笙。」
說罷,宴席外翩然走進一位明眸皓齒的年輕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