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親手送我下了獄:
「你在牢中好生悔過,我與孩兒在家中等你。」
可他和孩子再也等不到我了,
因為我一出獄,
就要死了。
1.
出獄那日正值寒冬,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了滿身。
身上還穿著當初入獄時那件單薄的青衫,我冷得瑟瑟發抖望著外頭的世界,一切恍如夢境。
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前方,我的夫君陸臨撐著油紙傘站在車旁。
秦婉柔宛若不染凡塵的仙子款款走下馬車,我的兒子陸書安隨後跳下車,挽著秦婉柔的衣袖,一派和睦溫馨。
「薑楓,這回你可知錯了,我來接你回府。」
陸臨冷淡的語氣讓我木然搖頭。
「那府邸早已不是我的歸處。」
陸臨望著我微微蹙眉。
2.
他一直都知道我是穿越女,不屬於這個世界。
當初我本該完成任務便離開,卻因懷了身孕留下。
他苦苦相求,我心軟了。
可熱情褪去,我成了他眼中的累贅。
他的意中人秦婉柔從江南回京後,兩人便似幹柴遇烈火般難舍難分。
曖昧不清卻總說清白無染。
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我的兒子也整日嚷著要換個新娘親。
我成了夫君與兒子之間多餘的那個人。
陸臨見我站在原地不曾挪步,碰了碰陸書安的肩膀:「喚一聲娘親。」
陸書安年方八載,生得與他爹一般俊朗,此刻卻一臉嫌惡地搖頭。
「我不要叫她娘,她是個壞娘親,總是欺負婉柔姨。」
秦婉柔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撫了撫陸書安的發絲,
「清兒乖,就算娘親做錯了事也改變不了她是你娘,況且姨已經不怪你娘了。」
陸書安這才勉強叫了聲「娘」。
陸臨似乎覺得有了孩子就能讓我聽話,畢竟我是個犯了錯的人,孩子還願意認我這個娘已是不錯,該知足了。
可是,他錯了,他和兒子,我都不要了。
3.
在天牢中,我用七年陽壽重啟係統,想要離開這個世界,係統卻說牢獄有案底不能平白消失,隻能等到出獄那日才能啟動回家。
這五年裏,我沒等到一個探監的人,長相貌美卻無親眷在外照應的囚犯,在牢裏人人都能欺淩。
我被牢頭拳打腳踢已是家常便飯,鋪蓋被潑濕也隻能忍著寒氣入睡。
我不敢告訴獄卒,否則隻會被牢頭們欺負得更慘。
絕望中我似是瘋魔,在天牢裏日複一日地自言自語,如行屍走肉般不知疲倦,終得減刑半載提前出獄。
我未曾質問陸臨當初為何不信我,也未向害我入獄的秦婉柔尋仇,甚至連看都未看那白眼狼兒子一眼,幹裂的唇瓣發出沙啞之聲。
「啟動係統,脫離世界。」
「叮,三日後離世。」
我聲音輕若蚊蠅,陸臨卻聽得一字不落。
他臉色驟然陰沉。
待過了一盞茶時間,見我仍好端端站著,陸臨麵色才緩和些許,看我的眼神卻添了幾分不耐。
「鬧夠了沒?快些上車,婉柔體弱怕寒。」
我目光落在身著白狐裘的秦婉柔身上。
五年前我隻想警告她莫要再接近我夫君,她卻不慎跌入池中,從此落下病根,當場指認我將她推下。
她自己半生的健康將我推入深淵。
而我那好兒子就在門後親眼目睹,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盼著兒子替我作證,誰知兒子哭著說,
「我看到娘親推了婉柔姨。」
想到此處,我不由打個寒顫,當真冷啊。
她錦衣玉食受不得寒,我卻在牢中饑寒交迫。
我此刻一眼都不願再看這令人作嘔的三人。
我縮著身子一深一淺踩著積雪朝另一方向走去。
4.
