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瞎子,因按摩手法出奇,被選為貴妃的奴婢。
貴妃最得寵,皇帝幾乎夜夜都留宿在貴妃宮裏。
【三年前的江氏一族,愛妃可確定了,沒有漏網之魚?】
皇帝摟著貴妃,他們沒有親近,每晚的話題都離不開【江氏】。
【江氏皆被臣妾開膛破肚,他們的血並不能長生不老,古籍所說,是否有誤?】
滿天雪花紛飛,我長跪於廊下,聽著窗內的竊竊私語,每一句都如冰刃紮在我心裏。
我便是江氏唯一遺孤,進宮隻為複仇。
而我真正的雙眼,長在右手。
1.
張貴妃是相府嫡女,入宮後便獨得盛寵,但遲遲未有身孕。
如今後位懸空,張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若誕下皇子,後位便能手到擒來,這也是相府對嫡女的命令。
我是新進宮的一批宮女,這批宮女都是張貴妃命人從四麵八方搜羅來的。
她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用各種方法助張貴妃有孕。
【中草藥?這種東西本宮喝了兩年都未見效。】
【又是藥丸偏方,治標不治本。】
【保持好心情?本宮冠寵後宮,日日都有好心情,你這是存心咒本宮不愉快?】
張貴妃親自對這一批宮女挨個詢問。
她囂張跋扈,又極其苛刻,凡是用過的、相似的方子,她一概否決。
不出片刻,前麵三位被否決的宮女就被拖出去了。
拖出去的下場不用想也知道,亂棍打死。
畢竟寵妃不能懷孕這件事傳出去,相府的臉色也不會好。
張貴妃的神色中透露出不耐煩,擺著趾高氣昂的架子停在我麵前。
【到你了,你都會些什麼?】
充滿輕視的嗓音從我頭頂傳來。
我低著頭,小心應對:【回貴妃娘娘,奴婢不會什麼別的,卻獨有一套家傳秘法按摩。此法能疏通經絡,讓娘娘的體質回春,血液循環,從內開始調理,堅持下去,必能心想事成。】
說完,我屏住呼吸,等了良久,頭頂也沒傳來動靜。
按摩經絡確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是第一個。
就在我心中忐忑時,張貴妃笑了,一聲輕笑夾著被勾起的興致,我的心才稍微放下。
【你這法子倒是稀奇,抬起頭來,本宮瞧瞧。】
我抬起頭,雙眼無神,空洞呆滯。
【你......】很顯然,張貴妃有些詫異,隨後皺了皺眉。
貴妃皺眉,喜怒無常,便立刻有太監上前,點頭哈腰解釋著:【貴妃娘娘,此人來自苗疆,不僅是個孤兒,還是個瞎子,身份很幹淨。】
【哦?】張貴妃細細打量著我,又向身邊的宮女遞了個眼色。
下一瞬,宮女抽出匕首,猛然刺向我,卻又在距離我雙眼不到一尺的距離停下。
張貴妃很謹慎,犀利的眸光落在我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變化。
但我始終一副死魚眼,麵無表情。
短暫的靜默過後,張貴妃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說:【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賤名晏華。】
【倒是悅耳,可為奴為婢了還要什麼動聽的名字?】張貴妃嗤笑,又說:【從今以後,你便是本宮身邊的宮女,不再叫晏華,而是阿碧。】
我重重磕了兩個頭,感激涕零道:【謝貴妃娘娘,奴婢定當萬死不辭!】
是不是阿碧無所謂,我隻曉得,隻要能複仇,為奴為婢又如何?
張貴妃賞了我銀錢,卻不是遞在我手裏,而是隨意丟在地下。
雲淡風輕道:【瞎子要記路,自己找吧,找著了,就是你的。】
我蹲下,慢慢摸索,期間還被人踩了一腳。
我是瞎子沒錯,但我真正的雙眼,長在右手裏。
張貴妃嘲弄的笑宛若銀鈴,我聽著這樣歡愉的聲音,在心裏暗暗發誓,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2.
