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的夜晚,我開車去爺爺家探望,忽然瞥見路邊有高大身影向我招手。
而他的臉被綿密的雪花遮掩,模糊不清。
我以為是路人求助,剛想靠近,爺爺打來電話。
「鄉下有黑熊出沒,趕緊回去!」
我心頭一驚,打算掉頭,車在此時意外拋錨。
抬眸看去,那「人」以詭異的姿態已經向我走來。
1.
車前龐大的黑影人立,一雙大而烏黑的眼睛凝視著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下一刻高高舉起的熊掌猛地落下,引擎蓋瞬間凹陷。
恐懼仿佛巨大的蜘蛛從後背爬過。
我呼吸凝滯,滾燙的血液一點點涼下來,凝成冰錐,似乎要刺破我的心臟。
我立刻取出儲物格裏的防狼噴霧。
佯裝凶狠要向它噴灑。
這時風雪刮得猛烈,再一睜眼,黑熊竟消失不見。
車裏回響起我急促的呼吸聲。
我咽了咽口水,緩緩扭頭。
車燈照亮前麵十來米路,兩側的漆黑包裹著我,什麼都看不清。
「難道已經走了?」
許久,我抱著僥幸的心裏環顧四周,確信黑熊不見蹤影,這才放下心長舒出一口氣。
我給爺爺發了條短信,一時間倦意來襲,打算眯會。
下一刻車門竟然自己在動,抬眸看去,眼前的一幕令我毛骨悚然。
車窗外有一雙泛著幽光的眼睛,它伸出頭往裏麵張望,看著我的身影,露出一口鋒利獠牙。
粗大的熊掌嘗試把門拉開,那也是我第一次在黑熊的眼裏,看見興奮的情緒。
我渾身一激靈,驚叫著把防狼噴霧,噴在車窗上,直到把整瓶噴完。
這時車門停止晃動,不再發出聲音。
我閉上眼向上蒼祈禱,黑熊低沉的獸嚎,一次次在耳畔癲狂炸響。
時間從未像今天這樣,覺得每分每秒格外漫長。
我重新拾起空瓶的防狼噴霧,歇斯底裏地叫它快滾。
半個小時後,遠處火光浮現,有狗吠聲響起。
黑熊衝著天空不甘吼了一聲,轉身鑽入路邊的森林。
我大口大口地喘氣,渾身冒汗,像剛從水裏撈上來似的。
等回過神,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我鼓起勇氣打開門,撲進爺爺的懷裏,慶幸自己能死裏逃生。
可我沒有注意到,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就像一條毒蛇悄然尾隨著。
2.
「你身上留了熊味,肯定還會找你,必須要上一趟山,把麻煩解決了。」
爺爺從倉房裏抄起一把斧頭,進村吆喝後生上山殺熊。
「奶,熊真有爺說的那麼可怕嗎?」
奶奶拍拍我的手背:「別怕,這不是還有奶奶陪你嗎?早點睡,明天做你喜歡吃的糕點。」
我剛進屋上床,就聽到院門口有「哐」「哐」的敲門聲。
我奶提著煤燈,被雪眯了眼睛,門縫外麵根本看不清。
「誰啊,大晚上的。」
「奶,是不是爺爺忘帶鑰匙了?」
敲門聲停了下來。
我披著件厚棉襖,要去開門,我奶伸手攔下。
「哐」「哐」
沉悶的敲門聲響起,一聲比一聲響。
我奶緊皺眉頭,哆嗦著把肉套在長杆上,從院子的東北角伸出去。
接著肉和長杆被拖拽下去,我奶站在門後麵立刻敲鑼大喊。
「快來人啊,有熊啊!」
巨大的聲音瞬間傳得老遠,我攥緊手裏的菜刀,牙齒止不住發顫。
沒多久我奶雙腿發軟,我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奶奶,你沒事......」
話音未落,敲門聲再次響起。
3.