大抵是沒料到曾經那般吵鬧粘人的薑楓竟成這副冷漠模樣,陸臨眼神晦暗,將傘交予秦婉柔,大步追來攥住我的胳膊,卻被那皮包骨的手腕驚得鬆了手。
「你怎瘦成這般,在牢裏還鬧脾氣不用膳不成?你是想博誰的憐憫?」
用膳?我想起牢中那些摻了砂石的飯食。
我未答陸臨,腳步反而加快,我隻想逃離這一切。
然而手腕再次被鉗製,疼痛難忍。
陸臨力氣極大,我覺得手腕快要斷裂,我似瘋子般尖叫掙紮。
嘩啦一聲,單薄的衣袖被撕扯開,露出手臂上被獄友虐待的傷痕,觸目驚心。
最駭人的是被牢頭割去一整塊肉爛成的疤痕。
陸臨瞳孔一縮,死死攥著我的手厲聲質問,「你怎會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我渾身顫栗,下意識蜷縮成一團
「我知錯了,我當真知錯了,不要打我,求你不要打我。」
陸臨愣住了,意識到這並非我在牢中故意自殘留下的痕跡。
「你......」
察覺到手腕的桎梏一鬆,我掙脫束縛跌跌撞撞地逃竄,宛如喪家之犬,連鞋子掉了一隻都不在意。
「薑楓!」
陸臨在後方呼喊,我未曾回頭。
虛弱的我沒跑多遠就被陸臨擒住,重重摔在雪地上。
看著近在咫尺那張熟悉的臉,我恍惚間看到我與他大婚那日。
他將我壓在床榻上緊緊相擁,柔聲細語道:
「楓兒,我愛你,我的命都是你的。」
5.
「薑楓,你是不是瘋了!我看你該去邊境流放,而非天牢!」
一聲怒喝驚醒夢中人。
秦婉柔攜著陸書安匆匆趕至,喘息未定,
「臨哥哥莫要動氣,嫂子剛從牢裏出來或許還未適應,你別同嫂子計較了,快些帶她上馬車吧,天寒地凍的,我心口有些疼了。」
陸臨語調驟然柔和,「婉柔你先上車,莫要凍著了,我把她綁了丟車上。」
「好。」秦婉柔領著陸書安退去。
陸臨力氣極大,我如同砧板上的魚肉。
他一手就能製住我兩隻亂動的手,正欲去扯腰間的腰帶當繩索,不經意瞥見我骨瘦如柴的身形,神色微滯。
這才注意到我寒冬臘月隻穿著單薄的衣裳,躺在雪地上全身皮膚凍得發紅唇色發紫,
「你......你自尋苦吃。」
話語雖冷,卻解下身上暖和的大氅裹住我,將我抱起朝馬車走去。
掀開車簾,秦婉柔已安坐在陸臨身邊的座位,聲音帶著委屈。
「臨哥哥,我這身子你是知道的,靠著你我沒那麼難受。」
陸書安立刻幫腔:「婉柔姨向來都在爹爹身邊,這賤人也配與婉柔姨爭座?」
陸臨眉心微蹙:「那讓你娘坐和你坐一處。」
陸書安橫躺後座:「不要,她渾身醃臢氣我可受不得!」
麵對兒子如此不孝之言,我卻毫無反應,隻是無意識地往陸臨懷中躲避寒意。
見我對兒子的惡言惡語竟無半分情緒,陸臨低頭打量我一眼,眸中閃過異色。
就好像那孩子是不相幹的人一般。
陸臨頓覺心中煩悶。
「住口。」
陸書安立馬老老實實地坐好,不敢再出聲。
麵對還坐在馬車前頭不願挪開的秦婉柔,陸臨耐著性子哄道:
「婉柔,我不能丟下薑楓,要不我喚輛馬車送你。」
秦婉柔眼中含淚,沉默片刻挪到後排。
「婉柔明白,嫂嫂回來後就不能再賴著臨哥哥身邊了。」
「坐在哪都一樣,你若喜歡,日後我另備一輛馬車專門給你坐便是。」
秦婉柔揚起下巴,「這還差不多。」
聽著夫君與小妾你來我往,我這個正室竟似無物般心如止水。
6.
陸臨將我扶上馬車安置妥當,難得貼心地替我掖了掖大氅,這才駕車離開。
回到曾經的府邸,我一動不動如木偶般被陸臨抱著放回床榻。
這張床已非從前那張,想必我入獄後他嫌臟換掉了,屋內炭火燒得正旺。
我疲憊不堪,迷迷糊糊便睡去了。
等睜開眼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我抬頭看向床頭的沙漏,已是戌時五刻,肚中饑餓難耐。虛弱地支撐身子搖搖晃晃欲去膳房尋些吃食,剛推開門就撞進一個結實的胸膛,我似受驚的雛鳥般往後跳,嘴裏念念有詞。
「對不起,不要打我,對不起對不起。」
陸臨站在原地許久,最終蹲下身輕聲安慰。
「別怕,你已經回家了。」
回家?我茫然抬頭環視四周,這才想起自己已離開天牢。
我猛地推開他,聲嘶力竭地喊道:
「這不是我的家,這不是我的家,我要回自己的家......」
陸臨雙目含怒,鉗住我的肩膀厲聲道,「這就是你的家,薑楓你最好清醒些。」
我望進他那雙深邃幽暗的眸子,嗓音嘶啞道,「我很清醒,這是你和秦婉柔的家。
陸臨麵露譏諷,以為我還為秦婉柔鬧情緒,甩開我的手臂站起身,俯視著我,
「如今的你沒資格評判我與誰在一處。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休你,因我答應過要照顧你一輩子,所以你安分做你的陸夫人便是,莫要再做些令人不齒之事。」
我抬眸望他,眼中空洞無神,宛如失去生氣的木偶。
再無從前那般歇斯底裏的質問與瘋狂。
因為我心裏已經沒了他的位置。
此時唯有饑腸轆轆的感覺。
「我餓了。」
7.
