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你要放棄治療?”
診室內,白色的天花板映射著落日餘暉,刺得安許妍幾乎睜不開眼。
她攥緊那一紙胃癌確診單,回答的語氣很平靜,“是,我確定。”
也很決絕。
醫生本著仁者之心還想勸阻,“雖然是中晚期,但你的病情還未到不能控製的階段,你還年輕,如果積極治療的話,就算不能完全痊愈,但也可以大大延長壽命的。”
她笑得釋懷,“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已經決定順其自然了。”
順其自然,換句話而言就是安靜等死。
醫生還想在說些什麼,安許妍的電話響了。
那頭秘書部的聲音火急火燎,透過老舊的手機聽筒清晰傳來,“許妍姐不好了,公司項目出問題了!新數據需要孟總的審批,但是他的工作號碼撥不通......”
今天是孟知頤與未婚妻的一周年紀念日。
此刻他們應該在湘江大酒店的頂層,一覽城市風景,準備享用燭光晚餐。
安許妍垂眸,“我知道了,我現在處理。”
掛掉電話後,她與醫生禮貌道別。
關門之際傳來醫生的惋惜。
“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這麼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工作哪有活著重要?”
安許妍腳步微頓。
因為,她的活著是懲罰。
死亡才是徹底的解脫。
安許妍熟練地撥通了孟知頤的私人號碼,長久的嘟聲後,電話那頭傳來嬌厲的女聲。
宋宜冉的淩辱一向開門見山:“這麼晚了給我未婚夫打電話,安秘書,你賤不賤啊?”
“一點做狗的眼力見都沒有嗎?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安許妍對此照單全收,隻是平靜解釋道:
“公司項目出問題了,很多數據需要孟總親自確認,目前整個秘書部和項目部都在等。”
手機終於回到了孟知頤手裏。
那頭語氣冰冷得沒有任何情緒:“去公司拿我的辦公電腦,來湘江酒店找我。”
隻是安許妍沒想到自己會被攔在酒店旋轉門之外。
保安公事公辦地傳達了上頭的話:“抱歉安小姐,孟總與宋小姐正在過二人世界,不便有人打擾,請你在外等待。”
冬日冷風刺骨,安許妍打了個寒顫,依舊客氣,“那煩請您幫我把電腦轉交給孟總。”
保安神態冷漠:“這麼重要的東西安小姐還是親自交給孟總更好一些。”
安許妍一下聽懂了弦外之音。
孟佳去世那天,也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
這是孟知頤無形對她的折磨,是要她再一次感同身受。
安許妍沒再說什麼。
從夜幕降臨一直等到夜色濃鬱。
呼嘯了一天的北風終於停歇,靜謐的夜色中,鵝毛大雪紛紛而下。
不一會兒,整座城市都覆了一片白。
她身上也落滿了雪。
安許妍整個人都冷透了,手腳冰涼到幾乎失去知覺。
臉頰和額頭卻昏脹著熱了起來。
她以為她要等到天亮了。
昏昏沉沉之間,眼前的玻璃門旋轉,孟知頤一臉陰沉地走了過來。
巨大的陰影籠罩,對比她雪夜裏的狼狽,男人衣角不沾染灰塵,依舊高貴清冷。
安許妍顫抖著手將懷裏的電腦遞過去。
“孟總,請您過目。”
他卻嗤笑一聲,攥過安許妍的手腕,手背處青筋暴起。
“安許妍,這冰冷刺骨的滋味好受嗎?”
她眉心都沒皺一下,“這都是我該受的。”
話音剛落,一股難以控製的恍惚感令安許妍頭暈目眩。
她忽地失去力氣一般,身子搖搖晃晃。
孟知頤嫌惡地鬆開手,安許妍重重摔倒在地。
胃裏一陣翻湧,孟知頤卻失控地彎下身子,大掌用力地攥緊安許妍雙肩。
恨意在他眼底滋長,“總是擺出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給誰看?安許妍你有資格委屈嗎?”
“M國街頭的冬天,遠比今日要冷得多!”
“你以為你這樣就算贖罪了嗎?不!你永遠都別想得到解脫,我要你活著的每一天都備受煎熬!”
“你死了,才算償命!”
安許妍忍著惡心,苦笑一聲。
孟知頤不知道,如他所願,她很快就要死了......