黃昏,張貴妃將我喊了去。
【今兒皇上還會過來,你現在就給本宮按摩。】
我摸索著,一點點小心翼翼前進,輕輕說:【娘娘,可能會有點疼,您忍耐些。】
張貴妃瞥了我一眼,不忘威脅:【你最好不要耍什麼小聰明,全力助本宮懷上皇子,好處少不了你的。】
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然後伸出雙手,從張貴妃的頸間一路向下按摩。
她發出一聲難以抑製的嚶嚀,麵色潮紅,眉頭舒展開來,看起來很舒服。
【你的手法倒真是有點東西。】
我謙卑收下讚賞,加重了掌心的力氣,不過片刻,張貴妃便沉沉睡了過去。
殿內十分安靜,張貴妃的貼身宮女還在一邊,她目不轉睛盯著我,生怕我做什麼僭越的事。
半炷香過去,我鬆開手,恭敬退下。
四下無人的廊下,我翻轉右手,手心裏赫然是一雙沒有瞳仁的眼睛,閉眼時和尋常掌心並無不同。
我從掌心裏取出一絲粉末,湊近聞了聞。
果不其然,張貴妃身上全是這種微不可察的粉末,俗稱斷魂麝香。
最狠毒的一種,隻需一次,女子便再無懷孕的可能。
張貴妃的肌膚日日都貼著這些粉末,會懷孕才怪。
而宮裏能瞞天過海做這些的,隻有皇上。
表麵上夫妻相敬如賓,恩愛有加,實際上互相猜忌懷疑。
皇上如此忌憚相府勢力,卻又離不開張貴妃的利益。
我冷笑一聲,當真是蛇鼠一窩。
將證據搜集好,我再度返回寢殿,發現張貴妃已經醒了。
她神清氣爽站在鏡子前,自言自語道:【似乎的確有效果,整個人輕飄飄的。】
注意到我來了,張貴妃看我的眼神有了欣賞。
【阿碧,做得不錯,你這法子,幾時見效?】
我恭敬回道:【回娘娘,一個月即可。】
張貴妃麵露驚喜,似乎不敢相信成果這樣快。
但她的驚喜也是轉瞬即逝,便換成一副狠戾模樣,語氣也低沉下來,說:【最好如此,一個月後本宮未能如願以償,便讓你五馬分屍。】
我裝出驚恐模樣,再三保證。
張貴妃根本不會懷孕,我這麼做,不過是把她身上的粉末換成另一種東西。
旁人不能輕易察覺,卻能讓皇上一眼識出。
【好了,你下去吧。】
剛走出來,便迎上一個響亮的耳光,屋內的張貴妃不可能聽不見,但她選擇縱容,或許這也是她的意思。
【賤人!別以為得了貴妃賞識就能變鳳凰,重華宮的大宮女,隻能是我!】
漪紫是張貴妃的陪嫁,仗著主子得寵,便在宮裏橫著走。
如今我來了,生怕我奪走她的地位。
我被打倒在地,膝蓋磕在台階上。
【漪紫姐姐,您誤會了!我哪敢和您爭,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
我在地上摸索,咬牙想站起來,卻被漪紫一腳踹在胸口。
她說:【賤婢!今晚就跪在廊下反省!】
【是......是......】
我哆嗦回應,顫顫巍巍跪在廊下,漪紫這才滿意離去。
幾乎快到了後半夜,皇上姍姍來遲。
3.
