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許妍發燒了。
她已經分不清這是腫瘤熱還是那晚景山別墅,她打不到車一個人走了太遠太遠......
身上的骨頭每一處都像是被碾壓過。
安許妍知道,因為一直沒有進行治療,再加上喝酒、勞累,她的病情正在逐漸惡化。
渾渾噩噩之間,她接到了孟知頤的電話。
那頭語氣不悅:“安許妍,這都幾點了你敢不上班?如果給公司造成任何損失你擔待得起嗎?”
安許妍壓抑著聲音的異樣,“孟總,有什麼重要安排嗎?”
“宜冉生病了,你陪她去輸液。”
作為孟知頤的助理也好秘書也罷,安許妍全年無休,幫他處理著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宜。
但陪宋宜冉輸液,並不在她的工作範圍。
何況安許妍太疼了。
她躊躇,“孟總,這件事情具有可替代性,我今早已經給人事部門提交過請假了。”
電話那頭冷嗤一聲,“我不批準。”
“可是我......”
可孟知頤卻不容置喙地打斷了她。
“安許妍,你搞清楚,你根本沒有跟我商量的餘地。”
“半小時,必須出現在醫院。”
說罷,他幹脆利落的掛了電話。
像是認準了,安許妍一定會照做。
也是。
畢竟當初是她親口承諾要把這條命賠給孟家。
但孟知頤說讓她死,太便宜她。
她早就沒有選擇的權利。
安許妍強撐著身體,胡亂塞了一把止疼藥後,還是出了門。
輸液室裏,宋宜冉語氣輕蔑,“要不是阿頤臨時有會議,沒辦法陪我,誰會用你。”
“看見你的臉我都要晦氣死了!”
她突然想到了那個被意外損壞的項鏈,宋宜冉忽然一笑。
“我突然想吃王記的餛飩,南洋豆腐腦,還有北三路那家手作咖啡。你去幫我買吧。”
安許妍語氣平淡,“我的任務是幫你看針。”
話音剛落,輸液室的門被推開。
孟知頤大步走來,“我的助理就是宜冉的助理,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宋宜冉想吃的東西,散落在這個城市不同的角落,相距甚遠,而且是在胡同小巷。
多麼明顯的刁難。
但孟知頤縱容。
她默默退了出去。
用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極限買回,可宋宜冉卻嫌棄的將它們丟進垃圾桶。
她意有所指,“不好意思啊,看著廉價,有些倒胃口。”
“三環路那家甜點我也很想吃,不過它們家十一點半就休息。”
宋宜冉看了看手表,“十分鐘的時間,三千米的距離,想必對於安秘書而言,不是問題吧?”
她現在根本沒力氣跑。
安許妍站在原地有些難堪。
孟知頤卻沉沉道:“現在就去。”
冬天的風冰冷刺骨,過分的寒涼讓安許妍呼吸都在疼。
可她跑啊跑,卻總覺得那條路看不到盡頭。
隻有腳步越來越虛浮。
溫熱的液體自鼻腔湧出,鮮紅色的血在胸前布料上暈開。
安許妍怎麼擦都擦不淨。
就連喉間也盡是腥甜的感覺。
血止不住了。
她隻能打電話給謝懷詢問辦法。
那頭語氣焦急,“安許妍?你在哪?”
在哪呢?
眼前景象驟然扭曲,模糊一片。
她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眷戀望向太陽的那一眼,或許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後的告別。
她終於可以去陪孟佳了嗎?
醫院裏。
時間一分分過去。
宋宜冉的點滴馬上要接近尾聲,卻遲遲不見安許妍回來的身影。
宋宜冉看著床前男人漸漸心不在焉陰沉的臉色,試探道:“安秘書會不會甩脾氣直接走了?”
男人皺著眉心,“她不敢。”
可莫名的不安卻在心頭湧動。
孟知頤再也坐不住,想出門抽根煙透透氣。
而冗長的醫院走廊裏,醫護人員爭分奪秒地在奔跑。
救護床上的女人渾身是血,生命體征正在消散。
孟知頤與此擦肩而過。
安許妍垂落在救護床上的指尖輕擦過孟知頤路過的大衣衣擺。
可床上的孟佳早已失去了意識,而孟知頤沒有回頭看一眼......