然剛要開口,宋宜冉的身影也自酒店走出。
孟知頤將安許妍甩在地上,恢複了一下神智。
起身之後再看向宋宜冉時,又變得一如既往溫潤謙然。
“公司那邊出了點問題,我現在需要趕回去,先送你回家。”
而後垂眸看向遲遲緩不過勁來的安許妍,將車鑰匙丟在地上,“沒死就起來開車。”
車平穩的行駛在沿江大路上。
安許妍突然渾身冒了虛汗,眼前一陣模糊,千鈞一發之際,安許妍猛轉方向盤靠向了路邊。
尖銳地刹車響起。
車身急促的擺動導致車內晃動。
她克製著聲音異樣,“抱歉孟總,我頭有些暈,沒辦法再開了。”
宋宜冉不滿,“阿頤,這麼廢物的秘書,你何必留在身邊呢?”
孟知頤細致地為宋宜冉整理亂掉的頭發。
而後冷若冰霜地對著安許妍道:“滾下去。”
“是。”
她下車後,孟知頤坐進了駕駛位。
車揚長而去。
他一眼沒看向安許妍。
所以沒有看到她跌倒在冰冷地麵遲遲站不起來的身子。
看著逐漸消失在遠處的車身,安許妍再也控製不住,蹲在路邊嘔了起來。
她吐得天昏地暗,綠化帶上,是一片驚心動魄的紅。
她的血。
她想從包裏拿出手機打車,可意識卻消弭在這一刻。
安許妍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裏她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那時候她跟孟知頤才不是如此劍拔弩張的關係。
那時候,孟佳還鮮活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像他們的小太陽。
她自小失去雙親,被外婆拉扯長大,通過努力學習奮力從山村飛向大城市,又如願到M國公費讀研。
可出身平凡的女孩,在國外卻處處遭遇排擠。
是孟佳照耀了她,主動跟她說話,主動跟她做朋友,還把她雙胞胎哥哥介紹給了她。
安許妍知道他,金融係的天才少年,孟知頤。
他甫一入校,便在留學生圈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幾乎滿績效入學,聽說在金融街早已有了自己一番事業。
追他的人真正意義上實現了從中國排到M國。
安許妍起初沒想跟他這樣的人有什麼密切聯係,可少年卻有意無意地闖入了她的世界。
他會在她生理期為她送來加熱的牛奶,也會耐心的幫她糾正不夠標準的口語,會在留學生聚會時她被刁難,他幹脆掀了席麵將她維護到底。
更會在跨年的夜晚,異國他鄉陌生的街頭,為安許妍點亮半空煙花,許願安許妍歲歲平安。
煙花墜入她瞳孔,那一刻安許妍再無法忽視內心的悸動,鼓足了勇氣問道:“孟知頤,是孟佳讓你為我做的嗎?還是......”
他瞬間被氣笑,“安許妍,你是真的反應遲鈍還是不敢麵對?”
說罷,他捧起少女微紅的臉頰,俯身吻了下來。
溫熱呼吸交織,那吻虔誠而綿長。
在安許妍大口吸入新鮮空氣時,她聽到孟知頤認真的話語。
“這總不能是孟佳拜托我做的吧?”
“安許妍,是我喜歡你,心甘情願。”
煙花墜落消散。
他們的愛卻被定格。
那一天,安許妍與孟知頤正式在一起了。
不遠處,孟佳的叫好聲恨不得響徹雲霄。
他們如影隨形相伴了三年。
直到畢業前夕,孟佳因為一時好奇,意外損壞了安許妍與外婆的唯一一張合照。
那夜,M國下著多年不遇的大雪,冷風刺骨。
孟佳心急如焚地四處找人修複。
卻在回來的路上,遭遇了一場搶劫。
尖銳的刀刃在她身上刺了十幾下,少女隕落在那個冬夜。
次日被發現時,她屍身早已僵硬,身上血肉模糊,懷裏緊緊抱著的,是那張她托人修複的照片。
孟知頤看到那副場景時,整個人像一隻失控地野獸,他將安許妍抵在牆麵上,手狠狠扼住她的脖子。
撕心裂肺:
“不就是一張照片嗎?死去的人要比活著的人更重要嗎?”
“為了一張老舊的照片,她失去了命!安許妍在你心裏到底什麼更重要?!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一個人去那麼偏遠的地方!為什麼啊!”
可她比孟知頤還要恨自己。
窒息中,安許妍真的想去陪孟佳的。
M國地那場大雪,困住了許多人。
孟知頤、孟家人都對安許妍恨之入骨。
而無數個深夜裏,安許妍午夜夢回,都是孟佳死不瞑目的模樣。
沒有人能替她原諒自己。
安許妍也在那個夜之後失去了一切。
她的朋友,她的愛人。
好在,她也要死了。
不知道孟佳在天之靈有沒有恨她,她很快就可以親自跟孟佳說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