張貴妃最得寵,皇上幾乎夜夜都留宿在重華宮,不管多晚他都會來。
【三年前的江氏一族,愛妃可確定了,沒有漏網之魚?】
皇帝摟著張貴妃,他們還沒有親近,每晚的話題都離不開【江氏】。
張貴妃依偎在皇帝懷裏,聲音輕柔又透著狠辣,說:【江氏皆被臣妾開膛破肚,他們的血並不能長生不老,古籍所說,是否有誤?】
彼時剛過除夕,滿天雪花紛飛,我穿著單薄的衣裳,長跪於廊下,膝蓋早已麻木不堪。
一邊聽著窗內的竊竊私語,一邊字字句句都如冰刃紮在我心裏。
我便是他們口中的江氏。
唯一遺孤,我進宮隻為複仇。
【古籍乃世祖流傳,斷不會出錯,會不會還有漏網之魚,愛妃沒有發現?】
皇帝生性多疑,權力對他來說是永生追求,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張貴妃嘟了嘟嘴,口吻染上一層不悅,說:【皇上這是何意?懷疑臣妾私吞不成?】
聽了這話,皇帝趕忙安撫:【哪裏,愛妃言重了,朕不過是謹慎些,若能長生不老,朕便能永遠和愛妃共享天下。】
幾句話便哄得張貴妃嬌笑起來。
她在皇帝胸口畫圈圈,問:【皇上不是承諾臣妾,隻要誕下皇子,便能名正言順封後,臣妾......就快心想事成了。】
張貴妃看不到,在她說完時,皇帝的臉陡然陰沉下來。
礙於如今二人還是同一條船的螞蚱。
皇帝隻能耐著性子說:【自然,朕是君子,說話算話。】
末了,皇帝又將話題引入:【不過,江氏被滅門,長生之法沒了,還需找別的法子。】
說到這裏,張貴妃已是急不可耐。
她解開皇帝的袍子,褪下自己的衣衫,柔軟無骨的手臂搭上皇帝的脖子,魅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呀,皇上,可別壞了臣妾興致。】
皇帝掩飾眼裏的厭惡,不得不迎合。
為了找尋江氏族人,張貴妃的手下遍布在整個大陸與都城,一旦發現與江氏有染的人,當場殺害,取血做實驗。
因此,許多無辜之人慘死,江氏在都城裏也背上了人人喊打的罪名。
情到深處時,皇帝突然停住了,手掌在張貴妃的背上遊走。
目睹這一幕,我知道自己的初步目的達成了。
【愛妃,今兒染了什麼香?朕從前送你的怎麼不用了?】
張貴妃一臉神秘:【臣妾不告訴皇上,這可是秘寶。】
皇帝陷入沉思,反複嗅著張貴妃身上的氣味,卻聞不出所以然來。
我深知張貴妃不會供出我來,她急需懷上皇子,又小心謹慎,在事成之前不會走漏風聲。
【皇上~~一個月後,臣妾會給您一個驚喜。】
張貴妃趴在皇帝耳邊吹氣,卻令皇帝對她的忍耐度一再降低。
我仰天望月,腦海裏閃過族人被開膛破肚的場景。
仇恨的欲望燃燒在我的指尖,在我滿腔憤怒之時,背後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是誰?
我一回頭,廊下四下無人,身後卻躺著一件披風。
4.
