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衣服,躺地上大喊:“這男人連寡婦都不放過,大家快來看活村宮嘞!”
這是母親最常用的伎倆。
久而久之,村裏人都說,母親是村裏最不檢點的女人。
母親從不在意這些流言。
在男人走後,她捧著我的臉,視若珍寶:“女兒別怕,媽媽保護你。”
1
“讓我摸摸,摸一下又怎麼了!你躲什麼?”
男孩作惡的手往我身下探去,眼神下流。
我害怕極了,淚水瞬間湧了出來:“不要!不要碰我!”
男孩不聽,反而更來了興趣:“你個小女娃還真有意思,摸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
眼看他要掀開衣服。
我顧不得麵子,竭盡全力,憑著本能地大喊:“媽媽——”
回應我的,是匆匆跑來的母親。
她喘著粗氣,眼裏仿佛有熊熊烈火,一雙充斥著老繭的手像蓄了十足的力,演變成兩個十分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了男孩的臉上。
男孩被打的猝不及防,迫不得已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愣愣地捂住自己被打的一側臉。
母親身材矮小,但因為常年做農活,力氣幾乎和男人一樣大:“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動我的女兒?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她話不多,拳頭如落雨一般捶打在男孩身上。
男孩吃痛地躲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你裝什麼?村裏誰不知道你家的女兒不值錢!反正她將來也是要嫁給我們家做媳婦的,憑什麼不能動!”
母親出汗出的厲害:“誰要嫁給你們家!你想的美!”
說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脫起自己的衣服來:“來吧,反正我男人走了,不回家了,你別動我女兒,你動我吧!”
她甚至把音量增大,幹脆直接躺在田裏:“哎呦喂我這個活寡婦活該被人欺負喲!14歲的小毛孩也不放過我喲!大家來看——活春宮嘞!”
男孩又羞又怕,想上去捂住母親的嘴,又怕母親纏上了:“你,你簡直和我爸說的一樣,一樣的不檢點!算我倒黴!”
他像是被鬼追一樣,瘋一樣地跑開了。
再回頭,隻看見母親滿臉的淚水。
2
母親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勤儉,柔弱,內向。
因為生了三個女兒,她常常被父親和村裏的人貶低地抬不起頭來。
“老林家的婆娘,不知道上輩子倒了多大的黴,居然生了三個女兒!”
“生了三個女兒也就算了!兩個大的還失蹤了!肯定是做了虧心事,老天爺來懲罰這一家子咯!”
她總是一言不吭,隻會更努力地喂豬,從來不反駁一句話。
父親離開家後,這個家比以前更加拮據和落魄。
在一個傾盆大雨的夜晚,雷打的轟隆轟隆響。
草房子不避雨也不隔音,我實在害怕,偷偷去了母親屋裏。
隔著門縫,我看見母親沒睡覺,手裏拿著一個瓶子,似乎想要喝下去。
我心裏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感,連忙推開房門,衝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她。
“媽媽,你也要像爸爸一樣走了嗎?”
我朝她哭喊。
我的眼淚像是灼傷了她一般,她發著愣,不回抱我,也不說話。
不知多久,母親手裏的瓶子掉在了地上。
借著月光,我看見那是一瓶農藥。
我哭的更凶了,鼻涕眼淚一起冒出來:“媽媽,求你別死,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求你,如果要死,我們就一起死吧!”
我拿起地上的農藥想要喝下去,卻被母親一把打掉,又回到了地上。
農藥稀稀拉拉地全撒出來了。
她低頭望著我,眼裏有著從未有過的情感,最終認命般地歎了一口氣:“寶寶,這裏的日子太難熬了。”
但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掉眼淚:“但你說得對,我還有你。”
“我會保護好你,我的女兒。”
3
從那天開始,母親性格大變,變成了村裏有名的悍婦。
不敢再有人偷豬,也沒人再敢對我動手動腳。
但母親的名聲徹底毀了,村裏的長輩說,母親這輩子再也嫁不出去了。
他們麵含憐憫:“可憐了你這個小女兒咯!跟了一個這樣的媽!”
可憐嗎,我不覺得。
我隻覺得媽媽比以前和我親近了許多,我不想有一個繼父,隻想和媽媽在一起。
但家裏沒有男人,是沒有了生產力的。
我不再在院裏子玩耍,幫母親種地,喂豬,但盡管如此,家裏依舊入不敷出。
母親沉思了好些日子,最終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她要去做生意。
我問母親什麼叫做生意。
她說,就是要去很遠的地方,掙很多的錢。
我害怕起來,癟癟嘴又想哭:“那你會不會丟下我,就像爸爸那樣不再回來了?”
母親摸摸我的頭:“不會的,村裏的教育太落後,我會把你送到鄉裏上初中,過年的時候,我會來接你。”
她低下頭,偷偷在我耳邊說了一個四個字的人名。
母親臉有些紅:“如果你聽到了這個人名,就一定要找到他,和他說媽媽在找他。”
我默念了三遍,讓母親用鉛筆記在了本子上:“放心吧媽媽,我會記住的。”
母親親昵地親了我一口,而後消失在送我去鄉裏的第二天。
在鄉裏可以住宿製,我巴巴地伸長脖子,等待著新年到來的那一天。
4
“我叫張子豪,你叫什麼呀?”
一隻胖乎乎的小手伸過來,我一抬頭,看見一張洋溢著笑容的小胖臉。
我有些自卑:“我,我叫林林。”
“林林?”張子豪有點驚訝:“那你的姓和名是同一個呀?這麼厲害!”
我被誇的臉紅紅的,但我記得父親說過的話:“我爸爸曾經說,女孩不需要有名字,賤名好養活,所以我就叫林林了。”
張子豪聽完愣住了,像個小大人一樣教育起我來:“你爸爸這麼說不對!我爸爸說,不管男孩女孩都是很好的!”