安許妍久違地夢到了外婆。
小氣的老太太,隻留下一張合照便撒手人寰了,此後總是不出現在她的夢裏。
安許妍瞬間淚流滿麵。
“外婆,你怎麼現在才來接我?妍妍好想你好想你,妍妍過得好辛苦。”
夢裏外婆隻是慈愛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哭得更凶了,“外婆,你把我帶走吧。”
“把我帶到孟佳麵前,我想親口對她說對不起......”
搶救室裏,她的心跳已經微乎其微。
距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
唯有眼淚自眼角滾落。
謝懷控製著指尖的顫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配合其他醫生的工作。
本就瘦弱的少女,如今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儀器,臉色蒼白,脆弱到已經像一個玻璃娃娃。
他最喜歡安許妍那年,少女明明那麼美好......
經過一番緊鑼密布的搶救,安許妍終於被他們在死神的邊緣拉回來。
但教授卻搖了搖頭滿臉遺憾。
“她已經胃癌晚期了,下一次再被推進這個搶救室,怕是要無力回天了。”
謝懷靜靜將她推進病房,明明她還活著,可眼淚卻如何克製都克製不住。
他自言自語的聲音顫抖,“安許妍,還有希望的對不對?我要怎麼才能留住你?”
才能讓她有生存的希望呢?
可回答他的,卻是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
是安許妍的手機,屏幕上赫然跳動著“孟知頤”三個大字。
謝懷冷笑一聲接起,電話那頭率先傳來孟知頤不悅的聲音。
“安許妍,沒死就趕緊滾回公司。讓你買個蛋糕都不情願,你現在有什麼資格鬧情緒?”
謝懷攥緊了手機,“她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發燒輸液你都心疼至極,可是你知不道小妍她......”
他的話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打斷。
安許妍不知何時醒了,輕輕扯住了謝懷白大褂的一角,搖頭。
“別......別告訴他。”
電話那頭孟知頤語氣不悅至極點:“你是誰?怎麼拿著她的手機?”
謝懷深吸一口氣,“我是謝懷。”
孟知頤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在M國留學的日子,那時安許妍已經跟自己在一起了,她還收到了他的那封跨國情書。
他語氣有些憤怒,“怪不得她不回來了,原來是落進你的溫柔鄉了。”
謝懷瞬間情緒失控,“你少在這裏侮辱她!溫柔鄉?你知不知道她在搶救室裏差點停止了心跳!那麼多冰冷儀器插在她身上......”
謝懷幾乎聲淚俱下。
孟知頤卻笑出了聲。
“安許妍為了博取同情,手段已經低劣成這樣了嗎?”
“你讓她接電話。”
病床上,安許妍氣若遊絲,卻字字堅定。
“別、再、說、下、去、了。”
謝懷慢慢平靜下情緒。
而孟知頤也在潺潺電流音中逐漸變得心慌。
“你讓她接電話啊?她如果不接,明天就滾出孟氏!”
嘟嘟嘟──
那頭徹底掛斷了電話。
謝懷後麵開了免提,所有後麵孟知頤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進入了安許妍的耳朵裏。
她竟然有些如釋重負。
喑啞道:“謝懷,你幫我寫一份離職報告可以嗎?”
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最後的時光就讓她自私一些,以獨立的人格最後看看這世間的太陽。
然後,去找孟佳,去找外婆。
......
電話掛掉後,孟知頤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腦海中不斷重複謝懷帶有哭腔的質問,他說她在搶救室裏差點停止心跳是怎麼回事?
某種不安的情緒在心口蔓延,安許妍神色蒼白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撥通助理的電話,“去查安許妍是不是住院了?我要她所有的診斷記錄!”
直到撥號的那個瞬間,孟知頤才不得不承認,他指尖都在發抖。
這些年的搓磨,終究也是他在折磨自己。
可剛剛吩咐下去,電腦上卻赫然傳入一個郵件。
來自安許妍。
上麵清清楚楚寫著五個大字:離職報告書。
他將桌上的文件一掃而空,立馬打給助理,“不需要查了。”
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用這麼高的效率寫出離職報告書,身體又能出什麼狀況?
孟知頤臉色陰沉得可怕。
口口聲聲說要為孟佳贖罪,可不過短短幾年,就費盡心機的要離開。
甚至不惜編出自己險些去世的拙劣理由。
安許妍,你真是一如既往的——
不把生命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