陸臨神情一滯,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般無力。
他怒而踹翻椅子,隨後將我從地上抱起放到床榻。
「今日你出獄,也算個好日子,我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鱸魚。」
我最愛吃鱸魚?
多麼可笑,我從不喜歡魚,隻因那逆子愛吃,我才學著各種做法。
可我已無力與他爭辯,隻想填飽肚子。
我跟在陸臨身後來到膳房,卻見餐桌前,秦婉柔和陸書安正一人拿著筷子夾著魚肉吃得津津有味。旁邊還丟著一堆剩了肉的魚骨。
見到陸臨過來,兩人連聲稱讚,
「爹爹,我還是頭一回吃你做的鱸魚,當真美味!」
「沒想到臨哥哥廚藝這般好,婉柔忍不住多吃了幾塊,嘻嘻。」
我冷笑一聲,這兩人分明是有意為之,寧願把魚肉全毀了也不給我吃。
不過奇怪,陸臨說是廚房做的,這兩人卻說是他親手所為。
無所謂,就算是他做的又如何?他欠我的,此生難還。
陸臨皺眉看著那些浪費的魚肉,不禁想起從前薑楓每日都做很多自己和孩子愛吃的菜。
用膳時她總是不停嘮叨孩子莫要把飯菜亂丟,莫要浪費糧食,那時候兒子還覺得她煩人。
如今看來薑楓是對的,孩子確實沒教養。
但陸臨素來縱容秦婉柔,就連陸書安的胡鬧也未加責備,轉頭對我說,「灶上還有別的菜,你自己煮些吧。」
聽聞能使喚我,秦婉柔掩唇輕笑,「嫂嫂幫我也煮些,多謝嫂嫂。」
陸書安隨聲附和,「賤人我也要吃,快些!」
我對這兩個跳梁小醜置若罔聞,隻是直視著陸臨,「要麼你去煮,要麼放我離開,我不需你施舍。」
「嫂嫂,我讓小廝去酒樓取些飯菜來吧,臨哥哥今日做炸魚給我和書安吃,已是累了。」
秦婉柔又道,「嫂嫂想用什麼?肉還是魚?這些天牢裏可沒得吃吧?」
我充耳不聞,何必搭理跳梁小醜,秦婉柔自言自語許久才覺尷尬閉了嘴
陸臨深知我的性子,當年情投意合時他待我極好,我極少這般。
這還是頭一回見我如此堅決,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拂袖而去。
陸臨終是讓了步。
「你且坐著,我去灶上準備。」
秦婉柔望著陸臨離去的背影,眼中滿是崇慕之情,「嫂嫂嫁得如此好夫君,婉柔真是羨慕得緊呢!」
聽她聒噪不休,我隻覺頭疼欲裂:「閉嘴,沒人想聽你絮叨。」
秦婉柔楚楚可憐地垂下頭,陸書安卻像護主的惡犬般朝我吼道:
「賤婦休要欺辱婉柔姨,小心我告訴父親,讓他再把你關進大牢!」
想我十月懷胎生下這孽子,親自撫養長大,不知熬了多少個漫漫長夜,他病時我更是恨不得替他受罪,到頭來卻是如此下場?
我抬手重重摑了他一記耳光,這還是我頭一回動手打他,陸書安捂著臉滿目震驚。
「白眼狼東西,從今往後你與我再無母子之情,隨你認哪個妖婦做娘,都與我無幹。」
「嫂嫂怎能打書安!他還小不懂事啊。」
我抄起桌上的象牙筷,一下一下戳著桌麵,發出滲人的聲響。
「賤人,你可知道,隻消下手夠狠,這筷子便能穿透你的喉嚨,你若再多嘴,不妨試試?」
兩人被我陰鷙的目光震懾,秦婉柔更是相信我真能做得出來。
畢竟她心知肚明,自己做過的那些事,足夠我想取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