他氣鼓鼓:“你爸爸是個壞人,才沒有我爸爸好呢!”
我也這麼覺得,好奇問:“那你爸爸是幹什麼的呀?”
他麵露自豪:“我爸爸是警察,超級厲害的哦!”
我崇拜:“哇,那我要和你做朋友!你爸爸是警察,是不是認識很多人呀!”
張子豪點點頭。
我偷偷地把本子翻開:“那你能幫我找一下這個人嘛!”
張子豪嘿嘿一笑:“當然不行!除非你和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他說話的時候肚子一鼓一鼓的,和他的臉一樣有喜感。
我眼睛彎彎,第一次覺得鄉裏的小夥伴真的和村裏的有不一樣。
5
張子豪成為了我形影不離的小夥伴。
我功課差,基礎弱。
張子豪不僅毫不吝嗇地把自己的資料分享給我,還做我的專屬小老師,給我答疑解惑。
有人在村裏就聽說過我,和張子豪說,我是潑婦的女兒,將來也會是一個小潑婦。
張子豪眼睛都沒抬,回了一句,你媽媽一定也是個大長舌婦,因為你是個小長舌婦,直接把小女孩氣哭了。
教我們的老師據說都是鄉裏的好老師。
除了數學老師。
她是個長的像老鼠一樣的女人,似乎不喜歡我,總是讓我站在垃圾堆旁邊聽課。
有一次班長實在看不下去了:“老師,為什麼林林總要站在最後一排的垃圾桶旁邊聽課啊?”
宋清清的言語鏗鏘有力:“她成績明明很好很上進,難道就因為她家庭不好,您就要歧視她嗎?”
一言激起千層浪,不少竊竊私語像是浪花一樣湧上來。
數學老師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掛不住麵子:“誰允許你這麼和老師說話的!你既然向著她,那就和她一起去後麵站著去!”
宋清清二話沒說,站起身來,走到了我身邊。
我用餘光偷偷瞥她。
她蹬我一眼:“看什麼看,下次數學不許考那麼低了,否則就是對不起我!”
我掩飾不住的開心,連帶著看數學課都順眼了許多,大聲回應道:“好!我答應你!”
6
不知不覺當中,過年的日子來臨了。
鄉裏張燈結彩,到處洋溢著喜慶的色彩。
我穿著宋清清借我的衣服,打扮的像個粉撲撲的娃娃,站在校門口,乖巧地等待。
我等啊等,從天亮等到了天黑。
我呆坐在地上,漸漸地明白了什麼。
一個人影此時靠近了過來,輕輕地停在了我快要消失的影子上。
我抬起頭,一聲“媽媽”幾乎就要出口。
不是她。
來人是一個老爺爺,慈眉善目,麵露不忍:“是你媽媽讓我來的,她說,對不起。”
他顫顫巍巍地從包裏拿出來一個信封,信封厚厚的:“這是她給你留的錢,讓你別虧待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我接過信封,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老爺爺還想再說點什麼,但已經被我下了逐客令:“拜托您和我媽媽說一聲,我在這邊生活的很好,讓她不要擔心。”
我依稀記得,那真是一個很冷很冷的年。
我心裏有過一瞬間惡毒的想法,想著如果我能換一個媽媽就好了。
但很快,這樣的想法逐漸演變成了見不到媽媽的委屈。
比幼年的茅草屋,姐姐的失蹤,父親的責罵更讓人遍體生寒的年,就這樣到來了。
我一時間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冰冷的村裏沒有父母,沒有兄弟,甚至連一隻貓一隻狗都沒有。
張子豪和宋清清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在縣上的招待所找到了我。
在他們的盛情邀請下,我分別在他們兩個人的家裏,度過了剩下的年。
和我不同,他們的家庭和睦幸福,其樂融融。
哪怕對於我這個“外來之客”,也展示出極大的友好與包容。
7
新年的最後一天深夜,我躺在宋清清房間的地鋪上失眠。
宋清清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往我的枕頭下麵塞了一個小紅包。
她安靜了一會兒,輕輕開口試探道:“你失眠了?在想你媽媽的事情嗎?”
“嗯。”
簡言意賅。
宋清清猶豫了幾秒,還是選擇了張口:“雖然我沒有和你媽媽見過,但我想,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嗯。”
“我媽媽說,村裏的女人沒有幾個是容易的,她能掙那麼多錢,一定吃了很多苦。”
“嗯。”
宋清清忍不了了,一把掀開我的被子:“喂!我好心好意在安慰你唉!能不能認真點!”
然後她就愣住了,因為看見了躲在被子裏哭成淚人的我。
她難得結巴了:“我,我也不是剛剛那個意思,我的意思,阿姨,阿姨.……”
我猛地上去抱住了她。
我感覺到她身體很僵硬,但還是把我摟入懷裏:“算了,想哭就哭吧。”
我放聲大哭,仿佛要把這些年的委屈一並哭出來。
“我沒有怨我媽媽——”
我哽咽。
“我隻是,太想她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流逝於掌心。
這一年老鼠老師被調走了,換來了一位可愛又可敬的退休校長來教課。
有了母親的這筆錢,我也不必為夥食擔憂,個子和體重都長起來了。
第二年的過年,母親依舊沒有出現。
同樣的時間裏,出現的還是那位老爺爺,依舊笑眯眯地:“丫頭,看來今年你過的不錯。”
我點點頭,伸手接過他遞的信封,一顛,似乎比上次更沉了。
老爺爺是笑著揮手走的。
目送他走後,我拍拍身上的灰塵,正要往清清家裏走,突然一雙大手捂住了我的鼻腔,我頓時失去意識,昏迷了過去。