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土路上,三三兩兩的家長帶著孩子去學校報道。
我麵前矮小的茅草房大門半掩。
屋內傳來女人的聲音:
「二娃,自從你爸去世,家裏就沒了收入。」
「你哥才去城裏找工作,你弟小,現在你也要上初中,我一個人真不知道,怎麼才能供得起你們兩兄弟讀書......」
我探頭往裏看去,瞧見四十多歲的奶奶坐在凳子上低頭抽泣。
奶奶身前背對著我的男孩應該是我爸。
他肩膀重重一塌,
「媽,我不讀書了。我在家幫你做活。」
「不行!」
我不能讓爸爸的不幸重演,立刻出聲阻止。
兩人一齊望向我。
再見到鮮活的爸爸,我竟有些想哭。
印象裏,爸爸始終是蒼老的模樣。
脊背佝僂,臉上擠滿皺紋,一隻眼沒了眼球,長著撐不開的肉型蛛網。
眼前十二歲的爸爸雖然清瘦黝黑。
雙眼卻清澈明亮,如藏地湖泊。
我爸老實孝順。
上輩子,奶奶也是這樣賣慘,用幾句話、幾滴眼淚騙得我爸十二歲主動輟學。
一邊抗下家裏的農活,一邊做苦力,供大哥創業、弟弟讀書。
在他十四歲搭車去城裏賣雞蛋時,摔下車,一條腿落下殘疾。
後來見義勇為,因為腿腳不利索,被歹徒捅瞎一隻眼睛。
腿瘸,眼瞎,沒文化。
爸爸終生未婚。
年齡一大,找不到工作,隻能靠撿廢品為生。
一輩子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你是哪個?」
奶奶的聲音把我從回憶裏拉出。
糟了,嘴比腦快,我還沒想好以什麼身份出現在他們麵前。
好在一個點子迅速在腦海生成。
我換上一副得體的笑,告訴他們我是鎮上中學的老師,注意到孩子小升初成績很好,今天一直不見他來學校報道,才到家裏了解情況。
奶奶把原因推到爸爸身上:
「這娃不喜歡讀書,不願意上初中。」
我壓下嘴角的冷笑,直勾勾地盯著奶奶。
在爸爸車禍後,我曾哀求奶奶讓大伯小叔救救他。
奶奶卻說:
「我老了,你大伯小叔是你爸的親兄弟,他們來決定。」
像現在一樣,把責任甩給別人,自己擇得幹幹淨淨。
最終,大伯小叔嫌花銷大,選擇放棄治療。
爸爸的呼吸機停了。
他死在自己52歲生日當天。
老天有眼,給了爸爸重來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