我小心翼翼打開門。
我爺警惕環顧四周,看了看我,又看向我奶,長舒一口氣。
「人沒事吧?」
我奶拍著胸口:「你再不來,那就保不定了。」
鐵門門環的位置出現凹痕,院子外東北角的地上,有斷裂的長杆,零星的肉沫。
我爺的臉色變得極差,他轉頭把村裏人叫到院子裏。
看到門上的痕跡,村裏人皆是麵麵相覷,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這熊怕是成精了,這是上門報複來了?」
「要不把這熊殺了,說不定還會再來。」
我爺的目光掃視一圈,沉聲說:「大家夥也看到了,這黑熊聰明的很,今天是我孫女,改天說不定會對別人下手。」
大家沒看見熊,對熊的說法將信將疑。
現在知道這熊精得很,心裏不禁感到後怕。
我爺說:「咱們人多,到時候宰了,也夠全村吃上幾天。」
村裏人笑出了聲,緊張的氣氛有所緩解。
當天下午集結六十個男人,手裏拎著斧頭和刀上山搜尋。
我奶擔心黑熊上門,帶著我去大伯父家。
我大伯父年輕時是獵戶,地上擺放不少鋼叉之類的武器,牆上掛著一簍子箭矢和一把弓。
院子裏養著兩條精壯的大狼狗,光憑這些比我爺家安全得多。
聽說我被熊襲擊的遭遇,大伯父臉色驚變,繞著我走了一圈,輕微抽搐著鼻子:「這孩子身上有熊味,你趕緊帶她回城去吧。」
我奶說:「老爺子已經帶人上山找熊了,就在你這待會。」
大伯父無奈說:「你們太小瞧熊了,我以前跟熊打過交道,這畜生小心眼,被它盯上遲早要報仇。」
「我這胳膊就是被熊啃得。」
我這才留意到他右臂空蕩蕩的袖子。
我奶慌了:「外頭雪下這麼大,現在也沒車回去了。」
大伯父說:「我這有輛三蹦子,現在天還沒黑,趕緊走吧,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4.
大雪封山,相隔城鎮三十裏的山路,很不好走,就算是三蹦子,少說也得一個多小時。
我奶看了眼快變黑的天,在三蹦子上放了不少的死豬肉,和一桶汽油。
我捏著鼻子:「奶奶,這好臭啊。」
跟一堆死豬肉擠在一塊,熏得我直想吐。
我奶向大伯父點點頭:「大雪天的,你也別到處亂跑。」
大伯父慎重說:「現在天還亮快點走,,記住有人招手別理會,這熊就愛模仿人。」
大伯父眼神發虛,像是想起了什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山路顛簸,開得快就抖得厲害。
我奶沉著臉,神色凝重。
看到她警惕的樣子,我心裏咯噔一下,畏畏縮縮待在旁邊,不敢多說一句話。
去城鎮的路走了不到一半,米粒雪轉變鵝毛般大,天很快就黑了。
路的兩邊是森林,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仿佛扭動身姿的精怪。
這時吹了一陣狂風,我奶被風雪眯了眼睛,下意識放慢車速,我頭上的鬥笠被吹得老遠。
我奶沒有理會繼續趕路,我看到身後不遠處,出現一道戴鬥笠的黑影。
「奶奶,好像有人。」
奶奶瞪大了眼睛:「別回頭,時間要緊。」
我張了張嘴,回頭看時,發現那道黑影尤為高大。
5.
我奶加大油門,我緊緊抓住我奶的衣服,生怕因為車速太快被甩出去。
擋風玻璃粘滿霜雪,耳邊響起的風聲尖銳急劇,空氣裏彌漫著難聞的臭味。
三蹦子跑出五六百米,電力不足導致車開不快,由飛奔轉變為小跑。
我奶見速度慢了,使勁擰動車把,可車速隻是躥出一節,接著速度越來越慢。
我奶氣得直踢車:「真不中用,關鍵時刻掉鏈子!」
我奶不死心地擰動車把,三蹦子慢如龜速。
那股難聞的氣溫忽遠忽近,我回頭看,雪下的太大,似乎有團模糊的黑影移動。
我說:「奶,車沒電了,開不了多遠了。」
我奶佝僂著身子,凝視前方,看到兩側積滿霜雪的樹林,山路上的雪有成人小腿高。
我奶遲疑了片刻,咬緊牙關,招呼我丟掉車上的部分豬肉,淋上汽油。
三蹦子減輕了重量,速度稍微快了些。
我奶一個勁把車把擰動最大動力,可車速始終不是很快。
駛到山路的拐角處,三蹦子熄火開不動了。
前方的黑影在大樹後麵出現,隱約看到的人影輪廓,但怎麼都看不清那人的模樣。
我呼吸一窒,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我膽顫心驚地說:「奶奶,前麵好像有人。」
6.