盡管寒風刺骨,我凍得牙齒打顫,但還是沒撿起身後的披風。
來人不露麵,卻願意對我施舍好意,一定另有所圖。
不管對方出自什麼心理,我都不能被動,以免暴露身份。
清晨,跪了一夜的我渾身滾燙,險些暈倒。
這時,階前的門被推開了,一股暖意撲麵而來。
我吸了吸凍傷的鼻子,有些貪婪地想湊近些。
霜雪積壓在我頭頂,我抬起右手抹去,視線裏闖入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皇帝人高馬大,定定站在我麵前,清冷的嗓音中夾著些許威嚴,說:【你犯了什麼錯,竟在這裏跪了一夜?】
我慌亂地磕了個頭,雙臂僵硬,艱難開口:【回皇上,是奴婢自己犯了錯。】
說完,我眨著空洞的眼,伸手摸索,摸到皇帝的靴子,發現其被霜雪浸濕。
我連忙說:【涼意鑽進腳底就不好了,為保皇上龍體,請皇上喚來鸞駕接應。】
昨夜的雪,持續了一整夜,恰如江氏被滅門那晚,也是同樣的大雪紛飛。
我爹娘的鮮血染紅了大片土地,族人的屍首遍地都是。
那始作俑者狂笑著,說江家人不白死,構成了難得一見的傲血梅圖。
想起這些,我渾身發顫。
【你是個瞎子,如何知道眼前人是朕?】
我頷首,不自覺抱緊雙臂,輕輕說:【皇帝九五至尊,您的氣質獨一無二,奴婢自眼瞎後,其餘感知都很靈敏。】
【起來吧,冰天雪地的,也不怕凍著自己。】皇帝的聲音柔了三分。
我卻保持不動,隻是說:【謝皇上恩典,但奴婢犯了錯,應罰,待貴妃娘娘消氣,自會寬恕奴婢。】
皇帝沒再說話,靜靜瞧了我片刻,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後離開。
這一幕恰好被張貴妃瞧見,披著黑狐大氅的她走過來,不動聲色將我的手踩在腳底,狠狠摩擦。
【娘......娘娘......】
我疼的倒吸一口冷氣,卻不敢反抗,無助空洞的雙眼更加可憐。
張貴妃陰涼的聲音響起:【本宮留你,不是讓你勾引皇上的。】
【娘娘恕罪啊,奴婢就是有一千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勾引皇上啊!】
我忍著劇痛求饒,眼淚流出的瞬間,凝結成冰。
直到右手背傳來哢嚓一聲,我斷了兩根骨節,張貴妃才移開腳。
【算你知趣,懂得在皇上麵前避重就輕,否則你的下場可不會這麼好過。】
張貴妃冷哼一聲,吩咐我起來。
跪了這麼久,我哪裏還起得來,手骨與膝蓋的痛仿佛將我吞噬。
在張貴妃毒辣目光的注視下,我咬緊牙關,忍受百倍劇痛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狹小的住處,期間還摔倒了兩次。
張貴妃故意道:【晚上記得給本宮按摩,別以為這樣就能偷懶。】
我點頭,不敢怠慢一絲一毫。
冰冷的床榻上,我抱著僅有的薄被,慢慢給自己回溫。
看著傷痕累累的右手,我深吸一口氣,自己給自己接骨。
原本冰冷的身子立刻火熱起來,全身都是我的汗水。
再忍忍吧,很快就有報應了。
5.
三日後,張貴妃陪皇帝去看戲了,我留在重華宮,打掃上下灰塵。
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我正想著有什麼辦法偷溜太醫院時,從牆外扔進院子裏一包錦囊,落在地上發出聲響。
宮裏空無一人,我四下觀望一陣後,走上前打開。
裏麵竟然是我想要的金瘡藥。
欣喜的同時緊張也隨之襲來,皇宮裏我並無交好之人,是誰暗中密切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先是送披風,又是送藥。
【誰?誰掉了東西?】
【是哪位娘娘嗎?還是誰?奴婢看不見......】
我將金瘡藥收起來,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快速摸索著前進。
【噓!別出聲。】
果不其然,在我表現得十分無助時,一道人影翻牆而進。
他帶著一身冰冷寒意靠近我,將我帶入自己的廂房裏。
隨著門被關上,我露出藏在身後的右手,看清眼前的人。
是個清秀的少年人,一身黑衣,倒像個刺客。
我驚慌失措,摸向一旁的桌子,站穩後帶著哭腔說道:【你是誰?你要做什麼?】
少年接下來的話卻令我驚出一身冷汗。
他說:【我知道你不瞎,這裏隻有我們兩個,別裝了。】
我的大腦高速運轉,仔細辨別少年話裏的意思。
不瞎,指的是眼睛還是......
我不自覺握緊了右手,一邊在心裏思考對策,一邊茫然地說:【你究竟是誰?我是天生的瞎子,你為什麼要汙蔑我?】
少年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一個健步衝到我身前,握住我的右手腕,將它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