我奶做出噤聲的動作,示意我把剩餘的豬肉丟到前麵。
那人拍打著胸膛,走路姿態怪異,頭上的黑影好像是一頂鬥笠。
我蜷曲的手指因用力泛白,擂鼓般的心跳聲,充斥耳腔。
我奶把最後一塊的豬肉拖在跟前,桶裏僅存的汽油,全部澆了上去,從布兜裏取出打火機。
「奶奶,我們趕緊往回走吧。」我急的聲音裏起了哭腔。
我奶眼裏湧現決絕,她把我緊緊抱住,親吻我的額頭,輕聲說:「奶奶已經老了,你還有大好青春,你往大伯父家跑,不要回頭,不要停。」
「奶奶,我不走,我們一起走。」
「啪」的一聲,奶奶重重扇了我一耳光,渾濁的眼眸淚花湧動,瘦骨嶙峋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
「聽話,這是奶奶最後的心願。」
委屈和不甘的情緒湧上心頭,我瞬間漲紅了眼睛。
「奶奶!」
那道黑影越走越快,散落的豬肉,囫圇吞棗似的進了它的肚子。
不甚明亮的月光照在它身上,把影子放大數倍,透著詭異的眼神令我恐懼。
我奶幹癟的胸膛起伏,咬緊下唇,死死凝視著靠近的黑影,一簇焰火在她手上躍動!
7.
龐大的黑影迎麵帶來可怕的窒息感,我牙關微顫,連連後退幾步。
我奶狠一咬牙,望向泛著油光的豬肉。
忽然那黑影扭頭看去,下一刻消失在森林裏。
拐角處,排氣管發出轟鳴聲,眺目望去,三輛品字型排位的越野車駛來。
我奶眼裏浮現驚喜,丟掉打火機大喊大叫。
坐車副駕駛的光頭應該是隊裏的權威,僅是昂首的動作,司機立刻停下了車。
我奶雙手合十說:「好心的過路人啊,這附近有黑熊出沒,求你們幫幫忙,帶我們回村裏吧。」
光頭點點頭,我和我奶與他同車回了村。
送到大伯父家門口,那夥人不顧勸阻,放下我們就離開了。
我奶拉著我的手,拚了命往前跑。
「哐」「哐」的敲門聲,在這片靜寂的夜格外突兀。
「貴子,趕緊開門!」
貴子是我大伯父的名字。
回頭看,有風雪聲回蕩,四下一片漆黑。
沒多久,大伯父打著哈欠開了門。
大伯父說:「你們怎麼回來了?」
我奶麵容愁苦:「被你說著了,黑熊找我家婷婷了。」
大伯父轉身進了院子,放出兩條大狼狗,讓它們蹲守門外。
「趕緊進來。」
大伯父把屋門緊鎖,不放心地看看四周,進了屋子推來衣櫃頂住門,拾起鋼叉正對著門。
「那你們是怎麼回來的?」
「運氣好,遇到一夥好心人,坐他們的車回來的。」
大伯父臉色明顯一變,皺起的眉頭似乎有說不盡的憂愁。
我奶問:「是出什麼問題了嗎?」
大伯父看向窗外的天,拉下窗簾,熄滅了燈。
我說:「大伯父,你這是?」
「熊瞎子不孬,要是看清就我們幾個,就算一起上都不是對手,可它要是摸不清屋裏的人數,就會有所忌憚不敢進來。」
大伯父臉色長歎一口氣:「黑熊嫉妒心強,腦子不笨,你們僥幸活了,可那夥人恐怕要遭殃了。」
我奶搖搖頭:「三車人也敢動?它應該沒這膽子。」
大伯父背著手沒有再說話。
一天顛簸,我累得夠嗆,剛沾床就睡著了。
隔天天剛亮,我爺和村裏年輕人回來。
奔波一夜,壓根沒有找到黑熊。
我爺說:「這熊是成了精,看我們人多躲起來了,大家加把勁,這幾天一定要把揪出來。」
人堆裏有人喊:「是不是熊怕了啊?」
我爺搖搖頭:「這畜生氣勁大,開了葷就一定會來。」
村委會的王主任在廣播裏通報:「父老鄉親們,出大事了,全體來村委會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